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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九章 雪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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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裕的病在劳动节迎来了转机——找到符合条件的肾源了,移植手术十分顺利,排异反应很小,术后李裕的气色明显好转。
林南音松了口气,“真想当面感谢那位捐献者。可惜,据说那位捐献者要求保密,登记材料上只留了一个姓,地址则是假的。”
薛晴轻轻问:“是不是‘谢’?”
“嗯。”林南音有些好奇她怎么猜到的,终是没问,谢是很常见的姓,她认识的人里就有,比如谢思齐,所以知道了也无济于事。
一直对她们的谈话没什么兴趣的李裕忽地出声:“妈,你去找过他?”
薛晴平静地“嗯”了一声。
林南音疑惑:“谁?”
“我其实有个同父异母的弟弟。”语气有种释然的意味,李裕看了林南音一眼,“你也认识。”
林南音心头一跳。
“也许就算是个陌生人,他也不会袖手旁观吧。”李裕喃喃低语。
林南音蓦然想起陈烁差点被车撞到那次,也是谢思齐挺身而出。救人是不需要理由的——
高二上学期期中考试,谢思齐的成绩进步显著,被同学举报抄袭作弊,林南音向老师解释:“谢思齐的成绩是他自己努力的结果,我把笔记借给他了。”误会才澄清。林南音以为谢思齐会十分讨厌他,然而雪天那名同学险些滑倒,他没有任何犹豫、眼疾手快地扶住他。
林南音没头没脑地问:“为什么?”
谢思齐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林南音压低声音,“他之前害你被误会、责备,你不如让他摔个四脚朝天,也尝尝被嘲笑的滋味,干嘛拉他?”
“这是不需要理由的吧。”谢思齐理所当然地说,笑容清浅温暖。
他是她见过的最善良最温柔最好的人。
说起来已经很久和谢思齐联络了,元旦前夜他临时有事失约,林南音隐隐察觉到他的回避、退缩,突然觉得还好扯了彩票中奖作幌子,虽然受伤但不至于那么尴尬、难堪。随后的变故令她无暇再纠结、沉湎。点开谢思齐的微信头像,上条消息还停留在新春客套文礼的祝福语。
林南音斟酌良久,还是直接问了:“是不是你?捐了肾?救了李裕?”
这些疑问终是石沉大海,一天,两天,三天……谢思齐都没有回复。然后毕业季到了,自毕业论文答辩结束,林南音便很少回学校了。这次返校,主要是为了打扫宿舍,收拾衣物,以及参加毕业典礼。
“学姐!毕业快乐!”
肩膀被人轻轻拍了一下,林南音转头,只见陈岚笑嘻嘻地看着她。
谢思齐是动漫社的,陈岚应该经常见到他吧。
“谢思齐?他这几周都请假了,必修课程的期末考试都申请了延期,真是不怕留级啊!”
林南音抿唇不语。在此之前,她打了好多遍谢思齐的手机号,一直提示“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去了几次谢思齐的家,也都扑了个空。她还有什么办法,找到他吗?
对了,微博,她关注过他的微博,有时候一些心事难以启齿,她会将微博作为树洞,将不快、生气等情绪宣泄出来,他有没有可能也有这个习惯?
太久没登微博,居然还要升级,更新完毕的界面和原先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同,右下角的邮件图标上红圈里写着“1”,林南音戳开,是诗琴,也就是谢思齐,给她发的私信,没有文字,是张图片,和她还在使用的屏保壁纸相仿,只是半边狰狞的恶魔换成了普通的女孩,穿着洁白的护士服。
为什么会改成女护士?谢思齐知道是她了吗?
“阿嚏!”谢思齐打了个喷嚏。
谢璇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打趣道:“是不是得罪谁了,被别人在背后讲你坏话?”
谢思齐放下手中的水粉笔,“人生地不熟的,我能得罪谁?”
劳动节前他下定决心,做了手术,手术创口恢复起来比他想象得还慢,他请了假,后来干脆申请补考,在身体恢复得差不多时,去谢韵的墓前,挖了一抔坟土,“妈,你当初走了那么多年,想家了吧?我带你回去看看!”
出发前,他拿起了薛晴给他的银行卡,就当作了个交易,他无愧于他们,他们也不亏欠他。
做手术时,他遇到了一名医生,之前他母亲住院,他还是助理医师,现在已经是主治医师,当然,是这名医生先提起,谢思齐才模糊地记起,某次从学校赶到医院,看见了他在查房。
“大概是因为那是我第一次经历手术失败,所以印象特别深。她是个很坚强的病人,几乎没有吃过止痛药,想尽可能清醒地多陪你一会儿。”
然而乳腺癌晚期,癌细胞扩散到身体的各个地方,骨髓也被侵蚀,谢韵被强烈的疼痛折磨得不成人形,几乎成天处于昏迷的状态。
“有次她难得醒来,很费力地和我说,如果看到你,能不能帮忙传一句话,不要太勉强自己,你已经很努力了,好孩子。”
高考成绩出来的那天,谢韵回光返照,强撑精神,然而查询结果不如人意,谢思齐垂眸,不敢看她,旋即,心电仪器发出刺耳的警报声,谢思齐蓦地抬眼,谢韵睡着了,临睡之前朝他伸出了手,如今回忆起来,似乎是想摸摸他的头,告诉他没关系。
“抱歉,那段时间恰是夏季流感高发期,我忙忘了,等想起时,护士说你早已办完手续走了。”
谢思齐摇摇头,“没关系,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还是有收获的,不是吗?
