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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取悦霓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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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金出了门便一路狂奔,没跑多久就不小心撞上了迎面而来的路人。她看清来人是凌,匆忙地拉起她就跑:“快跑!”
凌不明所以,边跑边说道:“啊,我还以为你不知道要迟到了呢。”
“迟到?”
“今晚的演出啊,我都找了你好久了,不会是我说的话又被忽略了吧。”凌看上去对这种事很习以为常了。
两个人都停了下来,扶着膝盖大口喘着气,而后相视一笑。
“我想着演出的话会不会帮你找到‘自己’。”凌有点腼腆地挠头。
“对啊,演出的话肯定会有很多人,说不定那里就有我的『城市』呢。”时金若有所思,突然又想起了什么,“对了,我会飞啊!”
两人拉起手来,可是时金却突然愣住了。
“你怎么了?”凌问。
“被吐槽了······”
“啊?”
被吐槽后时金的能力被削弱,已经不足以满足她的飞行需求了。
“那就只好跑着过去。”时金拉着凌又要开始跑。
“不用跑啦,”凌看上去已经精疲力竭了,她本来体育也不好,“演出十点才开始,我跑着过来是担心找不到你啦。而且,”她手指向不远处的站牌,“那边有巴士哦。”
“太好了!”时金笑了。
“这样就不用费力气走过去了。”凌也笑了。
“这样我以后就是个坐过巴士的人了!”时金张开双臂,像是竹蜻蜓一般飞奔了过去。
时金果然变成和以前截然不同的人了。凌张了张嘴,紧步跟了上去。
巴士摇摇晃晃,一般会开来郊区的都是很老旧的款了,车上的设施泛着陈年的痕迹,无意中给了时金岁月的故事感。她贴着窗子向外看公路的风景,看着看着头不由自主地低了下去。
“发生什么事了?”坐在身边的凌问。
时金抬起头,眼睛又亮了起来,恢复了往日的神采:“没事呀。”
“我都知道的,从时金的女巫帽就能看出来了。时金不开心时,帽子尖尖也跟着耷下去了。”
时金笑了,眉头还是微微皱着:“是女巫,对我很好的一位女巫死了。”
“嗯······如果时金很伤心的话,就当她还没死不就好了吗?”
“嗯?”时金转过头去看着她。
“只要她还会出现在你的脑海里,她就还活着,不是吗?这就是人的记忆的美好之处啊,你记得那个人,你便拥有了那个人。”
时金细细咀嚼着凌的这些话,帽尖慢慢支棱起来,脸上也浮现了自然而然的微笑。她迅速掏出口袋里的小本子和笔,郑重其事地将那句话记下了。
巴士缓慢摇进城市,像是老者在过往的时光里不停穿梭。从郊区到市中心就像走一次人类某一角的发展历程,光影逐渐漫上来,笼着你也笼着我,整个人被越来越多的象征人类文明的城市碎片掩盖。她们下了巴士,道上的行人看到时金的女巫服还以为是cosplay,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
“你要去换衣服么?”凌悄悄看她的反应。
“说得对哦,这样是找不到『城市』的。”
白天积攒的城市活力在夜晚彻底释放出来,每个角落都响着人声和流行音乐,行人和车辆穿梭如织,变化的投影和霓虹灯光增添了城市的迷幻,让真实的事物在虚假的臆想中变得美好起来。
“演出开始的时间离现在还早,我们去逛逛吧。”凌看了一眼表说。
“好啊,”时金好奇地看着虚幻与真切相融难分的市区夜景,“正好我可以去换衣服了。”
时金换上了凌的外套,用奇亚将女巫帽隐藏了。
“等一下。”凌突然停住了,拉着时金在展示着珠宝的橱窗前入神地看着正中的那条价值不菲的璀璨项链。
“好漂亮!”时金赞叹。
“你想要吗?”凌问,没等时金回答,她就走进珠宝店将项链买下了。结账时她从兜里掏出了一大堆让时金觉得眼熟的花花绿绿的纸币,竟也凑够了一条项链。店员接待她时很热情的样子,根本没把她当作一个中学生来看待。
凌走出店外,给时金戴上了精致的项链。时金一点没有对待这条项链应有的小心翼翼,迫不及待地跑到路边去看从地砖狭缝中新长出来的野花。
“不要乱跑啊!”凌捏了把汗,万一时金根本不懂城市的交通规则怎么办?
