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宴玲珑》狐狸檀清

10、番外之雨中情

　　雨中情
　　她一直在跑。
　　高高矮矮的房屋迅速向后倒退。
　　她快要跑不动了，腿软弱的发抖，呼吸越发困难。她多想停下来，喝杯水，好好休息。可是，她不能。那些人，在她身后，叫嚷着向她冲来。恐惧地向后看了眼，她抱紧手中的包裹，更加不管不顾地向前跑。
　　只要跑到大路就安全了，只要跑到人多的地方就好。
　　也许是跑得太快，竟没注意到巷子里多了两个人。她猛得撞进其中一人的怀里，幸得那人扶住才站稳。惊慌地抬眼，害怕他也是追逐她的人，她咬牙闭着眼举起包裹就向那人砸去。手却被从旁伸出的手牢牢抓住，固定在头顶。
　　“啧啧，大城市的姑娘果然要凶悍得多。”抓住她的那人戏谑地笑道：“怎么不分青红皂白打人？”
　　这才看清，那两人一人穿着藏蓝长褂，一人一身短打，均是生意人打扮。并不是追她的那些人。试着收回自己的手，那人却不肯罢休，拿好笑的神情看着她。
　　她慌了，一边往后看，一边求饶：“对不起，是我慌了神，才会这样。大爷，求求你，放我走。”
　　扶住她的人见她慌乱，忙对另一人说：“辛田，放了这位姑娘吧。”
　　叫辛田的男人不满地甩开她的手，哼哼两声：“多亏了我，你才不至于被挨打。得，好人，你去做。”
　　“多谢。”她草草说了这句，连忙往外跑。边跑边不时往后害怕的望去。已经能听见众人嘈杂的吵闹声。他们就要赶到了。
　　跑了不远，那个比较寡言一点的人突然叫住她：“姑娘，你不如藏在我们的车里。”
　　她回头，这才发现，那两人身边还有辆小货车。还没回话，辛田便嚷嚷起来：“我说，叶长江，你活不耐烦了？谁知道这女人是什么人呐！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就要去参一脚啊！”
　　收到那个叫叶长江的人鼓励的眼光，她在看上去还很遥远的巷口与后面马上就要赶到的追兵中稍作比较，立刻折回。那货车似乎是运送布匹的，还有两个大箱子。叶长江打开其中一个箱子后，对她说：“姑娘，快。”
　　追兵很快赶到，询问了两人，又翻开外面的一些箱子后离开。
　　货车并不一直停在原地。她感觉到车子正缓缓向前行驶。然后，她又听到那群追兵折回的声音。
　　隔了很久，久到她以为自己的心脏都要停止跳动。头顶突然一亮，她看到他朴实的笑容，他说：“姑娘，你可以出来了。”
　　没想到，有生之年还有这个福气遇到英雄救美之事。她不禁自嘲地笑笑。
　　爬出箱子，她对那两人说：“两位恩人，救命之恩，曾雨情在此谢过。来日定当报答。”长江连忙摆手，说不用。而那辛田则一脸不耐烦地巴不得她快点走。
　　原以为此生不会再见，不料却在轮船上再次遇见。
　　她是到安城投靠远方姑妈，顺便避避风头。而他们却是坐船到安城再转船回枳城。
　　这时的她已不是当初浑身泥泞，粘满鲜血的落魄形象。高档的洋装，精致的装扮，俨然是一个富家小姐。
　　他们见到她，甚至不敢相认。
　　她说：“恩人，我们又见面了。”
　　沿着长江从上海逆流到安城，少不得花上十天半月的。她原是投奔亲戚，乐得优哉游哉看江观山。但那两人是运货经商之人，时间一耽搁，眼中的焦虑便隐隐现出。他们并不打算坐这般船。实在是家里电报催得急，才匆匆买了这班船。哪想这先开的船，竟走走停停。惹得辛田不住抱怨：“早知道等个四天，坐那班船，不定还快些。这样走走停停，折磨死我。”
　　曾雨情见他那样子，笑了起来，将手中才打来的开水递给他。
　　辛田对她有成见，加上诸事不利，与她说话，便尽是挖苦刻薄之语。一会儿说她说话妖里妖气，一会儿说她成心勾引他俩。她也不计较，一路对那两人照顾有加。总归是熟络了起来，可长江仍然是寡言的，旁人说个几十句话，也得不到他一句响应。时间一长，她都有些气馁。辛田这时倒安慰起她，说：“他那人就那性子，跟块石头没差别。您也甭理他，权当带了个石头人，还给我们添了气派。”
　　“这船也太慢了。”长江望着船底卷起的白色水泡，皱了眉头。曾雨情没怎么见他有情绪变化，这时见他着急，倒觉得有趣。辛田自然也不会放过，打趣道：“叶长江，那归心似箭四个字活活就是给你造的，怕是惦记着家里的媳妇了。”
　　曾雨情闻言心一动，反射性的看向长江。
　　长江一下红了脸，瞪辛田一眼，但随即一本正经的说：“三小姐连着发了三通电报，也不说什么事，我担心店里出了事……”
　　听到是公事，她心里没来由的松了口气。留意到自己的心里变化，她忍不住好笑，为了个才认识的男人，至于么。她不是那么小气心肠的人，甩甩头，大大方方走开。
　　“整个唐家，就你最忠心！也不知道三小姐给你喂了什么药！”辛田伸了个懒腰，笑着看曾雨情离开的背影：“嘿，叶长江，你说这姑娘不会是看上咱们哪个了吧？一路这么个殷勤法。”
　　长江也朝她看了眼，笑着说：“看上你个泼皮了，下船就把人家给娶进门吧。”
　　“咳，没意思了。在姑娘家面前装老实，在我面前就耍嘴皮。”辛田说是这样说，脸上却露出笑容。他拍拍长江的肩，劝慰道：“应该不是大事。现在张家也垮了，咱们与曹十四爷关系良好，唐家正是好时候，能出什么事。”说到这，他突然笑了：“看老爷的意思，三小姐横竖是要招赘的。指不定这次这么三催五催的，就是让你回去做她夫君呢。你回——”未说完的玩笑话在看到长江沉下脸后又吞进肚子里。
　　“开不起玩笑……”摸摸头，辛田小声嘟囔，甩着手去找曾雨情去摆谈。对着她，好过对着个石头。
　　长江见辛田走远，转头看着仿佛向后移动的山。青山绿水，这样的风景，他看过好几次。如果玲珑也能看到，该有多好。

