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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师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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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悯微答道:“我听说万象之宗不收徒弟。”
“以咱们的关系,可以给我开个后门吧?”
“你想做我的徒弟?”
“是啊。”
“你想学什么呢?”
“你现在什么都不记得了,是吧?”
“嗯。”
“那你教我数术吧。还记得我们最初见面的时候,我要你做我的数术先生吗?”
天色渐渐亮起来,谢玉珠撩起溪水把脸擦干净,语气轻松:“你会什么就教我什么。等你找回了魇兽,重获记忆和修为,就把你的本事都教给我,那我就是万象之宗的首徒啦!”
叶悯微疑惑道:“但是你方才说过,我的处境非常危险,你还要同我一起吗?”
“嗨,我走到城门的时候,突然想起我逃家便是为了闯荡冒险的。在哪里冒险,也不如跟着你来得精彩吧。”谢玉珠晃晃脚,长叹一声。
“而且你人情世故一窍不通,我实在放心不下你。”
金色的阳光从屋脊上漫过来,泼在这一条长长的石砖路上,已经有一些早起的行人在路上往来,时不时看向溪边这两个乞丐似的姑娘。
谢玉珠身侧的溪面波光粼粼,照得她的侧脸一片明亮。叶悯微望着她,安静片刻后说道:“可是我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的人,也不知道怎么做师父。”
谢玉珠摆摆手,仿佛这些都不成问题:“我爹说过,其实师徒关系里徒弟更重要,是徒弟让师父成为了师父。你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人,那咱们一步步来。首先,你答应了我,你就是谢玉珠的师父了。”
说罢谢玉珠靠近叶悯微,软声道:“好不好嘛,师父?”
叶悯微其实并不完全明白谢玉珠所说的事情。不过“谢玉珠的师父”这个身份,和之前那些描述都不一样,它不是从传闻中听来的,也不是人们的演绎。
只要谢玉珠在她身边,当谢玉珠这样唤她时,她就可以拥有这个身份。
“好。”叶悯微答应下来。
谢玉珠笑起来,她挥起手,黑一块红一块的衣袖在空中挥舞:“好哎!我可是万象之宗的首徒!”
两人坐在梁杉街头,溪水潺潺而过,叶悯微在那写满了各种形容词的视野里,又写了一行新的字。
——谢玉珠的师父。
其实叶悯微来过梁杉,也走过这条溪水边的街道。她便是沿着这条路一路走到阜江城,去参加一场为了讨伐自己而举办的盟会。
来时孤身只影,去时有人相随。
另一边某个天地苍苍、白纸纷纷的梦境里,出现了一个高挑的身影,此人身着彩衣,衣上遍布血迹。
他一边在梦境里行走,一边把自己染血的衣服脱下,看也不看便丢在地上,让白纸把它们掩埋,只剩下一身雪白中衣。
他再伸手拆掉自己的发髻与珠翠,边拆边往前走。在白纸纷纷的尽头,依稀有一个伏案的书生,他坐在阴暗逼仄的隔间里满头大汗,蘸着笔墨努力地在白纸上书写,却一点墨迹也留不下。
无论书生怎么努力,从他手下飞出的只有白纸,铺天盖地,源源不绝,洁白得令人绝望。
温辞手上的铃铛叮咚作响,刹那间漫天飘扬的白纸上都出现了墨色字迹,密密麻麻,工工整整。那写着一篇篇策论的纸张纷扬落下,铺在白茫茫的地面上,掩埋住一个人漫长的、数十年如一日的半生。
书生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小心地捏着终于写上墨迹的纸张,手指颤抖,大汗淋漓。
温辞站在他的对面,在那一方窄窄的隔间对面。书生在幽暗的灰色里,而他在空无一物的白色里。书生并没有看见温辞,只是抱着那纸笔,脊背颤动,喜极而泣。
温辞弯腰从地上捡起那些遍布墨迹的纸,一张一张地读过去。
世上最坚不可摧的纸张是什么?是一个书生数十载寒窗的功名纸。
白纸如此强悍,是因为书生希望它完整又锋利,全心全意恳求它不要破损。恐惧之深,恳切至极,方能化为利刃。
恐惧便是一切魇术的源头。
深刻的恐惧加上精妙的控制,这才是高明的魇术。
温辞手上的铃铛声响得活泼清脆,仿佛孩童在无忧欢笑,一路跑远。他继续迈步往前走去,在那困住书生的隔间不远处,从空旷的白色里升起一堵高墙,墙上贴着一份看不到尾的长长的皇榜。
温辞张开五指在空中一转,手中便出现了一支毛笔,他胳膊高悬,在皇榜上第一甲下挥笔写上“孙以敬”三个字。
刹那间所有的纸张从地上腾空飘起,晃晃悠悠地升入空中。鞭炮与锣鼓声突然而起,鞭炮红屑飘满天地,一排面目模糊举着及第高牌的人马走过,贺喜之声响彻云霄。
天地之间立着那终于从灰暗隔间中出来的书生,他已然满眼泪水,两鬓斑白。
可叹功名半纸,风雪千山。
温辞俯身一拜,雪白的身影与梦境融为一体,在渐渐消散的梦境里他的声音也变得模糊。
“今夜辛苦,祝噩梦结束,美梦成真。”
铃铛声停,旭日东升,天光大明,这个夜晚于此终结。
历经这惊心动魄的一夜后,叶悯微与谢玉珠在城中寻了一家客栈,换了衣服梳洗干净。谢玉珠连伤口都来不及清理倒头便睡,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买来伤药包扎好伤口后,她们终于在客栈的桌前坐下。
谢玉珠早已饥肠辘辘,点了一桌子好菜。叶悯微在那桌菜里寻找了一遍,并没有看到柿饼,便遗憾地叹息一声。
谢玉珠狼吞虎咽地吃了好一会儿,肚子填了个半饱才发现叶悯微没动过筷子,恍然大悟道:“对哦,师父你早就能辟谷了,恐怕也不用睡觉吧?怪不得每次点菜,再好吃的菜您都不吃,您就没什么想吃的吗?”