这条路上灯光交织,路灯的存在完全被忽视了。夺目的霓虹招牌长醒着,在高楼林立的丛林里像是鲜艳的花吸引着蜜蜂的目光。店内看上去比白昼更明亮,人们跨过霓虹去向那个更加炫彩斑斓的世界。这边是美食,那边是好物,川香渝辣满街飘香,看什么都有一层镭射糖纸的光泽。
她们也走进各种各样的店,蜜桃粉、柠檬黄和薄荷绿的商品从眼前流过,彩妆、配饰和装饰品琳琅满目,看上去新奇各异,却都不脱离某个固定的色系,像是不敢从橱窗格中跳出来一样。时金看大家都拿了粉色的限量收纳盒,自己也跟着拿了一个。
“明明根本没什么区别嘛,还贵了那么多。”凌走到她的身后,看着货架上的标价说。
“诶,好像是哎······”时金才反应过来。
“虽然都很喜欢,但看来看去都一样啊。”凌又说。
时金这才意识到那些商品表面上种类繁多,其实都大同小异罢了。
凌突然笑了笑,说:“看似是霓虹取悦人,实则是人取悦霓虹罢了。橱窗内的人们只选择自己意愿以内的事物,将其它一切统统排斥在外,霓虹就此诞生了。橱窗格外的人盲目追随着变化无常的灯光,用霓虹来掩饰本来面目,以为变化自己的形状就能挤进不属于自己的橱窗格,就能吞噬掉自己根本无法接受的利益。这样得来的美好总是很乏味啊。”
“不过在橱窗里也有很出奇的设计啊。”时金摘下透明的花盏挂饰,左右欣赏着。
凌也凑过来看:“这么大的花盏,总觉得能拿来当烛灯呢。”
“对哦,我们可以点着灯在外面逛逛。”时金觉得这个想法很不错。
“在夜晚的城市漫步,根本不需要点灯啊。”凌有点奇怪。
“在夜晚的城市也需要自己的灯光啊,”时金笑,“可是蜡烛要去哪里买呢?”
凌指了指旁边货架上的香薰蜡烛。
于是由凌点起了烛灯,第一颗星星仿佛也被这烛光照亮了。城市的星空下,少女提灯走过大街小巷。时金小口喝着青柠薄荷气泡饮,和凌一起进进出出各种光鲜亮丽的商店。
“凌很喜欢购物吗?”时金看她差不多每家店都要进去看看,每进一次或多或少都会买点东西。
“啊,也没有啦,只是很想把它们带回家而已。”
“那不就是喜欢购物吗?”时金说。
凌嘿嘿一笑,将货架上的商品一扫而空。
“呜啊!你已经差不多每种商品都拿了一件了哎!真的没问题吗?”时金惊讶地看着她。
“可是我都很想要,根本没办法抉择啊。”凌走向收银台。
因为买的东西太多,她不得不先寄存一部分在店内。其他客人注意到她惊人的购买力,纷纷投来艳羡的目光。她突然无助地望着周围,眼神里是惶恐和一丝不易被人察觉的嫉妒。
为什么这些人都能无忧无虑地生活呢?虽然什么也没有,可是为什么他们还能快乐地活下去呢?
为什么这世上有这么多四叶草呢?
“完了!”她回过神来,抬手看了一眼万国表,惊呼,“21:58了!”
她们一路飞奔到演出场地,到达时已经进行到开场曲的尾声了。她们进入会场,像是一口气扎入了夜晚蒸汽弥漫的海里。扑面而来的是震耳欲聋的音乐,毫不客气地轰击着耳膜和心脏。台上的少女乐队穿着粉白色的蓬蓬裙,表演青春洋溢而活力四射。观众们拥挤着,着装各异,有普通日常的也有夸张大胆的。场上气氛已经热起来了,观众们追随着强烈的节拍拍着手,游走的五色灯光扫过每一个人的脸庞。
“欢迎来到出潜少女乐队演出会场!”开场曲结束了,短卷发的主唱兼吉他手一手扶着形状奇异的吉他,一手握住立式麦克风,脸上带着蜜糖般甜美的笑容,“我是出潜乐队的白衍,很荣幸今晚大家能参与我们的表演。”
时金期待地看着她,自从『城市』丢了以后她一次表演都没看过。她事先并未了解过“出潜”乐队,不过从观众的反应来看应该会是值得期待的表演。
第一首曲子叫《Girls’ Addiction》,是一首少女风的迷幻电子摇滚。观众们都很激动,跟着欢快的节拍律动,为曲里的少女气息如痴如醉。
“Does we never fall love.”
