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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捌·世代更迭如流水 ...

  •   季娘改口改得毫无负担,上一句还叫着公子,下一句就笑眯眯地改称了白翎。“白翎啊,你家里人是做什么的?别的不说,这眼光可真是没得挑,瞧瞧这名儿起得,名如其人,名如其人!”
      做什么的?当皇帝的呗。伶阕心下也不禁想象——自己的亲人们若还活着,此时该会在做些什么呢?
      可惜,他们没能活到这个时候,也注定不该出现在这个时候。
      “家人啊,哈哈,我家是富户,活计比较杂,经商收租什么都干,只要不犯法。”伶阕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反正没有人查得到她,“我是因为不学无术、混吃等死,被家里人送出来游历的,近日本该在外辗转,因故国消亡心生感慨才来了凌霄城。”
      “原来是这样啊,”季娘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那你出门在外,身边只带了一个侍从,家里人放心的下吗?”
      “……”这倒是大意了,她既“不学无术,混吃等死”,断然不可在武学上有太高造诣。
      于是她微微蹙眉作思索状,“嗯……对哦。不过那名侍卫武功高强,修为已达筑基,况且我本身会些防身之术,真遇了事也不至于受制于人。”
      季娘闻言吸了口气,看了看一旁的阿五,不再绕弯,开门见山道:“白翎啊,实不相瞒,我家这阿五自幼喜好远游,茶楼是拴不住他的。因此老妇思量着待他束发以后,在茶客里替他寻一位合缘的,随人家外出游历。自从昨日见了你,便觉很是投缘,不知你介不介意捎上他同行?”
      阿五?想跟着她走?
      伶阕呆住了,也看向阿五,后者害羞似的低下头,竟是默认了。
      她迅速回神想好对策,因此虽然惊讶,却并未表现出什么,依然不紧不慢道:“当然不介意。他若是想随我走,我自然愿意带他一起。”
      阿五原本低着头,闻言愣了一下,怔怔地抬起头偷瞄了她一眼。谁曾想伶阕恰巧正看着他,于是报以温柔和蔼的笑。
      刚刚睡醒的愿安正在下楼,可巧就撞见了这一幕,顿时懵了。他愤愤盯着伶阕,可后者聪明得很,压根不看他,不给他四目对视的机会。
      “什么情况?你要带上他?”
      愿安的传音响起在耳畔,伶阕假装没听到——反正她没有灵根,我不管我就是听不见~
      季娘见愿安走近,招呼道,“这位小哥也下来啦,你家公子刚刚表示愿意带上阿五同行,你可有意见?”
      有意见!相当有意见!愿安腹诽道。他演技超群,一秒入戏,闻言微微睁大眼睛,喏喏道:“公子……这,这不太合适吧?”
      短短一句话,却让他摇身一变,从贴身侍从变成了日夜操劳呕心沥血的老妈子,那副有苦难言的模样让季娘看了都不忍心再劝。
      “哦?有何不妥?”伶阕悠闲地玩着袖子,明知故问。
      “我们二人在外,本就风餐露宿,安全难保,这孩子不过十几岁,跟着我们太危险了。”愿安语气诚恳,配上一张挑不出毛病的苦瓜脸,很难让人不信。然而伶阕盯着他,欲言又止——你是不是忘了我实际上也才刚过及笄?
      “公主还是少说两句吧。话说你不是听不见我传音吗?怎么还能向我传音?”愿安的声音再次响起,话语中不乏嘲讽。
      伶阕心下一惊——她方才那句话用了传音的法子,本想着反正愿安听不到,自己还能逞逞口舌之快,何乐而不为。没成想,自己灵根已失,竟还能对外传音!
      她忙又传了一句,“你听得见我传音?”
      “听不见!我说真的,公主还是少说两句吧。你现在传音烧的应该是经脉里残存的灵气,烧完了可就没了。”愿安一如既往地说话难听。
      结丹巅峰的修为哪儿有那么容易烧完。伶阕心想,但还是乖乖闭了嘴。
      自从懿霄国灭,慕恬和愿安名义上已不再是她的钦定近侍,二人对她也越来越“不尊重”,说话不再那么毕恭毕敬了。
      但平心而论,至少就目前来看,愿安的话确实句句都是为她好——总而言之,这家伙变得有些像她兄长了,甚至比亲哥伶归更甚几分。
      可是慕恬至今杳无音信。愿安一向消息灵通,想必是知道她的下落的,然而对伶阕却只字未提,不用想也知道是凶多吉少,干脆不说出来让公主担心。
      伶阕进而想到,自己这十几年其实算得上经历坎坷,若不是出身皇宫受到严格保护,换在寻常人家说不定死了多少回了。尽管她平时没有注意到,但仔细一想就能发现,身边的所有人几乎都在拼尽全力护她周全,只有自己游手好闲,貌似什么都没做,顿时心生愧赧。
      虎落平阳被犬欺,凤落九霄沉旖旎。转念一想,以她现在的处境,竟是想做什么都做不了了,令人陡增嗟叹。
      伶阕藏好心中的百转千回,将思绪拉回茶楼。她长舒一口气,脸上挂着十分勉强的笑容,仿佛颇为为难:“话是这么说,可我既然答应阿五带他同行,定不能出尔反尔。”
      愿安听到这充满无奈的语气,心中顿时警铃大作——他家公主要开始忽悠人了。
      果然,伶阕接着不紧不慢道:“至于你说的种种困难,貌似也并非无法解决吧?前几日我们风餐露宿,是因为急着赶往京城,而现在京城就在脚下,自然不必继续赶路。至于安全难保,我认为纯属杞人忧天:家中长兄未满十三就随叔父外出游历,从未出事,况且他们一行人久居富室,大多手无缚鸡之力,怎么比得上武功高强、已然筑基的你呢?”