林南音也不用再为李裕的病难过、自责。
这样就好。
谢思齐在高铁上碰到了一个旅游团。接近目的地了,谢思齐感觉自己呼吸变得有些急促,出站时被旅游团心急的旅客推了一把险些踩空。
“给你,你高反了吧?”谢璇递给了他一瓶矿泉水和一颗胶囊,当然,这时他还不知道她叫谢璇,只能判断出她是这个旅游团的当地导游。
再遇到,是在雪山上,谢思齐知道导游一般需要外向的性格,但谢璇未免自来熟过头了。
他在写生,画得差不多了,在右下角签了自己的名字,谢璇凑过来,“我也姓谢哎,谢璇,不是故弄玄机的璇玑的璇。”
“阿嚏!”
“是不是得罪谁了,被别人在背后讲你坏话?”
“人生地不熟的,我能得罪谁?”
谢璇好奇道:“你一个人来这大西北做啥?看你这样儿,不像是旅游,也不像出差。”
谢思齐发自内心地感慨:“你话好多。”
谢璇撇了撇嘴,“天生健谈不行吗?”
谢思齐提醒道:“你不应该陪着旅客,讲解当地的风景名胜、人文习俗吗?”
谢璇一脸“阁下有所不知”的表情,“如今许多人觉得旅游团太多限制、不够自由,所以选择了自驾游。何况欣赏雪山风光,本就不用我这个导游多嘴吧!”末了,话峰一转:“你若有兴趣,不妨加一下我的微信,我朋友圈里全是各种推荐和攻略,童叟无欺。”
还真是清奇的索要微信的方式,谢思齐“呃”了一声,如实道:“我手机没电了。”
谢璇不信,“骗谁呢?”
“真的。充电器坏了。”谢思齐双指并拢,对天起誓。
谢璇由衷道:“你还真是个怪人。”
谢思齐微微一笑,“彼此彼此。”
“所以你来这里还真有可能只是为了画画?”谢璇推测道:“你家那边不怎么下雪?我们这边海拔五千米以上背光的地方,积雪终年不化。”
谢思齐“嗯”了一声。石塘在莲城的最南边,差不多都快捱上北回归线了,他第一次看到下雪,是在高二转学那年的冬天,他睁大双眼看向窗外,漫天的白色羽毛,落在屋檐上、树枝上、操场上,谢思齐罕见地课中走神,老师喊他回答问题,也没听见,还是林南音转过头,伸手在他面前挥了挥,他才回神,“莲城是很少下雪,但你也看得太入迷了吧!第68页第4题。”悄悄说完,林南音不动声色地转了回去,高高扎着的长马尾晃过很大的幅度。
过了一天,谢思齐在酒店大堂碰见了谢璇。这次不再是偶遇了,谢璇递给他一个充电器,“我前阵子换了新手机,这是旧手机的充电器和充电线,也是Type C的,给你用吧。”
“谢谢。”他没急着去买新的充电器,本就不是手机依赖症患者,况且这个世界上也没有与他关联的人了。但他没拂却她的好意,一边接过,一边询问:“你怎么找到这儿的?”
“你自己暴露的呀,你昨天在山上画画,用来吸水的纸巾上印着这家酒店的名字。”谢璇“咳”了一声,“光说谢谢不够诚意啊,你把那幅画送我吧!”
谢思齐不由莞尔,那幅画只是他的日常练习,真地想要,昨天直接说就好了,非要这么拐弯抹角。
谢璇恼羞成怒:“你笑什么?”
谢思齐收敛表情,“不笑你了,和我上去拿一下画吧。”
刷了房卡,谢思齐才想起谢韵的骨灰盒没有收好,已经来不及了,谢璇一眼便看到了,“这是……你的亲人?”
谢思齐也不再遮掩了,“嗯。”许是压抑了太久,匣子被打开,封存的情感和心语没了约束,终得倾述。“是我母亲,她去世很多年了。”
“节哀。”
“你不是问我为什么来这儿吗?因为这是她的故乡。我想她不顾父母劝阻、独自在外漂泊那么多年,一定想家了,只是没敢再回来看一眼。”
谢璇“咦”了一声,“我听我爸说的,他说我其实有一个姑姑,年轻气盛、背井离乡、走南闯北。”
谢思齐瞪大了眼,“你……”
没待他说完,酒店大楼突然剧烈晃动,墙壁出现裂缝,漆粉不断掉落,谢思齐眼疾手快地拉着谢璇躲进桌底,躲开重重砸下的梁柱。
一弹指顷,天旋地转,灰飞烟灭,人在自然面前果真好渺小啊……谢思齐陷入黑暗前,如是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