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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白骨生花(二) ...

  •   “好好好,”吴大川搓着手,满脸喜色,转头招呼自己女儿,“春玉,你去把小满叫出来,待会儿一起领大师到家里去。”

      小姑娘轻快地应声,跑进里屋,不多时,带着一个更小的孩子过来了。

      那是个男孩,大概只有八九岁,比春玉还矮上一点,衣服,脸和手都有些黑色的污渍,看上去像是沾的炭灰。

      “喏,小满,我给你讲,这个大哥哥和大姐姐都是从夷水来的,厉害得很,专程给咱们除鬼来了,他们晚上要在你的家里住,等下要一起回去哦。”

      吴家阿婆在后边咳嗽一声:“春玉,要叫大师。”

      大师是西十三城民众对学堂除鬼人的敬称。

      “好勒!”春玉从善如流,“大师哥哥大师姐姐!”

      和她这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比起来,名为小满的男孩就要腼腆得多,春玉一直拉着他的手,将他往前带,但他就像是被钉在地上了一样一动不动。

      他额前的头发有点长,加上又是低着头,从荀南雁和季朝这个高度,连他的眼睛都看不见。

      吴大川:“小满家就在从这儿往西走,要不了多远,有两间房,收拾得干干净净。”

      “他一个人住?”季朝问。

      吴大川摸着小男孩脑袋:“以前跟着他阿公,去年人没了,但他是个懂事孩子,平日里自己也能照顾自己。”

      说着,他把小满推到季朝面前,“要跟大师们好好学,以后是有机会也入学堂学本事!”

      这话就是纯粹的客套话了。

      荀南雁见这边的事告一段落,开口道:“我去出事的地方看看。”

      “那我给二位带路。”吴大川赶忙说。

      “不用。”荀南雁摇头拒绝,她看了眼季朝。

      季朝飞快地领会了这个眼神的含义:“我和你一起。”

      他这会儿正对除鬼之事求知若渴,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两人告别村长,一路问询,先去了村长旁边吴二的家,又接着去了东头卖鱼佬,吴二媳妇据说是带着孩子回了朔方,卖鱼佬一家五口没人活。

      两个屋子都空无一人。

      门窗桌凳和一应家具都好端端的,如果不是第一天晚上鬼怪没,恐怕旁人都不会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荀南雁走马观花,所有东西都是一览而过。

      季朝在身后亦步亦趋,荀南雁看什么,他就看什么,一副好学学子的模样。

      不过看不看得出来玄机就不知道了。

      季朝:“这个村子里的是附身鬼吗?就是我们去朔方路上遇到那种?”

      “你觉得呢?”荀南雁反问。

      季朝认真思考:“很像,但是又不大一样,他们白天和常人没差别,而且之前遇到的鬼,都只是吃生魂,没有把身体一起吞掉——鬼还会吃人肉吗?”

      荀南雁停下了脚步,看着季朝。

      如果是三天前,即使再想知道答案,季朝也不会选择问荀南雁。

      再往前鹤山宫中时,要季朝心平气和地和荀南雁说话,难度和上青天没什么差别。

      季朝没有发现自己的改变,就像是他没有发现,自己下意识地把两个人算到了一起,变成‘我们’一样。

      他真容易被笼络,就算明知道荀南雁‘救他’的行为并非出自善意。

      想到这里,荀南雁目光怜悯:“真可怜。”

      季朝:?

      “你什么意思?”他很生气,“即使我不懂也很正常吧,以前我又没有接触过鬼怪,草原可从来不讲究除鬼的。”

      荀南雁置若罔闻,她招招手,(因为害怕)一直盘旋在屋外的003,瞄准她的手指,准确地降落。

      “回去吧。”

      季朝跟了上来:“可是你什么都没回答,鬼到底会不会吃人?”

      夕阳西下,农人归家,妇人烧灶,袅袅炊烟。

      两人一鸟的身影被落日余晖映照,在地上拖出长长的影子。

      *

      吴小满的家也是泥瓦房,三间小屋子并在一起,中间是堂屋,左右两侧都是卧房。

      外围绕着木栅栏,圈出一个小小的院子,可惜地都空着,不像别家养着鸡鸭小狗,只在左右两侧各摆着一个大水缸。

      吴大川左手牵着小满,右手牵着春玉,守在大门口,看上去等候多时了,旁边还站着两个脸生的妇人。

      “大师你们可算回来了!”吴大川放开两个孩子,“我看两位大师没有带行礼,恐怕是没料到会在此耽搁,我就自主主张,叫咱们村里人找了新的衣服和棉被来,给您二位备着!”

      一行人围上来,簇拥着季朝和荀南雁进了屋子,这堂屋本来就不算大,现在更拥堵了。

      两个妇人忙前忙后,置换新的床单被褥,吴大川则是不忘拉着小满,提点他与大师同住应该小心些什么,例如早睡早起呀,不要太大动静惹着大师烦心呀,如此等等。

      收拾停当,两个妇人捧着最后剩下的包裹过来:“大师,这是咱们今年开春新作的衣裳,还没上身呢,您试试合不合身。”

      她们脸上带着克制的欣喜和希冀。

      荀南雁低头看了看,她喜欢穿白衣服,然而旅途中白色是最不耐脏的,现在衣沿和裙角都沾着尘土污迹,之前从林子穿过,还有些地方被草叶树枝挂破。

      她点头,接过包裹。

      妇人又向着季朝递出另一包:“我男人上月做的,都是选的好料子,只穿过一次,洗得干干净净,大师别嫌弃。”

