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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活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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癞子爷见状,立刻去瞪二宝,“可别瞎说,不要胡乱撺掇人,会出人命的。”
他憋不住暗自哼哼,你没死,那是你运气好,碰到好心人了,福娃娃转世呢。也不看看,他们这一路行来,路边有多少饿骨,多少冻死鬼,这可不是能玩笑的事。
癞子爷扭头对狗生道:“他小孩子呢,随口胡说,当不得真。”
狗生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说什么。
他脑子里一团浆糊似的,迷迷瞪瞪的看看癞子爷,又看看二宝,越发糊涂了。
不知道该信谁的好。
癞子爷顿了顿,道:“我们也是遭了灾,活不下去了,就出来了。只是运气好,没有死在半路上,但也是好几次死里逃生的。”
他也是实话实说,没来虚的,“兄弟啊,你这拖家带口的,又是女人,又是孩子,就更不好说了。人都说好死不如赖活,能苟一时是一时,但是吧,各人有各人的活法,就看你自己怎么想的了。我们虽然姑且活下来了,但也是有今天没明天的,所以也不好跟你多说。”
二宝就一脸惊叹的看着他癞子爷,“癞子爷,你又变聪明了,说的话好有道理的样子。”
癞子爷:......
本来就是这个理好不好?
都说了,爷本来就很聪明,癞子爷忍不住咬牙,这小崽子就是专门来克他的小魔星。
果然,二宝扭头就对狗生道:“这里活不下去,就去别的地方,别的地方再活不下去,就再找新的地方。实在不行,和家人在一起死,总好过一个人孤伶伶的死。”
土地庙里,他一个人差点死掉的时候,他就想过,要是能和他爹娘一起死就好了。
他就不会再害怕一个人了。
癞子爷忍不住瞪他,和他争吵起来,“你到底站哪边的,做什么拆我的台子?我都说了各人有各人的活法了。”
二宝好生无辜,清透的小狗狗眼睛,也睁得圆嘟嘟的,“我在跟他说我喜欢的活法啊,看他是喜欢你的活法,还是喜欢我的活法,还是有他自己的活法、喜欢他自个的活法。”
癞子爷就道:“你怎么知道他不喜欢他自个的活法啊。”
二宝的眼睛睁得更大了,“他都哭了啊!他要是真喜欢自己的活法,他就不会哭了,只会笑的。你看他现在,苦苦的,看着就好苦的样子,笑都笑不出来。”
二宝比了比狗生,又比了比他自己,对着癞子爷就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可灿烂可灿烂了。
跟山沟沟边长开的百日红似的,还是无端缺了两个瓣的百日红。
小孩儿就道:“你看,我就笑得出来,是不是笑得可好了?我就喜欢我现在的活法。从前在家的时候,我都很难笑出来的,就只想哭,还不能哭,都没有人心疼,哭有撒子用呢。”
他说完,看着又哭起来的狗生摇了摇小脑袋,“我不知道他喜不喜欢,他儿子喜不喜欢,但我是不喜欢他现在的活法的。我肯定是不愿意做他的儿子的。我这辈子都只喜欢做我爹的儿子,我就稀罕我爹这样的爹。”
狗生听了,哭得更厉害了,“我也想活呀,想和媳妇娃儿一起活呀。”
他也搬出了他爹经常挂在嘴边的口头禅:“这不是没办法了吗?我也不想死,也不想他们死呀。再这样下去,我们就会一起饿死了呀。你,你不都说了吗,好死不如赖活呀。”
癞子爷就心有戚戚然,怅然道:“是啊,谁不是逮着奔生去的呢,谁会一心奔死呢?”
“奔生也好,奔死也好,我癞子爷也就算了,他一个人可以做他自个的主。”二宝就奇了,“你为什么不问问你的媳妇娃儿,他们喜欢什么样的活法呢?你很喜欢很喜欢他们,连吃了颗好吃的栗子,都会想着他们,不是吗?”
“你凭什么要他们按照你的活法来呢?你都不能给他们个好好的活法,为什么不能给他们选选自己喜欢的活法呢?万一他们就愿意和你一起活着,一起奔死呢?就想要一家人齐齐整整的,死后也不分离呢?”
二宝一张小嘴叭叭叭的,又把这地儿变成了他一个人的主场。
两个听众,一个不会说,一个说不过。
哦不,应该说,这天下大概鲜有人能说得过二宝的。
他的逻辑,早已自成方圆,除了他自己,谁也打不破。
简单说来就是,他认死理。
他最大的死理就是,“只要我自己不打败我自己,就没有人可以打败我”的那种死理。
嗯嗯嗯,你说的很有道理,但我还是认我自己的理,就是这个样子啦。
所以,只要和人说理,赢家永远只有一个,就是二宝他自己。
狗生被他说得羞愧不已,就嗫嚅道:“那我就去问问我媳妇娃儿,看他们想怎么活?喜欢什么样的活法?”
