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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23-2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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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
云渡山上,中原正道众人因异变而陆续汇聚,其中不乏昔日闻名而彼此未曾有缘一见的侠客豪杰,机缘巧合下同行的武林中人,更有久别失散旧友相聚重逢。谈笑间,众人唏嘘不已,昨日种种,江湖风起浪涌波诡云谲,半生恩怨情仇悲喜难明,在末世之前,统统淡如烟云。
从神州异变回溯,关于弃天帝与异度魔界,这故事绵延数百上千年,其中之曲折离奇,连最有想象力的人也难以猜想得到,逞论是身在其中的人。
血迹在脚下蔓延,背上仍然留有温热的感觉,是最后一点残酷的温柔。
踏出的每一步都无比沉重。早已决定的方向,却仍旧是行得如此艰难。自箫中剑死后,他一直认为自己已身在地狱,但日后的事实不断证明,地狱无间之下仍有不小余地。
“我最不放心的,就是你,还有那只不纯的狼……”
狼叔……
朱武平生……愧对你太多……
甫登上云渡山,出乎意料,第一个冲上来的居然是早已不知隐匿何处的月漩涡。兜帽下的脸仍然冷漠,但泪流满面,他自己似乎浑然不觉,“是谁?是谁杀了补剑缺?”
“弃天帝。”
月漩涡紧紧抱住补剑缺的尸体,语气平静而疯狂,“那为什么他死了,你还活着?”
“……这就是求死不得的痛苦。”他讲得简短,却看见不远处赭衫军一脸的不忍。
月漩涡颓然跪倒,悲恸欲绝的神情再掩饰不住。恨长风看得出,他也已经撑不下去:最后的亲人,与自己长久相隔,最终仍然缘悭一面。他能理解这种心情,也知晓,月漩涡将痛恨他至死:先有箫中剑,再有补剑缺,两人都因自己而惨死,但自己……却无能为他们复仇。
矛盾的是,他明白月漩涡此刻却是原谅了他。
场上气氛一时凝固,赭衫军慨叹未几,他便听到苍的声音,冷静淡然,“不可颓丧。如果在此失了信心,那一切都无法挽回了。”
若不是能看到那眼中一线哀伤,大概会以为他对狼叔的死毫不在意吧……
六弦之首说得很平静,一如他平日,“只有消灭弃天帝,才能杜绝更多的痛苦与悲伤。”
自从眼看狼叔惨死,他便觉得自己的心冰凉如镜,死水无澜。到了这个地步,说悲苦伤痛悔恨自责都属多余,更没有精力表现什么情绪。
夜色如幕,缓缓垂落。灵光一闪的瞬间,他突然有些理解了眼前这人眉宇之间的淡漠平静,只是太多事情……已经无法挽回。
譬如当年道境的生灵涂炭,玄宗的尸山血海,后来苦境的神州倾颓,魔焰焚天。
“苍,吾与补剑缺查得,第三根神柱在北越天海。如果来得及,设法疏散附近的居民,以免多增伤亡。”
这大概是往日的银锽朱武从来不曾考虑之事吧……
所谓无辜。
原来世间滋味,真要身临其境才能体会得出。
24
一杯土,一点情,血缘是如此的微妙,似远又近。
生,不能长相伴,死,则可永相随。
眼前冰封雪覆荒凉凄切,在他心中,却永难忘却那一瞬间的血染繁花,灿烂如海。
既然逆天而行,生虽有恨,死必无尤。
如狼叔所说,魔之宿命,终究是要战死沙场。
离开天渺峰顶的时候,他能感觉到自己和同行的月漩涡都十分平静。大概是因为知道,彼此,迟早将会回到这里来。
有所归处,便可无所畏惧。
“恨长风,吾需要你来研究圣魔元胎的解法。一同来吧。”
“吾先将狼叔带往天渺峰安葬,随后与你会合。”
“好。吾等你。”
当时云渡山上,那人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令他本已无感的心微有所动。
这句话,在身处万年牢时,银鍠朱武曾经听到他对来劫狱的赭衫军如此说,而赭衫军亦以此来回答。辞短情深,令人动容,想不到……有一天他也会对自己说同样的话。
那一夜为赭衫军疗伤时,情况一度十分凶险。看苍的眼神,分明是救不回人誓不罢休,也激起了自己的狂性傲性,不惜损伤己身陪他行险一搏,才总算保全了赭衫军的功体与性命。苍在事后并无多言赘谢,但自己却能感觉到他对待自己的态度有了细微的不同。
然而……
他微微眯起眼睛看着那人的侧影。
哈,天下事,一句无奈真是说不清楚,总得先顾眼前,才有所谓的以后。
怒海沧浪,地如其名。
这里与距离北越天海不过咫尺之隔。苍选在此地隐遁,深谙兵法奇正之道。
夜色沉暗厚重如铁,眼前虽无风,天际云涌如潮,海面波浪翻涌,阴湿寒意刺骨。他凝视着黑暗中荡漾水波,心若死灰枯木,不幸的是,他很清楚怀抱如此心态的绝不仅仅只有他一人。历经数度人事变幻的月漩涡叶小钗不论,清瘦的羽人非獍同样是一副哀莫大于心死的沉静,只有紫宫太一身上还稍稍有些生气。
苦境这里的古话说,千古艰难唯一死。
这么看来,弃天帝的感召力确实很强……
耳边潮生潮灭,恍然间,不知今夕何年。听着那人从容地向几位后辈解释玄罡剑奇阵法,待听到月漩涡的狂言之后,终究忍不住开了口。弃天帝之能,未曾亲见者,绝对难以想象。苍是不会犯下轻敌的错误的,那么……
“苍,依吾观之,玄罡剑奇阵只是先锋,你还另有打算吧。”
说来好笑,在场数人,大概是自己最能明白曾经鏖战多年的六弦之首的心思。战场征伐,瞬息万变,从来无所谓必胜之局。计算再精,也有变数;一点不算,却必是兵败如山倒。
苍微微一叹,“玄罡剑奇只是先锋,待到你们令弃天帝一败,露出破绽……待到那时,吾便会以玉石俱焚之招与弃天帝同归于尽。”
他语气平淡。
他如遭雷殛。
虽知道以苍谨慎的性格,此阵必有后着,但没想到……
难道,命运对我还嫌不够残酷,有生之年,我还要见你死在我前面么?!
一瞬间的大惊大恸之后,疑惑的种子不觉在心底深潜,他反倒冷静下来。听着众人的反对,苍的坚持,只是沉默。苍有苍的想法,他自然也有。如果苍认为自己能眼睁睁看着他与弃天帝同归于尽……那真是抱歉了。
他移开目光。那人的身影,在暧昧的黑暗中,委实过于鲜明,鲜明得令人心痛。若非那因洞彻岁月而过于苍凉的眼神,谁能看出眼前道者已经活过了千年的岁月?
苍,强大如你,就那么情愿地,为这些或那些人牺牲一切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