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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重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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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国五十一年,因平民不堪重税大规模出逃,不得不面对无税可收的窘境。没有任何其他收入方式的杨国只能靠侵略来弥补国库的巨大亏空。当月挥兵东进,倾举国兵力对姜国形成包围。姜国正值君夫人新丧,国主憔悴,加上内忧外患,终重病卧床不起,临时由太子监国。
自太子从前线撤下,姜国一路败退,最后只剩国都及周边三小城,杨国急着拿下姜国,竟在开春放火烧田,才播种的田到秋天恐怕要颗粒无收,周边三城就这样陆续沦陷,姜国到现在,只剩下了一座首都,名存实亡。
殷郄本以为可以快速拿下这最后一城,却没想到姜都出奇地顽强,围城一月始终不见紧闭的大门有一点缝的破绽,强行攻城却连连不利,城墙坚实在其次,杨国自太子以降,众志成城,团结一致,烧田三月加上围城这几月将近半年,竟完全不见军民士气低落!
况且这次的杨国国主不知是中了什么邪,两国同时用兵打仗,杨国的粮饷本就不足,占了姜国的土地竟不待收割时抢粮,而是直接毁了苗,让本就不够的补给再见不着一丝希望,实在是不智!
今日攻城,依然死伤徒增,却并无甚成效,殷郄下令围城,只守不攻,并派人断绝水路!所幸城中还剩几口水井,尚能勉强度日。
然而围城日复一日,城中的粮食日渐见底,外城的田都被烧毁,连偷也无粮,城中怨声载道,城外也虎视眈眈。
在那种荒芜的年代,没有粮食究竟意味着什么。
一小撮粮食的有与无,可在一日内判定生死,谁是今天的骨瘦如柴,谁又是来年的路边白骨,而活下来的人,为这粮,又要有怎样的阴差阳错!一把粮,能把圣人变为乞丐,能把英雄变为盗贼,能把贞妇变为娼妓,能把孩童变为奴隶;一块馍,能颠倒是非,能泯灭人性,能绞杀道德,能让人疯狂。
这个世界还没有到“只要劳动,就能活下去”地步的天真,事实总是比想象残酷一倍。什么都不是理所当然的,人在这样贫瘠的土地上生存着,全靠那一点点供养,人为这一点点的口粮,每年祭司、占卜,还要看天气是否成全,即使丰年,缴税过后又不知还能剩下多少。
人活下来究竟有多么的不容易,可是存活在大地上的人们并不互相帮助,而是为仅有的一点点财富互相斗争杀戮,败者一无所有,胜者也并不轻松。
即使斗争带来的只有虚无、只有毁灭、只有痛苦、只有悲伤,性命像草芥一样随风遇散,比燃烧后的灰烬轻薄,人也不肯停止斗争,城墙内外的人都因为没有粮食而饥饿着,望着一轮圆月想到的不是风雅,而是在饥饿的催促下妄想那是饼,即使睡觉也会因腹中空空如也的折磨而惊醒,辗转反侧再难入眠,他们还是以城墙为界,互相斗争。没有人被允许去劳作耕种食物。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的。
或者说,这个世界又怎么会是这样的。
难道,“人与人生来就是来互相厮杀的”才是真理吗?
“皇兄,杨国围城,将近一年了。据说宫外饥荒,已经有‘易子而食’……”
“谁告诉你这些的?”
“小衿的弟弟失踪了……”龙葵慌忙地捂住嘴,“皇兄不要惩罚她,是我偷听的!”
“……”龙阳盯着龙葵的脸看了一会,深沉的瞳看不见底。“你都听到了什么?”
“……”既然知道不该提及这件事,龙葵就打算闭口不谈这件事,这之后,就算打断她的腿,她也不会再开口了。“皇兄不要再瞒着小葵了,是不是因为剑没有铸成,才不能破敌?”
“……铸剑还差一点,小葵稍安勿躁。待到剑成,姜国再也无患。”
“我听说了,魔剑要铸成,必须以室女之血殉剑,如果没有合适的人选,我……”
龙葵还没有说完,龙阳一甩竹简,厉声道:“住口!”龙葵噤声,眼泪在眼角打转,却强忍着不掉下来。
“我不管你从谁那里听说的,给我忘掉。警告小衿,要是惦记她弟弟,本宫立刻送她去见,宫外的人可没如此涵养!没有别的事的话,就离开吧。”龙阳还是第一次用这么冰冷的口气跟龙葵说话。
龙葵不知所措,只是呆愕地愣在原地——这真的是儒雅温柔的她的哥哥吗?