“Like we didn’t even care.”台下的观众跟着唱。
时金认真地听着,感受着旋律与主唱音色的轻柔。也许是听得太认真了,音乐在她耳中竟分离开来。躁动的伴奏和强烈的鼓点消失,留下的只有那一段吉他纯粹的弹唱。就是这时,她捕捉到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滑音。虽然很细微,但这一丝滑音尤为突兀,就算她不懂音乐也听得出这根本不在原曲的编排之内。那是一丝与原曲的意象完全不符的······孤独的气息。
她在等着什么啊。
时金抬起头与台上的主唱对视,此时周围的嘈杂都褪去了,只剩下她和白衍相视着,用那一丝不和谐音对话。
“是她啊。”
“什么?”凌问。
喧嚣又涌上来,她回到了原来的世界。她扭头问一旁玩得很开心的凌:“要怎么才能见到她?面对面那样。”
“嗯······”凌思索着,“写张纸条说不定可以。”
“有便利贴吗?”
“刚好买了。”凌从很大的购物袋中翻出了一个粉白条纹的便利贴。
时金掏出随身携带的笔,在上面写了什么,跑过去递给了工作人员。
“你写了什么?”时金回来后凌好奇地问。
“我说:‘你是我的『城市』吗?’”时金如实回答。
“嗯······这样的问题在普通人看来会有点古怪呢,她不一定会见你哦。”
“没关系,”时金看着台上跳着活泼的舞的白衍,说,“她不是普通人,她是四号选手。”
如梦似幻的乐队演出结束了,观众四散,只剩下时金和凌坐在阶梯上等着回应。
“是你递的纸条是吗?”过了很久,一位年轻的穿工作服的阿姨过来问,“白小姐现在有空,我带你去见她吧。”
成功了!
“我在这里等你。”凌和她挥了挥手。
时金跟着工作人员来到了后台。这里比外面看上去简约点,狭窄的梳妆间堆放着箱子和杂物。其她的乐队成员都离开了,只剩下白衍一人背对着门口坐在转椅上。时金期待地看着她蓬松的短卷发,工作人员和她交代了必要的事项后就退出去了。
“出汗真不舒服。”
透过镜子看,她已经换上了干净的白衬衫,卸下了舞台上的妆容。转椅转了过来,她一见到时金就笑了:
“你好像我的一个朋友。”
时金高兴地笑了,这样一来不就更能肯定她就是她的『城市』了么?
“为什么你在纸条上写了‘你是我的『城市』吗?’”白衍问。
“因为我知道,你在等着什么东西的降临。”时金微微歪着头,笑了。
“什么东西的降临······”她低声重复着,突然说,“哈哈,是第一首歌吧?”
“嗯!”
“没错,那时我分心了。”
“分心?”
白衍拿起了那把蝴蝶形状的吉他,轻轻弹奏了两声,问:“你能听到什么特别的声音吗?”
时金摇了摇头。原先沉浸在那段音乐中时她能轻而易举地捕捉到那丝杂音,可是抱着“她是我的『城市』”的想法后,她却听不到那些杂音了。
“我能听到,”她放回了吉他,“从我选择了这条路的那一天开始就能听到。”
“我高中时就是个特立独行的人,收集了各种各样的刀具,偏执地喜欢着白色的衬衫和干净的事物,在别人看来完全是个不折不扣的神经病。后来我不再有需要用刀的职责了,我开始疯狂地迷恋上音乐,像是要用它的力量填满空虚了一半的灵魂。我决定要放弃高考走上一条崭新的人生之路,和父母说了以后他们都觉得我疯了。他们本来就对我不闻不问,现在又反过来说要管控我,我觉得莫名其妙,就背上吉他和自己的收藏走了。那一天开始,这把吉他上出现了只有我能看到也只有我能听到的第五根弦。大家都说这样的吉他根本不能拿来演奏,但我从来不怀疑它。它天生就是那种形状的吉他,你又怎能强求它待在大多数吉他的箱子里呢?