      愿安摆摆手,准备放弃挣扎。他知道自己坚持不过伶阕,但实在没想到公主会凭空搬出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长兄和叔父”——其他几句还能理解,这两位的原型是谁?太子伶归和西北宏王吗?
      ……这两位“手无缚鸡之力”?愿安一个哆嗦,悻悻道:“公子说得是。不过这位小兄弟,随我们出游确实危险,我也不可能随时保护,你自己可得注意安全啊。”
      见他松了口,季娘明显放松下来,笑得也更加灿烂,“公子和小哥不必多虑,我家小五儿胆量忒大,而且极少惹事,保证不会为你们添麻烦。”
      阿五乖巧地点了点头,乌黑的大眼睛里尽是掩饰不住的喜悦。

      ☆☆☆

      【民街 集市】
      阿五低着头跟在伶阕身后,乖巧得好像一只小兔子。愿安在一旁怎么看怎么不舒服,偏偏找不出什么理由能把他支走,只好任由他跟着公主,自己丢下一句“我有急事”就愤然离去。
      场面一度十分尴尬,不过尴尬的气氛没有持续太久,伶阕突然开口,“阿五,你已经盯着我很久了,是有什么想说的吗?”
      阿五惊愕,“公子,你看得见身后?”
      伶阕偏了偏头,不置可否——这时候当然不能回答“不是”,可若她回答“是”,又该如何解释普通人为什么会有如此敏锐的感知呢?
      所幸阿五没有继续追问,而是小声说道:“其实我并没有完全失忆,这些年季娘一直叫我阿五,我听着很别扭,公子大可换一种叫法。”
      伶阕本就怀疑这个少年的真实身份,闻言心里立刻绷起一根弦,但仍保持神色如常:“哦?那你希望我如何唤你?”
      “依稀记得,我名中有个‘离’字。听说这个字颇有渊源,因此记得清楚,公子若是愿意,就唤我阿离好了。”
      “阿离吗……”伶阕轻声念道,“‘离’这个字能承载的意义太多,若能寄人情思,倒确实是个好名字。那从今往后,我便唤你阿离了。”
      “太好了!”阿离一高兴,那双眼睛再次放出异彩,“多谢公子!”
      “那你以后也别叫我公子了,叫我阿栖或者凤栖都行。”伶阕也趁势摆脱了“公子”的称呼,她实在是听不习惯。
      “这……不太好吧,你比我大,我不能直呼你姓名的。那……凤栖哥哥,凤栖哥哥怎么样?”阿离眨巴着眼睛,满脸期待。
      伶阕捂脸,“没关系,就叫我阿栖就好。”她真身才十五,比阿离还小一岁,怎么能让他喊自己“哥”呢。
      “哦,那好吧,我适应适应。”对于这样的结果,阿离看起来有点苦恼,但并没有表现出不高兴,伶阕也就没再多说。
      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响彻云霄的高喊,“阿五——”
      伶阕错愕地转身,看见几个十七八岁的壮硕青年正向他们跑来,看向伶阕的目光不太友善。“阿五!你小心点,不要被来路不明的人拐走了!”
      阿离向前一步迎上他们,“原来是山哥啊,你们误会了,这位公子不是坏人。”
      被称为山哥的人个子很高,比用了换骨术的伶阕还要高上一寸。他“哼”地一声,“这可说不准。你说,他是你什么人?”
      “这是我家阿栖!”阿离自信满满地答道。
      殊不知,山哥那伙人听了之后面露不解,“啊?你再说一遍,他是谁?”
      “我家阿栖啊。”阿离一脸疑惑。
      山哥摸了摸阿离的额头,发现温度正常,于是表情变得一言难尽:“你家妻?这人不是男的吗?”
      阿离:“……”
      伶阕:“……”虽然我并不是男人,但是你们几位的耳力当真没问题吗?