“刚进来时,见公主哭着跑出去,还掉下了这个。”
那是一根崭新的檀木簪,能看出是谁在深宫抱着怎样的愿望,精细地斟酌,小心地对待,选料还是数年前主人所珍惜地他国使者所带礼物,当时的小女孩央求了君父许久才得到的仅仅一根上等千年檀木,贵重到大概举国上下也不过这么一点。
平素国君就教导子女不可挥霍,这檀木簪自然不是龙葵从宝库里私觅找来的,而是用了她心爱的物件亲手制成,单看意义就相当贵重。
龙葵来,其实本来是想将这,当成礼物贺羲昊的生辰。
“不要糟蹋公主的心意。”
羲昊伸手去接,子封却立刻抬手,不让他接到。乍一看倒像是猫扑草棍没扑到,子封嘴角不禁上扬,几天之内的郁闷一扫而空。“帮你梳头?”
“……殷将军。”太子好久没用这么一本正经的高贵语气跟人说话了。他对这个提议,可没有殷子封来得热衷。
回想那第一次见面,太子是怎样把他耍得团团转!如今殷子封倒有种报了一箭之仇的感觉,可谓痛快。
这头青丝迷恋了多少痴心少女,羲昊不让人服侍,让多少宫女怨念,说若能碰一下那头发,此生无憾。殷子封一边自我厌恶竟真的跟十几岁的小宫女一样,只愿能碰触他一下就心满意足,一边却憋着笑几乎能憋坏肋骨:龙羲昊不喜欢让人家碰他,发自真心地不喜欢。
若是旁人,他装装敷衍了事也就罢了。他十分信任子封,在他面前也就不必伪装,这点倒是让子封满意。于是,不装的太子,就在子封给他梳头的时候,不断地缩着脖子。
“别·动。”
“你动作利索点……应付下就可以了!”
说得好像是子封欺负他一样。
“公主的礼物你也敢应付……”搬出妹,看你这妹控还敢嚣张!
“我……不是这个意思。”羲昊自己也抑制不住地躲开,子封要捋顺头发,他就忍不住往另一方向躲开,加上那头发实在滑顺,稍一不注意就脱手,因而每次都功亏一篑,无功而返。“再、再说为什么是你帮我——帮我……还是我自己来吧。”
子封本来不为所动,看他要抢回发簪,便手肘一压,制住羲昊。
“小心本宫治你无礼之罪!”太子面容一寒,杀气测漏。
“你在外人前装装即可。”子封如此淡定,演技霎时无效!
攻略二十七:对总是装傻的角色,不管NPC还是主角,都去以强硬地态度对待吧。(米:啥意思?!能简单点吗。尼:意思就是说,虽然霸王硬上弓是不好的,但是像景天这种滑头,就得强攻!米:哦……明白了!为爱新生乱入:对对对,俺就是这个意思^_^)
就这样,待到檀木簪戴好,羲昊全身上下的豆腐都被子封吃个遍。太子为这事郁闷了一整个下午和半个傍晚,剩下的傍晚到入夜,他甚至取出了一坛好酒准备借酒浇愁。
“这不是喝酒的时候啊……”太子陷入了自暴自弃模式,捂着脸不禁加深了自我厌恶感。
“不喝酒,比武如何?”乘着夜色而来,从来神出鬼没。魔尊,你倒是有型过头!
要这是这时的羲昊认识了Nif,肯定回一句“比你妹武!”,当然他不认识Nif,或者说,比起千年后和Nif曾交流过意见,时而互掘,时而互相帮助,时而有利共图,最后生死相斗和以瞬息万变的策谋互杀后的认识,还差得远。
所以现在的羲昊,只是二话不说拉住魔尊的衣角,颇有撒娇嫌疑地提一个要求:“喝酒,陪我。”
魔尊太酷,他那一身红装都可以改成黑的了,重楼拒绝地直接:“不喝。”
羲昊一愣,抬头——
“你真的不喝?我珍藏了十年啊!”
“……无趣。”人间的酒,没什么好喝的,除非——
“行行行,就比武有趣,服了你了……”后面的抱怨,他用成坛的醴酿压下,几股清酒从嘴角漏出,顺着形状姣好的下巴划过雪白的颈子。喉结伴着咽酒的声音有规律地滑动。桂花树下,那人单手执酒坛的身姿,突然让重楼觉得口中干涩。
人间的酒,确实也没什么好品的,除非!
魔尊出手只要零秒,且没有失手的时候,只有一瞬,他已经钳住那人的下颚,揽他入怀,趁其未来得及防范探舌而入,不过须臾便卷走残留在口中的酒,余下的,不过是在品尝浸过酒味的,那个人的香味。舌尖灵活扫过上鄂内壁、齿根,搅动小舌,湿滑的口腔呼出能把理智燃成灰烬的炽热吐吸,全都带着曾经的香味——很少有人能感觉到:飞蓬身上是有一种冷香的,那味道总是让重楼疯狂。即便在转世之后,这味道似乎也没有消失,反而因为思念而变得更加醇厚。
绕过他的后脑,一把拔掉他束发的檀木簪,三千青丝就随风飞扬,彼时,正是风起,一树桂花洋洋洒洒启程,飘落在他乌发里,看来那样撩人。可是就连开到最盛的桂花竟然也掩不住他身上的味道,真可谓是六界之最了。
后来,我们都知道有句话叫“醉翁之意不在酒”,可惜,最先体味到这句话的不是欧阳修,甚至不是人类,而是魔。重楼果然有些醉意——用心上人盛酒,不醉才怪!
