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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各有打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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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内顷刻间寂静无声,满朝文武百官纷纷盯着这个少女,她被夹在一群男人之中,飘零浮萍般毫无依靠,小女孩鼓起勇气,一动不动地凝视着正中央坐在龙椅上的南秦皇帝。
她是个和亲的工具,面对大秦的咄咄逼人,身为东吴女人,绝不能弃家国安危不顾,安平灵机一动,只得用这个法子和南秦皇帝交易。
小公主薄唇轻轻咬着,颤巍巍的水眸一动不动的看着皇帝,“陛下,东吴国力不比南秦,二十万金对南秦不足道也,但对东吴来说,却是雪上加霜!年初战乱,加之入夏旱灾,东吴着实无力赔偿二十万金。安平斗胆和皇帝陛下交易,不知陛下是否知道东吴制丝之术。”
公主声音越来越轻,悄悄扫视了眼旁人神色,殿内百官顿时议论纷纷,连内阁首辅江延振也回头看了她一眼,神色错综复杂。
东吴靠女人,指的是东吴女子人人皆会的制丝之技,他们那盛产丝缎锦帛,更有一种制丝之术制出的真丝,薄如蝉翼,一丝值千金。
两国边境通商,通的就是价值连城的丝缎,大秦对此趋之若鹜,更有官僚以此丝为尊贵身份象征,陆离府上有不少东吴丝缎,全是从京官府中抢回来的。
京都城里,达官显赫以拥有此丝为傲,其价值堪比金银。
会这种制丝手法极为难得,南秦子民千万,却没有人会。
东吴不少人在两国边境倒卖,商路互通有无,年初国战后,边境商路阻断,东吴的丝缎再也没流入南秦,以至于南秦如今一丝难求,价比金贵。
安平提到这,元康帝绕有兴趣地道,“公主继续说。”
她薄唇微启,清丽秀美的眸凝固着一股前所未有的坚定,“陛下,安平愿意教习大秦女子制丝之术,只望陛下免去东吴赔款!”
说罢,她两袖一挥,恭敬地向皇帝行大礼。
满朝官员不敢吭声,殿内安静得仿佛站了一屋子木偶。
东吴其他三人齐齐傻眼,不敢相信公主竟以此为条件,这不是要东吴老命?
大秦学会制丝术后,他们如何经商?
不仅南秦,还有北楚、西魏,以后要是他们向南秦购买丝缎,东吴如何经济往来?
这一条国之倚仗的经济命脉,怎么能断啊!
何建急急忙忙上前道,“公主三思!三思啊!”
安平道,“何大人,我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她的从容镇定不似她这个年纪该有,不卑不亢地直视皇帝,“陛下,东吴已是最大诚意,陛下尽可考虑,安平可以等。”
元康帝突然爆出惊悚的大笑。
吓得在场之人惊恐不已,尤其是使团的人,顷刻间汗如雨下。
皇帝喜怒不定,此刻的他,是高兴得意,亦或是轻狂乖戾,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笑了许久,抬手擦去眼角笑出的泪水,道,“公主年纪尚小,却大有魄力,既然公主是来和亲的,朕有意将公主纳为后宫。”
“……”
这话一说,朝堂炸开了锅。
百官们一个个像热锅里油炸的活鸡,急得跳脚,挨个排队出列劝皇帝。
大国泱泱,毕竟得要点脸。
东吴使团始料未及,他们设想过许多指婚对象,皇子,宗亲,世家子弟,却从未想过南秦皇帝!
他指不定哪天一命呜呼了!
