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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心理诊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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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彩天使之银色太阳神
第一章
晚秋,伫立在西街角落的一家心理诊所显得异常寂静。凛冽的西北风吹拂着诊所中一间亮着灯的病房。一个消瘦的男孩躺在病床上,在病房内明亮的白炽灯下,可以清晰地看到男孩的样子。他长得并不好看,甚至可以说难看,泥浆一样腊黄的肤色衬着反常的暗红色的脸和不健康的干枯的头发。男孩似乎在做梦,他在那张病床上不安地辗转反侧,蠕动着斑白的病服下那包着骨头的肌肤。他低声呢喃着,像是想说什么,然而除了一些含糊的语调以外再没有什么东西从那张没有血色的双唇中挤出。在他枕边放着一达厚厚的病历,其中有一本是摊开的,上面写着几行用油墨写的斜体字,“冬黎,男,有精神病史,现旧疾复发,故于此诊所治疗,该病人回家后,若病人家属未按医生所说令该病人服药,导致出现状况,本诊所概不负责。”签名是:病理科主任澜梦泽。
好久没做这个梦了,我看到一道灰色的古墙,上面刻有诗句:“他坐在羚羊宝座之上,高耸光洁的额间嵌着一颗金黄的宝石,宛如夜晚深蓝的天宇中镰刀似的月亮。站在他的额上,我可以看到一幢幢哥特式的建筑物,同时听到来自另一个河畔的悠远叹息,我呼吸到一阵阵甜腥的血味,一堆纸牌散落在众神之首脚下,稀零的钟声在远处震荡……”
我用食指触摸着下陷在壁中的文字,嘴唇蠕动着念出那些印在墙体上的诗句。它们在惨淡的月光下显得并不清晰,像漆了石灰的墙壁剥落的表皮。夜幕中,隐约闪现出一抹橘黄色的光,警车在昏暗的路灯横冲直撞,那尖锐的声音呼啸着,撞击着我。汽车尾气的余温随警车墨绿的车灯一并远去,我站在寒风凛冽的街头,踩踏着地面上凸起的石块,用无名指拧亮了额前的探照灯。5秒钟后,灯灭了,余晖在我擦得裎亮的皮制鞋面上闪了一下。随后,一条人影隐没在空旷的大街上,和到来时一样悄无声息。
我不知道为什么做这个梦,每晚,当我察看过那堵难以言喻的古墙后,我总会步入夜市,在路灯下抬起手腕,欣赏手腕上金属饰品所反射出的棕红光泽。看了看表,我确定,自己只花费了15分钟。整整衣摆,我把领口下拉,接着双手探入裤袋,摸索着里面剩余的钱币。
每次醒来,一切就消失了,我只能看到一个穿着白衣的护士带着冷漠的表情走向我,准备帮我量体温。她身上特有的麝香令我想起一个曾经在走道里见过的金发女郎,女郎年约二十五岁,牙齿很白,薄薄的嘴唇上胡乱涂抹着唇膏,女郎身旁那种浑浊暖昧的空气令我想到酒吧中倚在吧台上的那些女人滚圆的双肩,沿着黑绸子晚礼服边缘高耸的□□,白皙的肌肤反射着昏黄的光,绸缎下光滑的小腹,臀部以及大腿和裙面下若隐若现,闪着红润光泽的小腿。没有人认识那个在走道里行走的金发女郎,有人告诉我,那里是精神病院的回廊。很可笑吧?我知道酒吧,可我从来没去过那。