叶悯微不假思索道:“柿饼。”
“……您为什么这么喜欢吃柿饼?”
“因为好吃。”叶悯微理所当然地回答,见谢玉珠仍然一脸不解,她想了想便补充道:“昆吾山上我的屋子旁边种了一棵柿子树,每天结一个果子。”
谢玉珠奇道:“哦,这是什么仙树,您种的还是梦墟主人种的啊?”
叶悯微摇摇头,她并不记得。
谢玉珠的饥饿得到缓解,此时终于有余裕考虑其他的事情,她试探着问道:“师父,对于梦墟主人还有您自己的过去,您知道多少啊?”
“梦墟主人和我是五十年的好朋友,曾共同隐居在昆吾山上,一起研究出魇术和魇修。二十年前我们决裂大战,他就此失踪。我魇修失败,我的魇兽夺走了我的记忆和修为,还有灵器……”叶悯微迅速地回答道。
谢玉珠越听越熟悉,她举起筷子制止了叶悯微继续说下去。
“……您该不会要把我给您说的东西复述一遍吧?”
“这三个月里,我从你这里知道的东西最多。”
谢玉珠沉默一瞬,她点点头道:“我明白了师父,除了我告诉您的,其他的您都不知道。不过没关系!您的故事我从小听到大,听的可全乎了,我把那些危言耸听的部分摘摘,从头跟您说一遍。”
她放下筷子思索片刻,清清嗓子,拿起旁边一个空碗往桌子上一磕,就跟那算命先生拍醒木似的。
“话说……”
话说叶悯微此人自小入道修行,师出仙门三大宗之一的逍遥门,乃是老门主最疼爱的亲传关门弟子。逍遥门有一至高圣地袭明塔,由镇门之宝浮空界碑支撑着,九十九层高耸入云,塔顶只有门主和下一任门主可去。
叶悯微十二岁进逍遥门,十三岁上袭明塔,十五岁便随老门主登上塔顶修行,二十岁出头便成为整个逍遥门的首席弟子,修为只在老门主之下。她是奇闻中的奇闻,天才中的天才,尤善术法。
数十年后老门主坐化,并未指定下任门主。但所有人都觉得,定然是叶悯微接任逍遥门门主。
“当时适逢五年一次的大论道,师父您代逍遥门出席论道,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跟其余仙门闹出龃龉,不欢而散。后来您就离开逍遥门不知所踪,并未接任门主。”
“您的故事咱们先放到这里,倒回去说说梦墟主人的身世。”
这就要说到中原地带千年来流传的一个传说,说世外有一处心想事成之地。顾名思义,只要到达那里,无论所求何事都能心愿成真。千年来传说都只是传说而已,无人知晓它是否存在,又在何处。
百年以前,突然有十几艘大船自东海而来,船上之人自称巫族人,居住于东海的海岛之上,为避灾祸来到中原。
这些巫族人与中原人不同,极为长寿,衰老缓慢,且生来便有纵梦之能。据说巫族人的先祖去过“心想事成之地”,纵梦之能便是在那里所获。
中原人第一次从这些异族人身上证实了“心想事成之地”的存在,为此十分兴奋,花费十年时间与巫族人共建八风塔,以打通去往心想事成之地的道路。
八风塔建成,开塔之日巫族人全族与各门派的精英齐聚八风塔下,准备一同去往“心想事成之地”,当年可谓是仙道第一大盛事。
“没人知道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总之是出了大差错。八风塔失控,赴会之人尽数丧生,以塔为中心方圆十里化为一片废墟,充满死人梦境,混乱可怖无人敢入。”
后来那个地方就叫做梦墟,这骇人听闻的惨剧被称为梦墟大劫。
梦墟大劫中巫族人遭受灭顶之灾,几乎全族埋骨于梦墟。然而天可怜见,巫族还剩下一个血脉,正是巫族族长的幼子。这位少主自小身患重病,被巫族族长托付给昆吾山上的天机老人照料,因此逃过一劫。
“这世上仅剩的巫族血脉,师父您也能猜到,就是巫先生,也是温辞。”
“自此无数人求见巫族血脉,均被天机老人拒绝。后来天机老人坐化,巫族血脉留在昆吾山上,说是自己重病未愈不能下山,仍旧不肯见任何人。”
“直到大论道之后,您出走逍遥门,出现在昆吾山下。”
万象之宗与梦墟主人的故事,从这里开始合于一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