安平怔愣着,两手在宽大的袖口中攥紧,指甲狠狠地掐着皮肉。
一片喧哗中,陆离不动声色地冷笑了下,心道这个狗皇帝真毒,他无需答应东吴的交换条件,封公主为贵妃,实则把她囚在宫里,让她日以继夜地教习制丝术,她既然懂技术,皇帝又岂会便宜别人。
小公主太年轻,怎能明白这些成了精的狐狸的心思。
狗皇帝年事已高,早就不宠幸嫔妃了,陆离能想象她入后宫,白天制丝,晚上守活寡,再抽空搞搞宫斗。
朝中文官有的赞成收公主为妃,公主嫁南秦皇帝,就是南秦人,有利于发扬制丝术。有的反对,为了日后皇嗣血脉纯净,不会被东吴伺机钻空子,何况公主这么小,皇帝老的快入土,传出去有损圣名。
群臣各有心事,武官这边乐得清闲,为首的沈大帅百无聊赖地看了眼安平,小姑娘面色死白,急得眼眶通红,像一个紧绷着的提线木偶,强撑着那根线不肯断。
沈恒之透过她,仿佛在看另一个人。
萧玉的年纪比她大许多,她年幼时也是这样,身上有一股子不知天高地厚的倔强。
想到萧家最后一位后人,沈恒之偷摸地望向陆离。
好死不死,陆离的目光穿过层层叠叠劝谏的人臣,落在他身上。
二人四目相对,谁也没想到撞进对方眼里,皆是惊愕不已。
那么一瞬间,他们的目光被彼此黏住,怎么也分不开。
这是明目张胆的暗送秋波!
陆离悄然一笑,他站在皇帝身侧,随时掌控群臣动向,全程下来,他的眼睛没离开过沈恒之。
要命!整个大殿最美的是他,不看他,能看谁?
一阵争相劝解长吁短叹后,安平公主忽然对着正中央跪下。
她一跪,后面使臣们吓得连忙同公主一并下跪,何建猜到公主心思,试图再劝,安平回头看了他一眼,冲他摇摇头。
空旷的宫廷正殿弥漫着诡异的气息,一个柔弱的女子掷地有声道,“求陛下免去东吴此战赔偿,允许边境互市,安平愿意入宫!”
小公主眸光颤颤地盯着龙椅上比她父皇还老的君主,来南秦已是身不由己,倒不如将利益最大化,免去两国战乱,互通商贸,如此,东吴得到喘息的机会,不至于被南秦乘胜追击,万一灭国,她岂不是东吴千古罪人?
来时,东吴皇帝拉着她的手,告诉她,此去凶险,不管发生何事,不管南秦多么无礼,她必须得忍,要暗中挑起南秦内斗,让他们无暇顾及东吴。
东吴根本支撑不起再战,南秦大将林策寒只要挥军东往,东吴百年基业将会毁于一旦!
她的父皇字字诛心地告诉她,身为公主,要忍辱负重!
一个国家到底有多绝望,才会将所有的希望,压在一个少女身上!
元康帝会不会答应?
无人知晓。
他后宫妃子如云,没见他特别喜欢哪个,女子对他而言,是繁衍后嗣的器具,眼下,他要纳小公主为妃,是为了她身上的制丝术。
但是,安平提出的条件,值得他答应么?
没等元康帝反应过来,寂静中,陆离打了个喷嚏。
元康帝这才注意到他,“太子有疾?”
“无碍无碍,”陆离笑着摇头,“父皇要纳妃,儿臣替父皇高兴。”
元康帝哼笑道,“朕尚未答应。”
陆离不着调地耸耸肩,同情地望着安平,“儿臣以为父皇打算将公主许配给北楚皇子。”
北楚皇子站在不起眼的旮旯里,听到这话,猝不及防地剧烈咳嗽起来。
上一次查账时,陆离提过这话。
当朝太子继续他的搅屎棍生涯,开始滔滔不绝地胡说八道,“看来北楚皇子也很喜欢公主,父皇,你看不上公主,不如把公主许配给他。”
元康帝丝毫不明白自己儿子在说什么。
“公主许配给北楚,北楚皇子有了制丝术,日后想在南秦经商,赚够了钱在京都买通消息……”
北楚皇子慌忙出列,“太子休得胡说!我绝无此意!”