　　辛田回到船舱，曾雨情正在绣一个丝帕，见他回来笑道：“不是嫌舱内闷？这会儿怎么回来了？”
　　“回来瞧瞧你，给你解闷。”辛田没正经的坐在曾雨情旁边，看她摆弄针线。
　　她绣的是朵梅花，辛田在旁一直盯她，把她盯得不耐烦了，把绣盘一撂，说：“老盯着我算个什么事！”
　　“继续绣啊~当我不存在。”辛田狡猾的笑笑，凑过去瞧她绣的，更乐了：“曾小姐，你的绣功真不错，绣给情郎的？”
　　知道他取笑自己绣功不行，曾雨情翻个白眼，说：“绣给你！”
　　“原来我是你情郎啊？”
　　推开他，她有些恼：“你到底有没个正经？”
　　辛田索性仰躺在她的床上，笑道：“曾雨情，不要对那块石头产生什么感情。他的心早卖给了一个人，谁也夺不走。”
　　她低头：“我不懂你的意思。”
　　“装吧，你就！”辛田伸手轻拽她的辫子，见她转头拍他手，嘴角再次上翘：“你现在不过感激他救你，还可以回头。”
　　她的脸冷下来，语气也硬起来：“你又凭什么来说我！”
　　“你是什么货色，不难猜。我兄弟呆，老实，万一被骗可不划算。”
　　曾雨情不再言语，拿起绣盘绣起来，也不再理会辛田那些刺耳的话。她是窑姐没错，但从她一刀捅进头目的腹部，卷款逃出来后，她就决定，要活得像个真正的人。把那些曾经的屈辱，不堪的过去统统埋藏起来。
　　与这两个人的接触也仅限于船上这几日了。
　　到了安城，他们自会各分东西，今生不再相见。

　　曾雨情与长江、辛田告别时，那两人正忙着卸货。曾雨情瞧着二人忙里忙外，几次三番想要说出的话终于还是咽下，只塞给长江一张小纸条，上面写了自己在安城舅舅家的地址便离去。
　　幼年落难时，曾雨情曾跟随母亲到舅舅家暂住过几个月，可谓看尽人情冷暖，过足寄人篱下的滋味。这次衣着鲜亮地归来，做足面子，幼年时舅母那张令她印象深刻的尖刻的脸庞被笑容堆砌得和蔼可亲。曾雨情在上海的营生，他们并不知晓，只是瞧着她一副富家小姐模样，态度格外殷勤。曾雨情也不在意，这么些年的遭遇，如果要计较，她早该气得跳黄浦江了。衣锦还乡，服务周到，她要的目的达到了。现在只等风头过去，再寻处安全的地方好好地过下半辈子了。
　　长江来找她已经是三天后。她很是不解，之前在船上，他那样着急回枳城。现下居然在安城滞留了三天，还有闲情来找自己。
　　长江低头沉默了许久，似是羞于开口，又似是为难，但终究还是抬头看着她说：“曾小姐，你愿不愿意随我回枳城。”
　　曾雨情自然知道自己不会听错，但这样的话从这样老实的一个人嘴里说出，还是让她错愕一阵。她问：“我能问为什么吗？”
　　“就当帮我一个忙，随我回枳城。在那里呆个把月，我会寻个借口，让你离开。”长江为难地说：“就当逢场作戏。”
　　“逢场作戏？”曾雨情挑眉：“这词儿是辛田教你的吧？”
　　长江面上一红，有被说中的不自然：“辛田说，说，你是……”
　　曾雨情脸一沉：“叶先生，即使你救过我的性命，也不能这样侮辱我。”
　　长江忙道：“不是的，曾小姐，我是希望你能装扮成我的相好。”
　　“装扮？”
　　“是的，具体理由，一时半会儿说不清，可是我又不认识其他的女人，只得你了。”
　　曾雨情没有继续问下去，她只是直直盯着长江的眼睛许久，然后长长的吐了口气，露出个自信的笑容：“我答应你，就当还你的救命之恩。”
　　得到她的应承后，长江也露出了笑容，只是在那笑容里，曾雨情看不出一点愉悦的意味，反而夹杂着压抑、痛苦、无奈等等的复杂情绪。
　　枳城，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