      她看着阿离,笑得比哭还难看:“叫阿栖就可以了,不用加上‘我家’。”
      “啊?我看那位小哥称你‘我家公子’,还以为这是你们那里随从对主人的特殊称法呢。”阿离愣道。
      “……并不是,而且谁说你是我随从了?”伶阕扶额,抬眼却正对上小青年们怪异的目光,不禁倒吸一口凉气,觉得这下自己真是百口莫辩,怎么解释都说不清楚了。
      幸好与此同时,山哥的脑子终于转过了弯,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于是尬笑着对伶阕挠头道:“对不起,我们听岔了,误会你了。不过我们从来没见过你,你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和阿五在一起?”
      伶阕微笑道:“在下凤栖,小字白翎,并非本地人,小友们自然没见过。”
      阿离疯狂点头,还插空补充道:“是啊是啊。而且山哥你们还不知道吧,阿栖也是懿霄人呢!”
      一听到“懿霄人”三个字,那伙儿小青年眉眼间的敌意立刻消失不见,山哥甚至一脸后悔地拉起伶阕,相见恨晚般高喝一声:“凤公子!”
      虽然是好意,可他这惊天地泣鬼神的一嗓子差点把伶阕送走。她忍着耳鸣摆摆手,和蔼地微笑着:“这位小友的好意我心领了。敢问各位怎么称呼?”
      这下,刚才沉默不语的小伙子们纷纷展颜,争先恐后地开了嗓。
      “我叫唐浩山!”
      “俺名儿叫李大雷!”
      “曹德明!”
      “张田虎!”
      “……”
      一个个充满烟火气的名字从一张张嘴里蹦出来,蓬勃鲜活得像它们的主人一般。这些名字虽然没什么文化底蕴可言,却十分接地气,汇集了千万百姓的智慧、寄托着他们最质朴的愿望。
      父皇早就告诉过伶阕,民是一国之本,百姓看似庸俗普通,却拥有极大智慧——他们能够分辨出安康的朝代和混乱的时节、贤明的君主和昏聩的帝王,从而推翻逆天而行的、拥护顺应天理的,凭借的都是心里的一杆秤。都说治国应当以民为重、社稷为次、君为轻,正是由于百姓与帝王的关系就像水与行船: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那时的伶阕还小,听都只能听得一知半解,更谈不上理解。然而此刻她看着眼前这群正值年少的小伙子,对一个已灭的政权竟还存有此等执念,心中忽然明了——甘愿追随自己选择的故国并为其赴汤蹈火,这,就是民众特有的力量。
      她动容了。同时忽有一计涌上心头——
      众人只见温文尔雅的凤公子抬起袖,掩面轻咳道:“大家这个年纪,本该是懿霄的栋梁。奈何筀玶皇室恶毒、鸠占鹊巢,致使我数万百姓流离失所、只能蜗居于昔日京城,大家就没有什么怨念吗?”
      她这番话说得精妙——不仅能起到号召的作用,而且准确迎合了爱国青年们的心态,让自己富家公子的形象也能有立足点。
      “有啊!怎么可能没有!”话音未落,就有一名脸上挂着刀疤的大高个儿响应道。他上前一步,情绪激动,颊上的肌肉随着话语颤抖,衬得那刀疤活了一般,狰狞地诉说着无尽的痛苦。“老子全家都死在那帮畜生手里了!我爹我娘、叔伯姑婶们一个都没活下来,就连九十多岁的爷和刚出生的妹子都死了!都死了啊!就剩我一个!”他失控地喊着、捂住脸,“扑通”跪倒在地,像是回到了那个令人绝望的时刻。“我爹是战死的,他死得值,我为他骄傲。可我娘只是个不识字的良家妇女,她也被砍死了,凭什么?”
      说到这里,他低下了头,似乎再也无法控制住情绪,后面的话便硬生生堵在了嘴里。旁边的人很识相地没有出声,只是默默把他扶了起来。
      国破家亡之痛伶阕也刚刚经历过,而且作为镇国公主,她对“国破”一痛的体会想必比大多数人都深。“刀疤”的话无端戳中了她心头好不容易结痂的伤口,旧伤复发、无比难熬,她感到一阵深重的无力感从内心深处袭来,却还强行保持着微笑、尽力表现得波澜不惊:“是在下不好,让大家忆起难过的事了,为此深感抱歉。不过虽遇此悲事,也请小友节哀。眼下我们更应牢记筀玶对我们的种种欺凌,以便来日加倍奉还,不是吗?”
      她没有注意到,自己微微皱眉想要平复情绪的时候,阿离正凝望着她,唇边常存的笑意消失得一干二净。
      “……”
      若不是没想好安慰的话,他可能真的会忍不住给她传音。
      好在他最终没有暴露――自己的身份,可不该在这个时候被发现啊……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捌·世代更迭如流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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