“我是在胡说,”陆离不甚在意地挑起眉梢,意味深长地打量着这个高高瘦瘦的青年,“世人皆爱胡说八道,比我说得更严重者都有,大皇子在京都久居多年,不知京都人以讹传讹的本事么?”
北楚皇子的脸色难看至极,硬生生地把骂陆离的话咽下去。
他在南秦十五年,无时无刻不如履薄冰,唯恐说错一句话,做错一件事,引起两国战乱,生灵涂炭。他身份敏感,不敢在京都结交官僚,更不敢接触南秦人,他从小就告诉自己,南秦人是仇人,永远不会是他的朋友。
后来在南秦有了老师,还有和他一并长大的同窗,但在他心里,他始终记得幼年时对自己的警告,无论多么纯真炙热的情义,比不过国仇家恨!
陆离见他不说话,对皇帝道,“父皇考虑的如何,是答应小公主提的条件,把她收为己用,还是指给北楚皇子做点文章。”
他话里有话,要么,自己收了,放过东吴,要么加以利用制造点绯闻对付北楚。
北楚皇子急忙拒绝,“不,皇帝陛下,我乃北楚大皇子,婚事理应由我父皇做主,不该……不该……”
他没继续说下去,人人皆知,不该南秦皇帝横加干涉。
陆离插了句嘴,试探说,“你在我大秦十五年,吃我大秦的米,喝我大秦的水,你父皇十五年里可曾修书问候过你?你大婚,陛下给远在千里外的北楚皇帝知会一声,他还能拒绝不成?”
北楚弃子,皇帝压根不管他,也永无继位可能。
“不,我父皇绝不会同意!”北楚皇子被陆离几句话激得乱了章法,毅然决然地咬牙说道。
北楚在京都有眼线,不出几日,便会快马加鞭将其中原委传到汴梁,北楚皇帝知晓原因,不会坐视不理。
北楚皇子说,“请南秦陛下三思,牵扯到两国邦交,请陛下不要胡乱指婚!一旦真有异动,北楚不会善罢甘休。”
换言之,扯到北楚,就别想好过!
他不知道,陆离就是想搅合得大家都不安生!
这位搅屎棍太子笑了。
他无所谓谁娶谁,只是单纯想看看北楚皇子的反应。
他的反应落在元康帝眼里,又是别样风景。
他是北楚废弃质子,是死是活北楚不管,如何笃定北楚皇帝会为了他婚事撑腰?
北楚皇帝不知京都事,只知道南秦做媒将东吴公主许配给北楚一个弃子,北楚怎会在意?
除非北楚皇帝是利用他监视京都……
元康帝是个心思缜密且敏感多疑的人。
他弯弯绕绕的心思把自己想的头痛,皱起眉说,“此事容朕考虑考虑。”
话音刚落,沈恒之从武官第一的位子站出来。
满场闹得不可开交,文官们一个个排着队进言,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那边却是另一道风景,挺拔魁梧的武官们纹丝未动,装死看戏,戏都快唱完了,这时候武官头头站出来做什么?
是要再掀一阵风波?
沈恒之此举不仅引起另一边文官侧目,武官们也纷纷竖起耳朵,静待沈恒之开口。
元康帝道,“镇国公有事启奏?”
沈恒之咳嗽两声,颇为不好意思地笑道,“臣肚子饿了,不知陛下说完了没,能不能安排晚膳。”
“……”
陆离忍住笑意,一本正经地接他的话,“哎,儿臣也饿了。”
沈恒之对这些官场争斗毫无兴趣,慵懒而散漫地打着哈欠。
他察觉到一股目光、不,一团目光正盯着他。
他凌冽目光回头一扫,瞥见东吴使团四个人八只眼睛瞪得像蛙眼一样。
尤其是站在殿中央的小公主,眼睛比青蛙还要绿。
在安平心里,今日发生重重,都没有此刻来得震惊。
她细细打量着沈恒之,心想,“他是传闻中的镇国公?也太美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