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共我，醉明月》习宁

26、唐七本是毒门女，一入杏林终身误。

　　心头变得空荡荡的，我的婚姻，女子一生最重要的事，就这样被轻率决定了么？身体轻飘飘的，太子叫来宫女领我去更衣，脱下铠甲，换上白色领口浅紫色苏绣长裙，即刻便引我入帘参见烨国皇帝，我也只是如同木偶一般随他摆布，只是见到老态龙钟歪在榻上的烨国皇帝时，心里一酸。不知父王近日怎样，可还是因为余贵妃之事恨我？即使是恨我，我也是愿意的。想到这里，也便坦然了许多。日后，我若能解了陆襄之危，这婚约，我若不愿到时自然不算了；若是不能，陆襄也不会放过我或是烨国王子中的任一个，左右是个共赴黄泉，倒也不孤单！
　　回过神来，烨皇已经攥住了我的手，我直觉是要撒开手来，却又想到我父王，究竟是狠不下心来，没有推拒。他颤颤巍巍地道：“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又拉过太子的手，覆到我的手背上，我面上一红，抽出手来，更不说话。烨皇看到我这番样子，更是面含笑意，喜不自禁。
　　“星儿，你去取我的玉玺来，马上下旨命礼部、户部筹备二国联姻之事，兵部护送公主回冽国准备。”太子起身将烨皇稍右移了一些，向榻上轻轻击打三下，龙塌果然移动了些许，露出一个暗格来，太子探手入内取出玉玺来，再双手递于烨皇。
　　“皇上，这恐怕有不妥之处。”我突然道。
　　“如何？”烨皇双目紧盯着我，太子也是一脸紧张，“难道你要反悔？”
　　我淡淡地笑了笑，“不是，只是你们怎么向群臣解释，明明出使的是沐将军，怎么会变成公主？若直接说出我真实身份，恐怕无人会信，而且此举有伤冽国颜面。堂堂公主，化作男装成日与男子厮混，纵是将军名声也不会好听到哪里去！”
　　太子奇说，“没想到你还在乎这些。”语中并无恶意，他说完后反是自觉不妥，抱歉地又补上一句：“我并无他意。”
　　我自嘲地笑笑，最后一句正是父王每次教训我时必说到的，此刻由我自己嘴里说出，平添了不少辛酸之意。再看烨皇和太子，似乎也想不到什么更好的办法。
　　我便接着说：“不如说此次沐将军出使烨国实是为了二国联姻之事，为求隐秘，他以出使之名护送公主至此，如今事即成，沐将军已先启程回国报讯，我以公主身份堂堂正正地回去。”
　　“不妥。”太子道：“慕轩王子一事未了，再加上贡银等事，冽国怎会在此时嫁公主过来？这于情于理不合。”
　　“就说慕轩王子是误伤，贡银被劫之事确有，实说便是了。此时联姻，旨在修复二国关系，若是我能劝动母亲主持，她又是烨国的大英雄，那就是再好不过了。”
　　谁知这话才刚说完，本已平躺在榻上的烨皇猛地坐起，再看他的脸色惊惧不已，急急地想开口说话，谁知一口气却呛到气管里，猛咳起来，太子忙扶住烨皇，轻抚其背为他顺气，我在一旁瞧得不解，问：“刚刚我说的有什么不对之处么？”
　　他喘过气来，答“千万不可让月蔷知道你与星儿联姻之事！”
　　我不解，太子是我表哥，也不知道母亲认不认识，喜不喜欢，但单看她在冽国日日思念烨国，甚至连烨国都城的一草一木都记得清清楚楚讲给我听，就是盼着可以回到故土，我若嫁到烨国，她应该再欢喜不过，应承婚约的时候也有几分是因为想到这里才答应的。怎么母亲竟不愿？