既然忘我,重楼也忘了把握分寸,忘了怀里人没有不灭之身护体,还是要呼吸的,唇舌交缠间愈忘情愈深入,阻了那人喘气也不觉。直到重楼好不容易意识到这人好像从来也不会在没事的情况下这么老实躺他怀里过,才想起来停下看一看快窒息的他。
也罢,重楼退而求其次顺势向下把曾滞留在少年颈间的酒舔净,一路开疆拓土,顷刻间上衣竟褪了大半,胸膛敞露,不知是因裸露在外的皮肤撞上了夜间有些凉的空气,还是因为重楼的恶劣行径而微微颤抖。那里,早没酒了,只是取而代之的,是不会轻易随风消散的绛红印迹。
“唔……”
“好酒,就是有点过甜。”重楼舔唇,好像在一本正经地品酒。
“你……!”他怒火中烧,想揍这人一拳,却发现双手早被禁锢,连身体一起被按在地上。
魔,果真就是魔!
“和本座走。”
“走?去哪里?”
“随你,管他天涯海角!”六界八荒没有他重楼不敢闯的地方。
一滴轻不可闻的水滴声,随风跌入地,那时仿佛有花开之声在耳边绽响,忧伤彻骨。
“你……”为什么流泪,莫非你不愿?
“重楼,我走不了了。”
不是“不想走”,而是“走不了”。
“我走不了了……!”
不说去哪里能逃过伏羲,就是他现在离开,他置依赖他的龙葵何地,他和颜面对追随他的子封,杨国又如何能放过姜国上下!
人,若能逃出人世,便不是人,非仙即妖;人,若能逃脱思念,便不受制于七情六欲,超凡入圣或是没心没肺;他,若是逃得了重楼……
便再也不是他!
所以会痛苦,所以也能幸福。
恐怕谁也料想不到,纵是一胞的兄妹亲如龙葵,也根本不知,命运用多残酷的方式待他的亲哥。幸福对常人而言,往往是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刻,然而对龙羲昊而言,最幸福的那一刻竟然是重楼的转身离去。
这是最痛苦、最苦涩的时刻啊。
他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黑暗尽头,不曾挽留,希望黑暗就这样保护他,不让他看见那最哀伤的终结。
他回应他的祈望,隐入夜色,却从未离去,希望黑暗掩盖他的私念,不让他的希望落空。
难道错的是这个喜欢,这样喜欢彼此,所以让两个人伤心?
莫非错的是爱?!
那一夜,没人知道铁血如龙阳也软弱地哭,若有人撞见,会以为他是因为思念亡母,以为他肩负太重,以为他担忧不能守护亲妹,对未来彷徨恐惧。
其实都不是,是因为他用最错的方式逼得最爱他的人离去,然而即便是错,他也不能不做。伏羲总能在不知不觉中狠狠捅人一剑,不能让重楼也冒这个险,最重要的是,若真的重楼中计,龙阳和龙阳的再下一世,就再也不敢反抗伏羲。
失败不是不可怕,但也不是最可怕,那最糟的状况,就是他再也生不出反骨来维持这最后的骄傲,输一局不是失败,只是不成功;失败则是永远地不再挑战。他可以一次次不成功,却绝不能失败。
对手是伏羲的话,一输,没有将来。
羲昊伏在那棵桂树前,终于止住最后的软弱,不让泪水随风入土,却换一种方式凭吊悲伤。他拔出自己的佩剑,那里有谁额上的魔纹图样,不知是谁在什么时候精心刻上剑身,他单手慢慢滑下,似在谁的面容下留□□温,眼上已然干涩却溢满悲伤。
重楼也根本没走,就在树后,两人相背而立,心也相连,却谁也不能回头。
重楼不是不想,是不能再一次,在龙阳的伤口上撒盐,践踏属于他的骄傲。当初是谁不顾一切的要飞蓬比武,当碧落黄泉后,这般身不由己的惨事究竟又是由谁一手导演!
两人,默默而立,身后,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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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葵低头,默默擦干又一滴泪,哭肿的双眼通红,在油灯下更显梨花带雨。忽然门口大乱,宫女喊着不可不可,却总拦不住一个高大的影子,龙葵被这件事吸引了注意力,暂时停止了她的郁闷。
“殷将军!怎可擅闯禁宫!”宫女长大声喝斥,却被瞪了一眼不敢再说下去。
“太子有令,带公主去避难!”
“去哪里呢?”普通的这个年纪的少女,应该是这样问吧,但是龙葵静静地看着他,幽黑的眼睛深不见底。
“你不是殷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