二宝就摇着小手,乐呵呵的道:“去吧去吧,一家人呢,好好问问,就是小心他们哭哟。”
狗生和癞子爷都忍不住呆了一下,愣愣的看向二宝。
不懂他什么意思。
他有点不好意思,挠着小脑袋道:“我就是突然想到,当初我娘快死了,我问她我好害怕,能不能把我一起带走。我娘就哭得可厉害了。不过,她答应了和爹一起在地下等我,我就没那么怕了。”
狗生就愣乎乎点了点头。
二宝想了想,拉住了他粗糙的大手手,把手上的栗子全给了他。
然后,癞子爷就瞠目结舌的看着二宝,看他这里掏几颗,那里掏几颗,从袖子里、裤腿里、胸口背后乃至鞋后跟,连丸子头里都掏出来了两颗栗子来。
癞子爷和狗生两个都看懵了。
这娃儿,特么是把他自个变成了一颗小栗子树,能挂果的地方全挂上了呀。
二宝掏空了身上所有的存货,把栗子塞了狗生满手满怀。
他一脸认真的叮嘱道:“给你和你媳妇娃儿一起吃,多吃点,开心点,死也要做个饱死鬼,开心鬼。”
癞子爷&狗生:......什么死什么鬼?!
癞子爷简直叹为观止,能把“你死定了”四个字说得如此真挚动人,也没谁了。
他和二宝一起,看着狗生蹒跚着走向隔壁屋,去悄悄叫醒了他媳妇娃儿。
很快,灶房出现了摇曳的橘色火光,东边也渐渐出现了鱼肚白。
黎明在即,晨风虽冷,但清爽呀。
癞子爷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像完成了什么大事似的,长舒了口气。
他忍不住戳了戳有样学样的二宝额头,又重新把门关上了。
两人一转身一回头,嚯,好家伙!
满屋子,四双眼睛,八只眼睛,全都跟点了油灯似的,亮晶晶的,精神奕奕的,盯着他们呢。
老大夫,张蓿,卫雩,还有黄黄大爷,全都醒了,正围着火堆看稀奇似的,看着他们两个呢。
因着陈稷久久不回,他们都有些担心,被吵醒了,就有些睡不着,继续躺着,又觉得有些冷,就全都起来了。
一边烤火暖身,一边撸狗等人,一边听他们三个神聊,过得可充实可充实了。
但,聊天聊得很欢实的两个人不知道呀。
癞子爷就有些讪讪,嘴巴动了动,却不知道说什么好,就僵硬的杵在那儿,一动不敢动。
老大夫眯了眯老眼,冲懵住的二宝招了招手,脸上笑得很是和蔼。
二宝立刻拉了癞子爷一下,把他拉到了火盆边上坐下。
然后就乐呵呵冲到了老大夫面前,歪着小脑袋,看他的白胡子,好像很想伸手摸一摸的样子。
老大夫就伸了满是皱纹的老手,摸了摸他脑袋,笑眯眯道:“是个好孩子啊,好孩子。”
一个小小孩童,经历这么多,还能保持如此一颗赤子之心。
可真是太难得了。
张蓿便笑了笑,想起他小时候,也是自叹不如,跟着他师父点头道:“确实是个好孩子。”
他说完,又冲癞子爷点了点头,格外和气的道:“辛苦你了,一夜没睡吧?怎么也不叫醒我跟你换换?”
癞子爷反而不好意思了,扒拉着火盆里的树枝子,低头讷讷道:“我......我忘了。”
几个人就坐在那里,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
卫雩有一下没一下的摸着黄黄爷的狗头,保持了一贯的安静,坐在边上,听他们说话。
老大夫忍不住感叹,“这乡下卖儿卖女的,都这么常见了呀。”
癞子爷就接了一句,“可不是,二宝就差点被他大伯娘卖去宫里当太监了呢。”
二宝立刻扬声反驳,“我才不当太监,我要给我爹当儿子的。”
“怎么会卖到宫里去?这儿离京畿远着呢。”却是卫雩突然开了口。
她轻声缓语的,问癞子爷和二宝两个。
被垂问的癞子爷受宠若惊,立刻毫无保留的答了,“哦,不是去宫里,是去给一个王爷家的老太监当干儿子哩。”
卫雩的眉头就皱得更深了,“荆地处边境,可没有什么王爷,只有牧守府君。”
癞子爷啊了一声,也跟着困惑起来,“那就是别处的王爷?啊,对了,他家的人还想在我们这里捞人呢,跟我们那片贩人的蛇头子打得可热乎了。”
二宝总算听出来,他们在讲什么了。
小孩就气呼呼的道,“那王爷家的人可坏可坏了,我癞子爷什么都没做,还特好心的帮他们烤干粮铺稻草,他们还想要他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