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遇不可求的你》璀然

2、第一章 初遇or偶遇（1）

　　沉默无声的阶梯教室，投影屏上正播放着一部黑白动画电影，色调和构图都很先锋，但讲述的却似乎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故事。
　　某个在历史上甚至都没有留下国名的小国，在其国王长女婚礼那日，大将军以兵围都城，发动兵变，王和王后双双殉国身死，王长女原本对大将军存有爱慕之心，那一日正是他们的婚礼，然而她见到的却是被血染红的都城，她羞恨难忍，愤怒地冲出皇宫，一路疯狂大笑地跑到城楼上，最后高呼着：“这就是你送给我的新婚之礼吗？严磬……十里鲜血为红缎……我永远恨你，我与你永远不死不休！”
　　从城楼一跃而下，殉国而死。
　　叶慕站在阶梯教室的最后，任凭光影斑驳地在他脸上不停闪过。
　　投影屏上，已经显现出最后的字幕：五年后，大将军忽不知所踪，生死成谜，小国很快被所有人、被历史所遗忘。
　　电影结束了。
　　叶慕“咔嚓”一声打开灯，走向讲台。
　　此时，下课铃声恰好响起。
　　叶慕面朝众人，淡淡地说了一声，“下课。”
　　接着，他便径直离开了教室。
　　教室里，恍然回神的余朦看着那个离开的背影，心中懊恼不已，立刻跟着追出了教室。

　　临近正午，大学校园内人来人往，很热闹。
　　宋桑坐在湖边的椅子上，正在电脑上快速地写着论文。但是，每隔一会儿，宋桑便不得不停下来扶一下她的腰和她的背，从她身后的方向看，她整个人虽然坐得很正很直，但身体却有一种莫名的僵硬感。
　　叶慕途经湖边时，恰好看到了宋桑扶腰的动作，他眼神瞬间暗了暗，接着，就朝湖边走了过去。
　　宋桑察觉身边有人坐下，抬头看了身边人一眼，见是叶慕，很快就又将目光移回到了电脑上。
　　叶慕似乎并不在意，只是坐在那里，看着阳光照耀的湖面。
　　或许是察觉到了气氛有点沉凝，特别本身处在热闹嘈杂的环境中，宋桑敏感觉得叶慕似乎有点情绪，她无奈地关上电脑，将目光转向叶慕，试探着问：“刚下课？”
　　“嗯。”
　　的确有点不对。难道叶慕在生谁的气？宋桑想了想，又试探着问：“有事找我？”
　　“你说呢？”
　　“那就是了。”他们多年相处，宋桑觉得叶慕的话就是默认了。
　　“这一次，又是为了什么？”宋桑正想着什么事，却见叶慕忽然转身，沉沉地看向了她，“你一声不响地离开，是为了什么？”
　　“谁……说我一声不响地离开了。你肯定收到了我的信息。”宋桑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她终究还是有几分心虚，“我有课题要做，还有一个与博物馆合作的珍稀植物展要筹备，你当初替我选了这个身份，我自然还是要做事的。”
　　“是我选的吗？明明是你自己做的决定。”
　　“……好吧，算是我选的。”
　　宋桑识趣地没有与叶慕继续争辩。说到底，这只千年妖怪，和她也是很久的朋友了。
　　叶慕冷哼一声，“你还记得，你死的时候是多少岁吗？”
　　宋桑神情一怔，脸上很快涌现一丝痛苦的神色，又很快消散。她恢复了平淡如水的神情，淡淡道：“23岁。”
　　从此后，她就一直保持着死时23岁的样子，再也没有变老。她当然记得。可是大学里怎么可能会有23岁的历史生物学教授？宋桑知道叶慕的确为她的身份费了不少心。
　　“距离你上次‘死亡’，不过才20年。或许很多人都还记得你这张脸。接下来，你打算要我为你安排一个什么样的身份？”
　　“我不需要新身份。”
　　宋桑见叶慕的目光渐渐转向她包裹着绷带的右手，她立刻伸手朝他扬了扬，证明根本没事，然后却若有所思地盯着她的手道：“只是有点擦伤……”
　　“只是？”叶慕声音冷冷的。
　　宋桑低下头，躲开叶慕的目光，“还有身上，也有一些。反正很快就会好，又不会死……”
　　能得到黑无常的关心，她理应该夭寿啊。可是，为什么她会不老不死呢？宋桑再次有点困惑地看了看自己的手。
　　叶慕对于宋桑时不时的出神，显然早就不知见过多少回了，只道：“你是个普通人，你不是神，也不是鬼，除了不会老，暂时不会真正死亡之外，所有普通人会经历的一切苦痛、伤害、疾病，你一样都逃不过。宋桑，我希望你时时刻刻都能记住这句话。”
　　“每次，你都这样说。可是，为什么我不会死？不对，是总能死而复生。你曾经说这是好运。”虽然宋桑却从来都不觉得是这样。
　　叶慕依旧冷冷地道：“好运也有用尽的一天。”
　　“什么意思？”宋桑话语中多了几丝漫不经心，她的目光也渐渐变得黯淡下来。
　　“你每次‘死’之后，都能继续活下来，是因为有人一直为你续命，这没错。可是，若是有一天，为你续命的人出了意外呢？我记得你说过，生物学中只有一条普遍定律，那就是一切生物学定律都有例外。但是，谁知道这个例外会保持多久？你活下来，是为了什么。你的事，我不会过问。但是，如果到你真正死亡的那一天，你还没有完成那件事，那么，这么漫长的时间，你活着是为了什么？”

