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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奉旨和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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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日下了几场大雪,上贞观此刻已是银装素裹。
今日冬月十五,宁风清特意起早在后山劈好了柴火,随即沿着山路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前山走来。浅灰道袍的衣摆扫过积雪,平白染成深色。
不多时,她已靠近天师殿。进门之际,宁风清细心抖落衣角雪渍,拭掉鞋上湿泥。
“风清,今日又来寻观主?”大师姐若清手捧经书素身立于殿门旁,气质卓然。
“大师姐。”宁风清颔首,冲着若清露出明媚的笑,“不知观主何在?”
“仍是求观主允你剃度出家?”若清不住摇头,旁侧几位同门随之凑了来,你来我往替宁风清惋惜一番。
宁风清自四岁懂事起,每年此时便会来求观主允她出家。如今已有十六载,也不知何时能得偿所愿?
“二十年了,按理说天家早该将我忘了,观主为何总是不应?”宁风清无奈道。
若清拍了拍她的肩头,刚想安慰两句,上贞观观主千源师太便从廊下走来,“风清,随我来内堂。若清去主持早颂。”
宁风清与若清相视一笑,皆以为千源是要应允宁风清所求。往年千源师太话也不会与宁风清多说两句,此番竟让她跟着去内堂,看来出家这事有谱了。
转过回廊,千源师太步伐快了许多,宁风清用上几分功力方能跟上。
雪花渐渐纷飞,迷了来时之路,上贞观一片素白掩在朦胧云雾之间,仙气缭绕。
宁风清见此情形难得的心生愉悦,她唇角挂着笑,脚步轻巧,跟从千源师太三两下跨入内堂,“观主,您可是要应允我……”
话语未尽,只见千源师太捧出一卷明黄圣旨,“陛下有旨,命您和亲西齐。”
“什么?”宁风清一时有些愣,她抬首无措地望着千源师太。
“命数终究是变了。”千源面色平和,将圣旨递到宁风清手中,语气淡淡,“且去吧。”
她从来都知道自己是皇室弃女,只以为自己会就此闲云野鹤一世,却不知还有这般变故。
木然退出内堂,宁风清许久未曾回神。直到朝廷兵马涌上前来,不由分说一条锁链将她锁住,心上才涌上几分真切的酸涩。
正在门外等着恭贺她的同门们见此面色一变,皆是拔剑出鞘就要上前,宁风清对着她们缓缓摇头,“是朝廷的人。”
这时,千源师太踏出房门,目光扫过众人,“退下。”
“师傅。”若清上前一步,满含担忧。
“风清自有她的去处。”千源未再多言,转身走开,若清等人只得收回佩剑,跟从而去。
宁风清愣愣地眼看同门散尽,耳畔回荡早颂之音,亦步亦趋随着士兵下山。压过山间长阶上厚重的雪,上贞观的山门立在万顷苍茫之中,她顿住步子,伸手抚上雕花石柱。
良久,领头将军没了耐心,命身后几人上前挟住宁风清。
她挣扎不了,扒着山门,一时不知该如何宣泄,只放肆冲着观里吼道:“观主,我想出家……”
领头将军则以为她要反抗,以掌为刀砍在宁风清后脖颈,随即她一身单薄道袍周身锁链栽倒在雪地之中。
再次睁眼,宁风清侧卧于马车内。车辙碾过冰雪的声响格外清晰,想来还未行出太远。她试图动了动身子,内力却被压制,难以挪动分毫。
长长吁出一口气,宁风清睁眼凝望车顶半晌。
“殿下。”那领头将军掀帘探头,“吃些干粮?”
宁风清觑了一眼锁链,“我说将军,你们这是送葬还是送亲啊?八百里行军也不过如此赶路了吧?”
那将军也是憨直人,面上十分羞愧,“我等无用,落败于西齐,对不住殿下。”
“别扯那些有的没的,说说吧,也好让我知道自己的处境。”宁风清就着将军的手,小口啃着面饼。
三月前,东宁与西齐在边境发生冲突,两国就此兵戎相见。不过半月,东宁连失两城,女帝当机立断献书求和。
而西齐为了羞辱东宁,让东宁皇女和亲西齐。东宁女子为尊,和亲下嫁男尊之国,便是奇耻大辱。
天家几位皇女怎可能甘心受辱?由此明争暗斗,惹得朝堂乌烟瘴气。女帝无法,想起那自出生便被送往上贞观的五皇女宁风清。
如此则有了眼下宁风清奉旨和亲这一桩事。
和亲队伍走了两月,再有十日便能到西齐都城,前来迎接的西齐礼官也会在明日抵达。
送亲队伍今夜照例入住的是当地驿馆,领头将军让人将她搬到了床上后正要告退。
“用了软筋散还日日绑着,诸位是不是太看得起我了?”宁风清扭着被捆得发麻的手臂突然开口自嘲道。
这段时间,白日赶路她便被铁链紧紧束着,夜里则是在戴上脚镣锁在床角。也不知这些人为何如此防着她?