“接下来的路走了很长,其中不乏听了我的经历后好心规劝我的人。他们总是说,‘读书不是唯一的出路,但一定是最好的出路’,”她顿了顿,“嘁,说了和没说一样,反正不都是逼我上这条路么?但是我早就明白自己的意义不在那一张成绩单上,我热爱的事物不是能用一个分数换来的。我为了梦想流浪了很久,但是我并不觉得当初的选择有错。我本来就是不服输的人,况且如果老了以后没有几段大的挫折可以回味,我也会觉得很遗憾啊。
“我在很多个地方流过浪,为了维持生计做过很多不同的工作,和音乐相关的也好不相关的也好,总之只要一想到未来的某一天我会站在台上向很多人分享我的音乐,我就什么也不在乎了。加入现在的乐队已经是几年后的事了,当时我很兴奋,心想我的梦想终于能实现了。然而这终究只是成名的第一步罢了。因为已经将机会抓在手中了,我开始不断地妥协,在辗转中逐渐被磨平了。虽然现在还只是个地下的小乐队,但是有很多人喜欢我们,日子也比以前好过了太多太多。”
她泡了一杯热咖啡,走过去打开了窗。屋外不知何时已下起雨来了,她端着咖啡倚在窗边,人的思绪和白色蒸汽一同融入夜色中。雨声加速了城市的寂静,街上的人们奔跑着四处躲雨,她看着他们,喝了一口咖啡,接着说:
“可是这样的我反倒开始害怕失败了。那根弦的声音却一天比一天弱了下去,我却总是有意无意地忽视这个事实。我想既然都过上这样的生活了,那我还想它干嘛呢?直到今晚的那一刻,我忽然想起了很多年前和朋友们在台上表演的时候,可以什么也不用考虑,什么也不用顾忌,那样的快乐我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了。于是尘封已久的第五根弦在不知觉间被拨动了,我像是突然从梦中醒了过来一样。我本来就是要逃离嘈杂的掌控的,可是现在我又回到了原点,将别人的喜好和口味看得比什么都重要,在快速变化的潮流中给自己套上了大众喜爱的‘少女’的意象。我也开始像他人一样谨小慎微地遵守着规则了,不过不是城市的规则,而是自己的。这样的我,还是‘白衍’么?我已经忘了‘白衍’是怎样的人了吧。”
时金默默看着她,很久后才开口:“你还没有忘啊。”
“嗯?”
“你现在不正穿着过去的白衬衫吗?”
白衍爽朗地笑了,坐回了梳妆台前的转椅。
“我想如果你变回真正的样子的话,他们也一定会认可的。因为我就很喜欢这样的你啊。”时金笑着看她。
“这就是你的『城市』吗?”白衍问。
“不,这是你的『城市』。”
“这样啊······”白衍若有所思的样子,“谢谢你,我好像找到一直在等待的东西了。我决定要打破自己的规则了。”
时金由衷地笑了。
“作为答谢,我给你唱一首歌吧。”
她扶起了身旁的吉他,轻声弹唱起来。这一首曲子没有演出时的激烈和振奋人心了,有的只是澄澈的嗓音和流水般的拨弦。雨声的鼓点忽快忽慢,柔和的旋律却始终如一。那声杂音在时金的耳朵中渐渐清晰起来,可现在它们和谐得像是融不开的水和乳。叛逆的心在歌声中找到了归宿,它没有刺破世界,它只是走回了自己的路罢了。
“我刚刚去买了伞,”凌坐到了时金身边的阶梯上,时金此时已换回了女巫服,头发也变回了原本的亚麻色。凌好奇地问,“怎么样?是她么?”
时金摇了摇头:“虽然我很喜欢她,但她不会是我的『城市』。”
“为什么?”
“因为现在的我还没有那样的勇气。”
“勇气?”凌看着空空如也的舞台,“那去拥有不就好了么?”
“嗯,我一定会找到属于自己的勇气的,”时金很肯定,“到那时,说不定我就能找到我的『城市』了。”
她打开了白衍送给她的粉白色mp3,和凌一起戴着有线耳机听白衍过去收藏的歌曲。像素小人在迷你显示屏上举着爱心上下跳动,由朦胧递进到清晰的前奏带她们浮出缥缈的电子夜空后又陷入柔软的粉蓝色云朵中,好像伸手就能摘下星星。
“Dance to me.”
雨在耳机之外的世界滴滴哒哒,她们沉浸在这一段音乐里,借由他人的回忆做着自己的梦。
“夏天总是这样阴晴不定,你应该不害怕打雷吧?”
“不害怕,凌呢?”
凌看上去还是很囧的样子,语调也还是丧丧的,“啊······我很怕的。”
“那我抱着你就好啦。”
雷声如约而至,凌紧闭双眼,蜷缩在时金的怀里。时金一手抱着她,一手捂着她没戴耳机的那只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