　　我活着，当然是为了找到严磬，向他复仇。
　　这几乎一直都是宋桑心中唯一的想法。
　　因为她不可能忘得了她的国恨家仇。
　　她忘不了她亲眼看到父王母后惨死在她眼前的画面，她更加忘不了她的阿姐穿着一身血红的嫁衣跳下城楼的样子。
　　那个让她国破家亡的刽子手，是严磬。
　　即便已经过了千年，宋桑从来不曾忘记过。而且，每次只要她一想起，她心中翻涌的恨意必定比上次更加浓烈，她又怎么敢忘？
　　又一次，宋桑庆幸自己选择了走楼梯，她倚靠着墙壁，默默站了好一会儿，心中那股翻涌的恨意似乎才渐渐开始退去，接着，又过了不知多久，宋桑才拽紧手中的病历，一步一步继续向上爬。
　　这里是医院，考虑之后，宋桑还是决定来复查。
　　然而，叶慕最后的话却久久地在她心中回荡，以致她再次不由自主地失了控。也因此，她刚才不得不暂时停了下来。
　　楼梯间很安静。
　　宋桑几乎都能听到自己的喘气声。很快，她就爬过了一层楼，正当她准备继续向上爬时，忽然却听到有人急促地唤道：“纳兰医生，你在楼梯间吗？”
　　宋桑身子顿时僵住，脚步再次不由停了下来。
　　但是，隔了一会儿，却还是没有人回答。
　　“纳兰医生，纳兰医生……”急促的叫喊声不断。
　　宋桑的心几乎也是提了又提，紧了又紧。
　　而后，她终于听到一个干净带笑的声音回道：“我马上就来。”
　　接着，先前叫喊的那个声音也笑着道：“原来纳兰医生当真又去楼梯间偷闲了。”
　　楼梯间内的人没有再回答。
　　不久，宋桑听到有轻微的脚步声自头顶响起，有人走到楼梯间门口，打开门，走了出去。
　　宋桑心头蓦地一松，迅速打开楼梯门，逃跑似的走出了楼梯间。
　　从医院回来，宋桑走进独居的家，决定暂时忘记刚才医院楼梯间的那一幕，反正那位“纳兰医生”应该不知道是她，也不会知道她是谁。
　　宋桑家的风格以简洁为主，家中没有太多带有宋桑个人特色的东西，显得空洞洞，冷清清的，就像精装的样板房。唯一特别突出的是，家中每个角落几乎都放置了各种各样的绿植，门厅，走廊，厨房，当然还有占据最大面积的客厅里，沙发，茶几，柜子，就连角落里随意摆放的几本书前，都摆放着绿植，家中不见烟火气，倒更像个植物园。
　　宋桑走到沙发旁，放下电脑，丢下背包，然后便开始脱外衣。她站在被绿植环绕的客厅中间，像个孤独的影子。特别是在门厅和走廊的感应灯已经变暗之后。
　　宋桑小心翼翼地伸手摸了摸自己背，熟悉的疼痛感觉袭向她，她放弃了自己想要替自己擦药的愚蠢举动，有点不耐烦地蹬掉脚上的拖鞋，侧身在沙发上趟了下来。