男孩在白色的床单上不安分地扭动,他狭窄的额头上凝结着大滴的汗珠。一个穿着蓝衣的工人走进病房正准备打扫,却发现那个男孩忽然从病床上坐了起来,无神的眼睛直勾勾地望着他,“这里是哪里?”他听到男孩喑哑的嗓音。“这里是哪里?”男孩重复了一遍问题。工人恐惧地望着那个相貌丑陋的男孩,一时忘了答话。男孩裂着嘴,吃力地离开了床,“这里是哪里?”他问工人,空洞的声音里没有一丝温度。工人坐倒在地上,直愣愣地看着男孩逼近自己。“呵,这里是哪里?”男孩笑了,他向上扭的嘴角带着说不出怪异,“这里是哪里?”白炽灯下,他朝跌坐在地上的工人裂了裂嘴,露出白森森的牙齿,“这里是哪里?”男孩耳语般地重复着问题。他不在看工人,而是望着房间中斑白的墙壁。他的注意力似乎没有放在工人身上。蓝衣工人向后滑稽地挪动着,出于本能想离开这个房间。
“呵,别走啊,你好像知道很多…”男孩在说话,他的双臂痉挛地挥动着,似乎想抓住空气中的什么东西。亮着灯的病房门口冲出一个动作不稳的蓝色身影,打破了夜晚的宁静。
工人没命地跑着,到达医务人员值班室后,他近乎疯狂地敲门,失控地尖叫着,“医生,医生…”有个穿着白大褂的男人替他打开了门,“怎么了?”男人低声问,语调里有一种温和安宁的东西。“澜医生,你听我说…”工人灰黄失神的脸上带着某种难以形容的惊恐。男人抓住他不断颤抖的手,和气地笑了,“冷静些,现在已经差不多到冬天了,不如进屋喝杯热茶吧。”他乌黑的瞳孔里闪现着惯常的从容。蓝衣工人哆嗦着走进了值班室,男人拉开桌旁的一张椅子,低声说,“坐下吧,我去泡茶,你平时习惯喝什么茶呢?”他拍了拍工人的肩膀,笑了,“不如我们喝红茶吧,我刚买不久的。顺便,我们聊聊天,我想知道,是什么使你这么慌张呢?”男人摆弄好电热水壶,接着微笑着示意工人说话。工人语调不清地描述着不久前的场景,男人坐在桌旁耐心地倾听着。工人的描述中有很多模糊的地方,由于恐慌,他无法完整地说明那些状况。工人喘着粗气,眼神不时闪动着。“你看水烧开了。”当蓝衣工人停止叙述后,男人温和地说道,“喝些茶吧,刚才你太激动了。我还有不少问题想问呢。”当热乎乎的红茶放置在工人面前时,他苍白的面容上才出现了些血色。男人拿出纸张和钢笔,“现在,感觉好些了吗?”“是的,澜医生。”“刚才你说的事,我想再听一遍。好吗?”男人带着令人平静的笑意,开口对工人说。“当然可以,你…您听我说那个409号……”工人的口吻尽管仍有些颤抖,但却比之前清晰地描述出了当时的场景。“谢谢你,刚才吓到了吧?”“医生,他不会已经离开诊所了吧?”“别担心。好了,你先去休息吧。我要打个电话到保卫科。”男人平静地说,把工人送到值班室门口,“那么,再见吧,走好。”“再见,澜医生,您不知道…”工人张了张嘴,片刻后又闭上了,显然刚才在病房里发生的事所带给他的阴影还没有完全消失。
