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数》秋初云露

5、突生变

　　天空昏暗，碧潭的波浪层层推进，远远的，能看见一个黑影隐隐挪动。
　　谭情哆哆嗦嗦的爬上岸。
　　没有了灵力傍身，现在的她与一名普通百姓别无二致，凉风吹过，冷不防打了一个寒颤。
　　谭情生前的资质已不足以用百里挑一、千里挑一等词来形容了。两岁吹笛谱曲，四岁博览医书，五岁自己下厨，九岁射箭百发百中，十三岁精通书法绘画，十四岁修为大涨成功结丹……且不说会的样样精通，单是修炼速度就远超普通修士。一夜之间打回解放前，要说谭情完全不介意那是假的。
　　俯视碧潭波光粼粼的水面，果不其然，苏情的脸，苏情的身体。
　　她夺舍了，夺了苏情的身体。
　　谭情深深叹了一口气。
　　她是迫不得已而为之。苏情被人偷袭推下碧潭，又被下了千坠符，无论如何挣扎都不可能浮上水面，迟早会死。夺了苏情的肉身，总好过她们两个都溺死在水里，让那两行凶的人逍遥自在。
　　可苏情是她为数不多的亲密之人，虽心怀愧疚，但上都上身了，能怎么办?
　　暂时随遇而安吧。
　　按下纷乱的心绪，身体和眼睛逐渐适应了空气中的湿冷和树林中的昏暗。
　　谭情小心翼翼地往前走。
　　云雾飘散，皎洁月光笼罩，昏暗的小树林亮了几分，同时湿气更甚，谭情不由自主地怀念起前世自己的修为。
　　估计自己的身体还在碧潭之上慢慢飘呢。临死前她撕了定位符，不论风如何大，浪花如何翻，她的身体最后只会靠岸。有金丹修为傍身，倒是不必担心身体会腐烂损坏。
　　穿行于树林间，谭情难以避免地想到苏珊。
　　前世的她生父逝世，生母失踪，现在虽说没有父亲，但好歹有个母亲。天黑了还没回家，她一个手无寸铁的小女孩在危机四伏的林子里瞎逛，苏珊恐怕又慌又急，坐立难安。
　　正想着，脚下忽然绊着一根粗大僵硬的树根。
　　眼看要摔个五体投地狗啃泥，谭情右掌撑地，一连几个漂亮的翻滚，泥土水花般四溅，谭情稳稳站定。
　　没了灵力，身手犹在。谭情拍去手中沾染的污泥。
　　无意间余光一扫，那“树根”竟是个了不得的东西。
　　一双腿。一双人的腿。
　　视线上移，一张怒目圆睁的脸映入眼帘。
　　男子的脸灰败惨淡，死气沉沉，嘴角、脖子、衣襟沾有不少风干的血渍，喉咙处一条既长且细的血痕清晰可见。
　　谭情喃喃自语:“右臂被一剑刺穿，小腹还有三道剑伤，还是两把剑所致……”
　　伤痕触目惊心。
　　谭情的第一反应不是“死得好惨”“谁干的，下手这么狠”之类的，尤其男子的脸分外眼熟。
　　能不眼熟嘛，正午客栈里不知好歹闹事的壮汉，可不就是眼前斜倚在树边的死人！
　　谭情心中“咯噔”一声，直觉大事不妙。
　　她和苏情都遭到毒手，苏珊又岂会幸免于难?
　　壮汉受人唆使，上岳山挑事，条件无非“岳山碧潭”的掌控权。
　　当初苏珊为了“岳山碧潭”的掌控权，与镇守此地的天云山打了无数交道。千方百计，机关算尽，废了好一番功夫。虽几次闹翻脸，但还是从天云山手里夺来了。
　　于唯利是图的人而言，要找出对“岳山碧潭”这块肥得流油的肥肉无动于衷坦然自若就像鸡蛋里挑骨头一样根本不可能。诚然，壮汉就是其中之一。他难禁诱惑，答应了下棋之人开的条件，结果事情不成反被打脸，丝毫没有占到便宜，落了个一身狼狈。他思前想后，自作聪明地以为那人故意让他吃亏不爽，决计报复回去。
　　说做就做，结果偷鸡不成蚀把米，弄得自己半死不活，终于悲愤交加，不堪受辱，抹脖子自尽了。
　　让壮汉上山的目的是什么？总不至于单纯让他上山来送人头的吧?
　　但这不是重点。“岳山碧潭”丢了就丢了，小事一桩，苏珊的命保不保得住才是大事！
　　小命没了可就真一无所有了。
　　谭情很想直接飞回客栈，奈何灵力全无，就算有，她觉得岳山较为安全，没必要一直防着，于是平时从不带佩剑。
　　再心急也没用，只能靠双腿狂奔。
　　万幸苏情对南方的小树林了如指掌，无需刻意记忆，身体本能的反应。不过半个时辰，谭情就出来了。
　　向前奔跑一阵，眼前渐渐浮现出客栈模糊的轮廓，漆黑无光。
　　没有人?！
　　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强烈，谭情换了个方向，不多时，抵达苏珊的居住地，灯火通明。
　　谭情的心凉了半截——透着昏黄烛光的纸窗上映着三道人影。
　　其一属于苏珊，另外两道属于何人，答案不言而喻。
　　那两个人——程添和杨婉晴——已经来了。
　　谭情悄无声息地走至纸窗边，在纸上的隐蔽位置小心地戳了一个小洞，眯起一只眼往里窥探。