　　纳兰诚真的很讨厌，沈昀回家所做的第一件事，必定是开灯。
　　“沈昀，你回来就回来，为什么每次都要扰人睡觉？”
　　纳兰诚睡在沙发上，整个人完全裹在毛毯中。
　　沈昀远远地站在门口，脸上一如既往地没有什么表情，只道：“我回来了。”
　　纳兰诚掀开毛毯，烦躁地坐起身，顶着一双青黑的眼，毫不客气地道：“我还能不知道吗？有没有带吃的回来？如果没有，你现在马上给我去做。”
　　若说起纳兰诚与沈昀的关系，纳兰诚自认为是再单纯不过的房东与租客的关系。可沈昀却不这样认为，因为他们都有另一层身份。
　　纳兰诚是被鬼王之母流放到人间的继任鬼王。
　　沈昀是白无常。
　　白无常是鬼王的追随者，无论是传说野史，还是志怪巷谈，他们的关系理应永远是从属的关系。
　　沈昀自从五百五十年前来到纳兰诚身边，便一直不曾离开过。丰都传闻，这位继任鬼王玩性极重，性格洒脱散漫，因为在千年前因一件小事不小心触怒了鬼王之母闻雅天，从而被流放。曾经，沈昀也以为是如此。然而，他没想到，那件小事，竟然是和另一个人分享鬼王的生命。
　　纳兰诚在千年前与宋桑私自立下约定，与她共享生命，直至宋桑找到让她国破家亡的仇人严磬。
　　鬼王之母闻雅天因此震怒，纳兰诚既没辩解，也没反驳。他欣然接受了鬼王之母流放他的决定，自此在人间独行。直到五百五十年前，沈昀来到他的身边。
　　纳兰诚自然知道沈昀背负着闻雅天的命令，然而他并不介意，身边突然多一个人，他觉得并不会影响他的生活。所以，不论是之前，还是现在，两人其实都相处得很好，除了偶尔生活上有些分歧和不同步的地方，会有些小麻烦。但纳兰诚认为那些也只是生活的调剂。
　　比如窗外时不时会出现的闪光灯。
　　沈昀开了一家娱乐公司，说是为了养活他，因为他总不按时交房租，纳兰诚对此当然不置可否，而在这个娱乐至死的时代，沈昀身为娱乐公司高层，却几乎只闻其名不见其人，那些闪光灯当然会一直追逐着他。
　　再比如，沈昀与他有着完全不同的生活习惯。他喜欢白天，喜欢阳光；但沈昀却喜欢黑夜，喜欢各种不同的灯，各种不同的灯光。沈昀有着特殊的收藏癖好。
　　……
　　纳兰诚坐在桌旁，看见沈昀端了两份意面过来，有点诧异，“你也吃？”
　　沈昀安静在纳兰诚对面坐下，自然并没有吃。
　　纳兰诚毫不意外地瞥了沈昀一眼，“就知道，你总是有些特殊的癖好，竟然喜欢看人吃东西。”
　　“为什么不可以？”沈昀说得十分理直气壮。
　　纳兰诚自然无所谓与他争论，只道：“可以，当然可以。做一个有欲望的人，本身也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沈昀，我觉得，这一点，你做的很好。”
　　沈昀语气淡淡，“但愿你说的不是反话。”
　　“怎么可能？”纳兰诚狠狠吃了一口面，忽然想到了今天在楼梯间与宋桑的偶遇，他也想起了上次并没有得到答案的问题，他带着几分沉思看了看沈昀，问道：“沈昀，我和宋桑，上一次见面到底是什么时候？”
　　沈昀心中一沉，面上却没显露，依旧淡漠地道：“不就是你给我打电话的那一天？”
　　“那再上一次呢？”
　　纳兰诚觉得沈昀似乎在有意隐瞒他。
　　沈昀果然道：“不记得了。”
　　“你真的不记得了？”
　　“我怎么敢骗你？”
　　“好吧。”
　　最后，纳兰诚算是勉为其难地接受了沈昀的答案。然而，他心中忽然也多了一些疑惑。那些疑惑，有关于宋桑的，也有关于他遗忘的过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