      季朝当然不会嫌弃,而且被这种热情搞得相当不好意思。

      “我就不用试了,”他摸着脑袋,“男的都差不多,肯定能穿。”

      两个妇人捂嘴笑起来。

      在她们闲话的过程中,荀南雁去了左侧房间换衣服,衣服简单,穿起来也没花费多长时间。

      “大师换好了!”妇人看着门边喊道。

      农户人家制衣是不讲究好看的,能穿得久,经得脏才是好,荀南雁拿的这身衣服是暗灰色的,只在袖口与衣襟镶了一圈红边,红色很鲜亮,看得出来被很珍惜地保存着。

      农妇的衣服再好,和荀南雁此前穿的比起来,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但这身颜色却奇妙得中和可了她身上那股幽冷的气质,看上去有点普通,好的那种普通——就像是你在夜里看到她的时候,会以为这个姑娘想去屋顶上看星星,而不是将要手执刀剑去杀鬼。

      荀南雁:“合适。”

      小姑娘春玉早就跑过来了,绕着荀南雁转来转去的看,两只眼睛亮闪闪:“大姐姐好漂亮!”

      “哎呀!大师穿着真好看。”妇人也不住地拍手称赞,又转头问季朝,“您说是不是?”

      ——干嘛问我?

      季朝脸上写满疑惑。

      照他看来,荀南雁穿什么都是荀南雁,无论是大小姐的鲛纱裙,还是乡间村妇们的粗布衣裳,都没什么差别。

      但是这两大一小三个人六只眼睛都盯着自己,他也只好附和:“好看。”

      妇人们心满意足,吴大川见事情忙得差不多,也赶紧站起身来,带着其余人向荀南雁和季朝告辞:“两位大师早点休息,我等就不继续叨扰了。”

      小满站在堂屋边角,有点依依不舍,眼巴巴地看着他们作别。

      春玉瞧见了他这副神情,牵着父亲的手不住回头,朝小满使眼色,做口型,勉力他好好加油,可惜小满一直很紧张,也不知道能不能理会小姑娘的意思。

      四个人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栅栏外,小满也重新低下了头。

      季朝已经看他半天了,“你想和他们一起走就走吧,村长家里总睡得下一个小孩吧。”

      “不行,”小满摇脑袋,“村长说了,我是这里的主人家,得帮大师们的忙。”

      一个小小人,能帮上什么忙?哪里需要这么勉强自己。

      不过季朝没有宽慰别人的经验,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合适的话。而荀南雁选好房间,就准备走了,也没有和此间主人继续寒暄的意思。

      季朝赶紧找了别的托词,把小满支到一边,又走到荀南雁年前,挡住了她的路。

      荀南雁挑眉看他,用眼神示意:有话便讲。

      季朝皱着眉头说:“我想了想,还有其他古怪,村子里明摆着有鬼,可是这些人看样子都不太怕——先去别的地方避一避总比留在原地好吧。村子肯定有问题,或者有别的事瞒着我们,是那个村长在说谎吗?”

      如果季朝也入过学堂,或是像荀南雁这般,长久地和鬼怪打过交道。

      他就会知道,吴家村的古怪之处不止于此。

      其一,鬼怪虽然多变,但有一点是公认的铁律,食魂而不吃人,所以并不会存在连身体一起消失的情况;

      其二,一个身体只能承载一个魂魄,被附身的人不可能白天安然无恙,夜间如疯似魔;

      所以......吴家村两次夜晚出现的,是同一只鬼吗?

      不过荀南雁没有为人师的爱好,也不准备给他答案。

      “为什么这样说?”她随意敷衍。

      “感觉吧。”季朝语气犹豫。

      荀南雁弯起嘴角:这个回答有点好笑,不过他的直觉倒是没出错。

      “而且,”季朝继续说,“你老是在看村长。”

      荀南雁神色一顿,“……有吗?”

      “和你之前的样子不像,所以我想,你是不是发现了村长没说实话。”季朝语气十分肯定。

      然而——

      话音刚落,他就发现荀南雁的眼神恍惚了一下。

      她垂下眼睑,望着地面,所有的表情都在一瞬间消失了,既没有往常故作温和的虚伪笑容,也没有望之即寒的冷意。

      只是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似的空空荡荡。

      季朝有点奇怪,他不禁怀疑自己说是否说错了什么,“你……”

      你怎么了?

      荀南雁打断了他未出口的话。

      “休息吧。”她轻声回答,径直转身走进了房间。

      直到晚上也没出来。

      虫鸣窸窣,月华清幽。

      小满已经睡着了,缩在角落里像一只团成球的猫,季朝坐在床边——

      一会儿是想吴家村到底有什么古怪?村长是不是撒谎了?一会儿又思索荀南雁为什么不高兴?自己哪句话惹到她了?

      两边的念头都纷繁复杂,让他理不出个头绪来。

      “唉,睡觉。”

      他轻声叹气,起身熄灭了油灯,临到上床时,又忍不住走到窗边。

      窗户打开有一点吱呀声,他蹑手蹑脚,努力把这个声音降到最低,然后探出脑袋向左边张望——那边是荀南雁休息的屋子,窗户掩着,透出一些微光。

      她是没熄灯还是没睡觉?

      季朝看了半天,没听到动静,悻悻然关上了窗户。

      今夜无鬼怪。

      不过,季朝做了一个梦。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白骨生花(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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