　　烨皇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我们烨家对不住月蔷。刚刚我不许星儿说，怕你爱母心切不肯答应婚事，现在你答应了。我便都说了吧。”
　　我静默下来，知道烨皇要说那极久远的旧事给我听，这些事，父王、母后、陆襄甚至是师父根本不会跟我说，倚翠说的那些只是她所见且未必属实，其余人应该跟我没什么差别都是浑浑噩噩。我真的很想知道，我又敬又恨的父亲是不是那样夺人所爱的坏人？母亲是不是在做王后的时候仍与陆襄私下往来？但不论我听到的会是什么，不论父王、母后是怎样的人，他们都是我的父母，是我最亲的人。他们之间的关系与我和他们之间的关系，一点关系都没有。
　　我心里默默的想，嘴里竟然不自觉念叨出来最后一句，太子听我关系来关系去，忍不住低低笑出声，眼里却暗含激赏，我听到他的笑声，心里也像放下一块大石一样，也抿嘴一笑，稍稍释然，向烨皇道：“您讲下去吧，我听着就是。”
　　烨皇又舒了口气，“你年纪小，却这么懂事。和你母亲是很像的，唉……我若真有你这样一个小侄女，再高兴不过了。可惜了月蔷，并不是皇室中人，若她真是，自然没有缘分与陆襄相恋，或者当日冽王——就是你父亲爱上的不是她，是任一位公主也好，郡主也好，甚至是我的嫔妃，都不会有今日这事了。”
　　“我母亲不是皇室中人？”我忍不住插嘴，虽然说好了要平心静气，如听故事一样的听下去，却还是不得不问。
　　“你可知你母亲的姓氏？”
　　烨？烨国以皇室之姓定为国名是世人皆知的。我心里暗想，却没有说出来。
　　“唐月蔷。”
　　蜀中唐门？再清楚不过了，母亲极善用毒解毒，但是却一点都没有学别的武功，我也曾经不明白为什么一个公主会去学用毒解毒，难道烨国宫中多有毒草毒虫么？那个时候纵是不解，问母亲她也不会回答的，便没有细想。我虽是冽国人，但也是一个将军，江湖中事听师父说得不少，其中便包括烨国蜀中唐门一族，极善用毒，在武林中虽然不算什么名门正派，却还是颇威风的，只是最近这些年声势渐渐败了，家族也七零八散，不复当年。
　　“确是蜀中唐门，这个门派极盛之时曾有诗曰：‘静若处子动若风，身似猿猱走轻灵。蜀中名门归唐姓，钢镖陷阱判幽冥。’足见其厉害。唐月蔷那时是唐门的七小姐，生得是花容月貌，清丽无双，你是习过武的，你该知道，毒功和其他功夫大大不同，肌肤受损腐烂甚至误害自身是常有的。”
　　“我知道，因此母亲送我去跟师父学武功，也不肯教我怎么下毒解毒，说是太过卑劣，学了也只是害人。”
　　“因此这位唐家七小姐也爱惜容貌，甚少学这些狠辣功夫，她又是个女儿家，时间长了，家里人也不迫她成日去抓毒蝎毒虫了，她长得漂亮，心也纯善，唐门先前说其钢镖陷阱判幽冥，里面的人哪一个不是城府极深，笑里藏刀，阴谋手段无所不用其极的？却也奇怪，他们却独独都善待这位七姑娘，她不学施毒练毒的功夫，他们便尽数传她解毒功夫，后来她行走江湖，虽是唐门人，却无一点卑鄙无耻作风，倒比那些名门正派自诩为大侠的人还强！她不但不下毒，还救叔伯兄弟们以毒残害的江湖中人，美名广传，倒是慢慢与那些正道之人为伍，直到后来大家甚至慢慢忘了七小姐是出自唐门。事已至此，那些叔伯兄弟们便是再喜欢七姑娘也容不下她，却也不忍心杀她，心想只要接她回唐府禁足就好。七小姐的六位哥哥便打定了主意，要去抓她来，江湖上有曰：‘唐七本是毒门女，一入杏林终身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