第二天,409号病人被保安带进了澜医生的诊室。“冬黎,坐下吧。”医生示意保安拉出一张椅子。那个男孩的情绪似乎不太稳定,但显然精神已经好多了,“澜医生,发生什么事了吗?”他木讷地问,睁着一双浑浊的眼睛,无精打采地望着穿着白大褂的男人。“昨晚发生什么了吗?听说你精神不太好。”男人坐在椅子上,平静地说。男孩注意到穿着白大褂的那个医生唇边温和的微笑,有些笨拙地说:“医生,你笑起来真好看。你…为什么总是笑着呢?”“冬黎,因为这个诊所有很多值得高兴的事啊。而且,要是医生愁眉苦脸的话,那一定不能使病人的心情好起来吧?”男人耐心地对面前的男孩说。接着,他转向保安,“那么,在我和病人谈话期间,您能稍微回避一下吗?”“可是…”保安似乎想说什么。“病人说话的内容可能涉及他的隐私,作为医生,我必须为他保密。”男人有些严肃地说。“我明白了,要是有什么事情…我就在门口那条走廊上。”“当然,我会按警铃。”医生指着桌旁白色的按扭,语调温和地说。
保安从诊室的侧门走了出去。医生交插着十指,问男孩,“昨晚又做了什么梦呢?”“我看见扭曲,腐烂的蛆在一堆冰冷的尸体上蠕动。我看到一道古墙,上面刻着诗句。”男孩托长声音说。“具体是些什么诗句呢?”“诗句,诗句……我记不起来,记不起来。”男孩捧住头,似乎回忆梦中的场景使他很难受。“记不起来也没关系,那么,在那个梦中还有些什么?”“有一家酒吧,有一辆车……对了,在路灯下,我叫住一辆红色的‘的士’。‘上哪儿去?客人。’驾驶座上的男人背对着我,漠然而客气地询问。我拉开车门,上了车。靠着座椅上的垫背。车窗前似乎出现过两个人影……我不知道,我说,“到双尖塔附近的弗罗希里酒吧。”我看到玻璃窗上映出的白皙面容在逼真地对我微笑。车最后停了,离开座椅时,我随手甩给司机几张票子,打开车门时,看到一家似曾相识的酒吧。我信步走向吧台,“要一份酒。”昏暗的灯光下,我似乎笑了,面对吧台小姐摆弄着手中的钞票。我问过她名字……但是那个名字,我不记得了,我跟她约好1小时后见……还有各种颜色……我不清楚。”男孩垂下头,“我不记得了,医生。”男孩的眼神就像梦游般恍惚。医生倒了一杯热水递给男孩。男孩用那双像注射了过度的麻醉剂的手哆哆嗦嗦地捧住水杯,蜡黄的肌肤松弛了些。“冬黎,喝水吧,你有点紧张了。”医生善意地提醒他。男孩喝水很急,以至杯里的大部分水从他扭动的嘴角流到了诊室中的地板上。男孩站起来,捂住喉咙,咳了起来。男人拍了拍他的背,引导他走到一个痰盂旁。几分钟后,男孩咳出了一口浓黄的痰,医生扶着他在一把椅子上坐下,“冬黎,你在梦中看到过什么颜色?”“有大片的银色,紫色,黑色,蓝色……各种颜色混在了一起……混在一起……”男孩瘫在椅子上,似乎没有力气再次开口。医生的目光扫过男孩灰黄的脸,“好吧,冬黎,先回去休息,今天的治疗就到此为止。保安会送你回去的。我想再跟你的亲人聊聊你的状况,看看要不要加大用药量。”
不久,保安领着那个男孩回到了病房。男孩耷拉着脑袋躺在床上,眼神空虚地望着天花板,他的精神萎靡不振,刚才的谈话使他感到疲惫。通常,他的亲人都不会来探望他。每天,总是在一定时间被保安带到医生的办公室,医生的名字叫……他记不清了。那个穿着白大褂的男人唇边总是挂着温柔的微笑,询问他关于他梦境中的场景。梦境中的场景?他好像还模糊地记得,只是似乎没有必要告诉别人,就算是那个穿着白大褂的男人也不例外,尽管他的父母总是说,对于心理医生应该毫无保留地述说自己内心的感受,何况他是个病人。没错,那个男人是他的心理医生。男孩望着窗外萧瑟的秋风,想着冬天就快到了,然后是明年春天。明年,他能离开这个诊所回家吗?