　　程杨二人与苏珊相对而立。
　　程添其貌不扬，一副事不关己无所谓之态的立在门边，杨婉晴则双眼直勾勾地盯着苏珊，仿佛在盯着待捕的猎物。
　　杨婉晴道:“苏师妹，许久不见，我甚是想念。不知近日过得可好？”
　　想念?苏珊心中冷笑，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这话说的真对。几年不见，你终于会讲点像样的人话了。有‘岳山碧潭’在，日子当然过得好，不劳你挂心。如果你真的关心我，你就滚得远远的，我会更好。”
　　杨婉晴面色微青，张了张嘴就要说话，苏珊立即说道:“一条肮脏的狗也配来岳山这等名景之地?罢了，我大人有大量，不跟你一般见识。”
　　顿了顿，她一字一句道:“你不配！”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但苏珊从来不信这些世俗的大道理，从来只信自己。随心所欲，随遇而安。
　　杨婉晴压抑着怒火:“苏师妹，注意言辞！”
　　苏珊淡淡道:“杨婉晴，注意礼数。别忘了，我才是这里的主人，不是你的什么‘师妹’了。”
　　她嘲笑一声，不知是笑杨婉晴还是笑自己:“还是因为你呢。”
　　当年由于被逐出师门，也就是天云山，苏珊切身体会到了“名人”的“特殊待遇”。
　　被嘲笑，被谩骂，被揣度，被欺负……
　　这一切，都是眼前这表面看上去娇弱如白花实则是一朵食人花的女人带来的！
　　正所谓仇人见面分外眼红。苏珊一反淡然处事的常态，神情不善，语言尖锐刻薄，恶语相向。
　　杨婉晴道:“……那是一场意外，苏师妹何必咬死不放。”
　　“意外?”苏珊嗤笑道:“有什么意外，能连自己的兄长都不放过，甚至帮忙把他往风口浪尖上推的?只怕这话，你自己都不信，何必说出来自打自脸呢？”
　　杨婉晴明白，苏珊话中的“自己”指的并不是她，而是当今天云山掌门谭英，但还是被苏珊怼得无言以对，一张脸变成了猪肝色，苏珊欣赏片刻，淡淡道:“此番前来，可是有事？”
　　潜台词是:有事快说，没事快滚，别扰我清净。
　　杨婉晴似乎想起来了什么，忽然冷静下来，没什么感情地说道:“自然有事。门派有消息说这里有人失踪了，恰巧还碰到一个路人说今日有人骚扰客栈，门派派我们出面解决此事。我们人生地不熟的，还望苏师妹多多担待。”
　　谭情微微蹙眉，觉得杨婉晴的反应有点奇怪。
　　莫非……那壮汉的作用就是给杨婉晴来岳山制造理由?
　　杨婉晴礼貌，苏珊却不赖账，不客气道:“我很忙，恕不相告。”
　　几轮对话，苏珊句句不对盘，饶是尤其擅长装模做样之道的杨婉晴，几次热脸贴冷屁股下来，也忍不住火气升腾，脸更是一会儿青一会儿白，青白交错，好不热闹。
　　她阴阳怪气道:“苏师妹，我记得你离开门派时带着两个女儿，怎么到现在都没有见到呢？”
　　风水轮流转，这次无言以对的换成了苏珊。
　　杨婉晴继续道:“……还是说，苏师妹你的两个女儿……失踪了。”
　　闻言，苏珊的脸刹那间惨白如纸！
　　杨婉晴扳回一城，决计乘胜追击，再扔出一道惊雷，诡笑道:“苏师妹啊，想必你还不知道，照顾你和令女多年的谭情是你自己的女儿吧。”
　　苏珊怒道:“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谭情，怎么可能会是她的女儿?！
　　杨婉晴语出惊人，一字一句道:“谭情，就是谭锦啊。”
　　谭锦，苏珊的长女，苏情的亲姐姐。
　　苏珊的丈夫名为谭尘，是谭英的兄长，也是前一任天云山掌门，曾由于种种原因，不仅失去了在修真界的地位，独子谭渊失踪，后来更是迫不得已带着长女谭锦与苏珊分离，从此守望两地心意难平。
　　苏珊真心爱着谭尘，从未想过要从谭尘身上得到什么权利，多年没见了，早已思念成灾。今天忽然有人告诉她，照料她和苏情的生活的人是她的长女、谭尘带走的女儿，那么苏珊感到的不是惊喜，而是惊吓。
　　谭锦回来了，为何谭尘没有回来?谭锦和苏情现在又在哪里?
　　苏珊嘴唇微微颤抖。
　　杨婉晴悠闲地踱步，道:“苏师妹，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不就是他们三人的行踪嘛……”
　　她顿了顿，不无残忍地道:“他们没来，当然是……都下地狱了。”
　　苏珊浑身剧烈发颤！
　　杨婉晴露出魔鬼般的狰狞笑意，道:“很生气是不是?没关系……”
　　“反正，你很快就会和他们团聚了！”

　　（序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