“陛下说您武功卓绝,亲自为您备了软筋散。臣等也只能出此下策,还望五皇女恕罪。”那将军冲着她抱了拳,不再多话,转头离开,显然是不愿与宁风清有所交集。
宁风清证实自己的猜测,眉间阴郁就此纾解,她还真怕天家冷血无情灌一碗散功散给她。
靠在床头眯了眯眼,浑身酸乏但到底不再发麻,宁风清等着士兵送上热水擦了擦身子便卧在床上沉沉睡去。
不是她心宽,而是她也不知道自己来日会遭遇什么,索性懒得去为此费心。
几日眨眼便过,西齐礼官来接与往常赶路也并无分别,最多是领头将军怕不好看,吩咐人卸了对她的层层束缚。如此宁风清白日也能松泛一下。
到了齐都,东宁使臣觐见西齐皇帝,宁风清被士兵架着充当了半日的陪衬。两国商定,和亲礼成,邦交和睦,就此止戈。
期间宁风清一直浑浑噩噩,到了夜宴,领头将军给她灌了碗黑黢黢的汤药,她才真正醒神。
华灯初上,昭礼殿被昏黄的宫灯映照得多了几许柔情,样貌端正的宫侍手捧各式佳肴,穿梭于殿堂内,这皇家宴请果真是奢华。
宁风清从未见过这宫宇的恢弘,不由多望两眼,随后才跟从使臣于左首落座。
正对面,西齐一众官员已井然就坐。他们看过她一副没见过世面表现皆是不屑,若非在这殿内,说不准还得上前挖苦一番。
宁风清浅浅一笑,不以为意,自得地饮着清茶。
少顷,外头高呼声起,西齐皇帝披着明亮的光晕踏入殿来。众人起身站定,宁风清随之行礼后,悄然抬首。
冠冕之下,年轻帝王的面容虽不甚清晰,但宁风清觉得西齐帝王很美,在东宁国女人眼里,这样的面容便称得上绝色,可这是在西齐。
当她故意满目惊艳痴迷地望着西齐皇帝齐泓时,那御座之上的人轻轻扫过便觉心头一阵恶寒。
齐泓撇开眼,忍着恶心问道:“这便是东宁国五皇女?”
宁风清装出沉迷美色,刚刚回神的模样,“臣宁风清拜见西齐陛下。”
“免礼。”
齐泓看向下首身着亲王服饰一副置身事外模样的瑞王接着开口,“朕观东宁皇女面容上佳,皇弟以为如何?”
那瑞王看没看她,宁风清不知道。但她可以肯定的是,西齐皇帝被她恶心到根本没睁眼瞧她,如此还说她姿容好,也不知意欲何为。
“皇兄所言甚是。”瑞王能如何,当着东宁使臣的面他能说她们皇女不好看?
宁风清回过神来,这西齐皇帝与瑞王明显是不和啊。
“如此,朕便做主皇女和亲瑞王府。”齐泓直接开口,瑞王无从拒绝。
“臣弟谢皇兄圣恩,定好生待皇女殿下。”瑞王咬牙切齿跪地接旨。
宁风清本来还在看戏,冷不丁自己就被牵扯其中。她如今这身份,座上没她开口的资格。无论皇帝或者瑞王她都不了解,便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说是和亲,但因着东宁是战败,该有的礼节都尽量的省去了。除了西齐为了羞辱东宁将此事广而告之,弄得声势浩大外,结亲当日那些个仪制却是十分敷衍。
一顶八人大轿将宁风清从驿馆抬入了瑞王府,便算礼成。
当夜,瑞王以饮酒过甚为由并未入新房。这无可厚非,齐涔打心底里便看不上女尊国的女人。
更何况如今这一切显然是西齐皇帝故意设计的,东宁皇女和亲本是屈辱,却只嫁了个亲王,这便是打了东宁的脸。再者瑞王厌恶东宁女人,齐泓却当众下旨,又将齐涔算计。他这一箭双雕之计,使得是真好。
此刻,本该志得意满的君王正站在寝宫前的围栏边,由着廊下灯影将他包裹,露出些许寥落。
“瑞王真喝多了?”
“自然是装的。”身侧一靛蓝宫服的内侍躬身应着,“陛下不开心?”
“这局原本是要让东宁几个皇女内耗朝堂的,没想到啊,东宁女帝还有这么个丢在道观长大的女儿。”齐泓语调冰冷,目光如刃。
那人狡黠一笑,“奴才查了查,这皇女与东宁太女乃是同胞姊妹,如此也能做些文章不是?”
齐泓侧首看向他,那人继续道:“两姊妹,一人地位尊崇,来日承天命继帝位;另一人能甘于蝼蚁,在别国任人折辱?”
“敬之,你说瑞王是不是这般想法?”饮下杯中酒,将酒杯握在掌中,齐泓推开殿门,曳地礼服隐于黑暗。
陆敬之并未跟从,远远低喃,“奴才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