在诊所的另一个地方,坐在办公室里的医生正在通电话。“喂,您好,我是冬黎的心理医生澜梦泽……哦,原来您是冬黎的父亲……事情是这样的,冬黎的病况一直不见好转,我想增加他的用药量,但是该药剂会带来不少负作用,所以我现在正在考虑您是不是过来一趟,我们谈谈……明天吗?好吧,下午3:50我在办公室等您,如果能把冬黎的母亲一起来就更好,我想知道一些事情,或许会对他的病情有帮助……好,就这样,再见。”‘喀嚓’一声,男人放下了话筒。抽出堆积在眼前的一达病历中的一张,开始翻看。据他了解,409号在这个诊所里治疗至少有9年了,病人几乎与外面世界隔离,但是梦境却包罗了外界的某些东西。例如,酒吧、金发女郎……住院期间,病人在白天表现很乖巧,到了晚上病症却不时发作。经过几年治疗,病人的状况逐渐好转,原本,409号可以于一个星期后回家。但是,现在不行了。昨晚,听诊所内工人说,那个男孩的病发作得很厉害,并不是心理疾病,而是精神疾病。病人的家属非常清楚这种状况,但他们不赞成把病人送到精神病院里接受治疗,反而自欺欺人地认为在这个诊所里该病人会恢复得更好。男人用手托着头部,他在考虑这些情况,在他的办公桌上放着一杯冒着热气的咖啡。
第二天下午3:00整,一对中年夫妇打开了澜梦泽办公室的门。“医生,您好。”“请坐吧,你们来得比预定时间早很多。”“我们…很担心冬黎。”中年妇女踌躇地开了口。医生语调平静地说:“冬黎的病在这几年中基本没有发作,可以说,他的身体在逐渐好转,原本他可以很快离开这个诊所的,但是昨晚,他的病况加重了。”“医生…他的病到底怎么得的?我们并没有招惹什么人啊……”女人捂住了脸。她的丈夫皱着眉头点头,用拇指揉着太阳穴。“有两种可能,其中一种是因为遗传,另一种是因为后天的刺激。冬黎的长辈有过类似的状况吗?”医生问,他的话语使人感到暖洋洋的,女人摇摇头,“没有……家族史上没有像他那样的。”“冬黎的病因我们并不清楚,医生。”中年男人压抑着抽气声说。医生笑了,“这次找你们来,就是想了解冬黎过去的经历。”“冬黎他……是个好孩子,尽管有些轻微智障,他对事物的反应很慢,话也说得不多。在他8岁以前他不识字,8岁以后也仅是认识一些简单的单字。冬黎很喜欢在纸张上画东西,他的画技出色得超越了他的年龄,但他却不会写自己的名字。他进入一所小学读了将近一年书,不久就得了这个病。起初,我和他父亲把他送进了一家精神病医院。大约一年后,看到了他蓬头垢面地站在墙角,手里捧着一个厚厚的本子在不停地画画。我实在不忍心,因为听说过您在精神治疗领域的研究,所以就把他带到了这家诊所。”“他通常都画些什么呢?”医生问。“一些古怪的东西,例如色调昏暗的各种酒吧。他…从来没有出入过那些场所。”女人的声音有些颤抖,她虚弱地靠着自己丈夫的肩膀。“我接下去说吧,我的妻子需要休息。医生,冬黎这孩子没有朋友,但是很喜欢小动物,某天他反常地用脚踩踏一只骨折的小狗,狗的皮毛上尽是淋漓的鲜血,我不敢阻止他,因为他的神情呆滞,目光却直勾勾地望着某个地方。但是,医生,我又怎么能报警,这孩子的名声……因此我只好打电话给邻近的一家精神病医院。”中年男人坐在医生对面,心有余悸地说。“刚才提到冬黎没有朋友…”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开口说,“我想了解原因。”“冬黎他…特别认生,不擅长交友。他读书特别吃力,又不会写字,因为这样,班里的同学对他并不友好。”“你们…想见见冬黎吧。”医生开口说,“我想,或许在你们在场的情况下,治疗会比较顺利。毕竟,我询问他梦境中发生的事情,他会排斥也是很自然的。”医生按了按铃,不久一个保安把男孩带到了那间办公室里。“啊…爸、妈……”男孩咬字不清地低喃着,“你们怎么来了…我…”“到这里来,到爸爸妈妈中间坐下吧,孩子。”女人的声音颤抖着。“妈,您要相信我,相信我…我做的梦全是真的。”男孩神情恍惚地说,一步步走到女人身边。医生平静地注视着男孩,温和地说,“告诉我那个梦,好吗?冬黎。”“那是真的,那是真的。”男孩声音含糊地说。“当然,我相信你,那个梦是怎样的呢?”医生问。男孩的精神有些亢奋,语调忽高忽低地诉说着自己的梦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