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门遗恨》江从之

1、壹

　　外头的热闹传到了长门宫，阿娇站在宫墙旁的桃花树旁，听着喧嚣，一切都与她无关。
　　“娘娘，您身子弱，外头风大，还是回去吧？”这是自他入了长门宫以来，唯一留下的宫女碧桃，她说。
　　长门宫，虽吃穿用度一切与皇后如故，且环境奢华无比，如同椒房殿，却再也见不到他。
　　风再大再冷，可莫过于心冷？阿娇想。
　　“碧桃，你说，她的皇后服饰，可有我当年的好看？”阿娇说。
　　“娘娘当年的服饰，是天下独一份，纵然是卫娘娘，也难以比及。”
　　阿娇想，当时的红妆十里，也曾羡煞过旁人，可笑的是如今，她却成了旁人。
　　“回去吧。”阿娇苦笑一声，转身离开，留下一树桃花孤立，和一个寂寥的背影。
　　那是阿娇被废的第三年，卫子夫为后的第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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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后失序，惑于巫祝，不可以承天命。其上玺绶，罢退居长门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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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娇忽然想到了童年时，彘儿说过的话。
　　“……若得阿娇为妻，当以金屋藏之矣。”长门宫同金屋却无区别，富丽堂皇，金碧辉煌。的的确确是被藏了起来，阿娇苦笑。
　　她回了屋内，照着铜镜里面自己的模样，眼角皱纹颇多，鬓边白发横生，她笑着对碧桃说：“色衰爱弛本是人的天性。”
　　只是，她不甘心。
　　不甘心就这样荒废过去自己的一生。
　　她突然想到了楚服，那个一心为了她的傻姑娘，虽是巫女，却从未做出过伤害她的举动，反而为了她装扮成刘彻的模样，犯大不敬之罪，然后被处死。
　　接着她就被送入了长门宫。
　　她明明可以通过巫术让她的心思麻痹，却选择了最让人心疼的一种做法。
　　阿娇闭眼，回想她这一生，酸甜苦辣算是尝了个遍。“上天啊，若有来生啊，不要再遇到刘彻啦。”她自言自语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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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鼎元年，馆陶大长公主离世的消息传入宫中，帝悲慨，将其葬入灞陵。
　　元鼎三年，阿娇选择用一场火，了却自己的一生。
　　当她在火影中看着碧桃跌跌撞撞的跑走的时候，她突然想等等，等等看那人，会不会来看看她。
　　可到最后，她都没能看见。
　　她想：“刘彻，下辈子，可莫要再遇到了。”
　　下辈子，她只想做刘彘的娇姐儿。
　　刘彘，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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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宫殿里正在处理事务的刘彻突然心绞一痛。接着听见宫人传报。
　　“皇上，陈皇后宫里的碧桃来传话，说……”
　　“说什么？”刘彻皱眉，碧桃好久不来传消息，他已经许久不知道娇姐儿的信儿了。
　　“长门宫走水了。”
　　刘彻脸色大变，急忙跑出了宫殿门口，与前来拜见的卫子夫擦肩而过。
　　卫子夫察觉到不对，问宫人。
　　“这是怎么回事？”
　　“听说是长门宫走水了，陛下过去看看。”
　　长门宫……
　　“罢了，锦儿，咱们回去吧。”
　　就让陛下，好好的同他的过去，告个别吧。
　　卫子夫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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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阿娇站在火里，看着宫门的方向，任凭火光蔓延到她身上。
　　“长门长门去，君见妾尤怜……”
　　痛吗？自然是痛的。只不过没有心痛罢了。
　　阿娇最后的迷离之际，好像听到一个声音大喊：“阿娇，朕来了。”
　　那是一件乌黑的暗纹龙袍。
　　“来人啊，救火啊！”
　　“陛下，您曾吩咐过，长门宫外禁止人驻守，如今哪来的人啊。”
　　是啊，长门宫外从无人驻守，是阿娇恨他，不愿意出来，才选择了用这种方式了结自己。
　　刘彻苦笑，抢过随从手边的水盆，倒了自己一身，然后奔入了火场。
　　良久，他抱着一具被火烧了的黑尸出来，笑着说：“娇姐儿，彘儿带您回家了。”
　　虽是笑着，却留下了泪水。
　　元鼎四年，废后陈氏薨。
　　帝无喜怒，只那一日早朝后，在寝殿中独坐良久。而后出，此后再无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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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三年，四公主从宫外入宫，年七岁。同年授封夷安，是为夷安公主。听宫里的老人说，眉目间像极了幼年时候的废后陈氏。
　　宫里宫外纷纷扬扬的传言四起，说夷安公主是陈皇后生下后就送出宫去的遗腹子。但到底，不知其所以然。
　　只知道，若真是，陈氏便可以趁此机会复位的。
　　然，哀莫大于心死。
　　到底是，意难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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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彻睁眼，看着座下跪着的小姑娘，模样像极了她母亲。“皇上，奴婢也不想送她出宫，可看着她，除了徒惹娘娘悲伤以外，还会有更多人盯着娘娘，害其不利……”碧桃哭着说。
　　“所以奴婢犯了欺主之罪，奴婢该死。”话毕，一头转向石柱，“砰”一声。
　　“娘娘，奴婢来找您了。”碧桃嘴边流下鲜血，咧开嘴笑了。
　　她恍惚看见那年长门宫里，桃花树下，女子转身朝她微笑。她是刘彻派去监视阿娇的宫人，却在与她的相处中被她的善良和深情打动。
　　她本想在那场大火中陪她一同赴死，可她不能，她要看着小公主回宫，看着刘彻后悔。
　　“武帝，你可曾悔？”碧桃用最后一口气说。
　　武帝刘彻甩袖转身，只留下一个侧脸朝向她。
　　“不悔。”
　　是不悔为了权势放弃了她，还是不悔曾经遇见她？而自此之后，每每午夜梦回时刻，他总是会想到少年时，那个在他练剑的时候，那个桃花树下的婚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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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征和二年元月，宫中巫蛊之祸横起，武帝大怒。命人彻查此事。
　　征和二年三月，卫子夫被废，居冷宫。
　　征和二年七月，太子刘据起兵谋反，武帝镇压，同月，废后卫氏自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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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彻站在宫殿门口，想着卫子夫临死前鬼魅般的哭喊。“你假装不知道当初我诬陷她行巫蛊之事，楚服亦下不去手，如今，你用同样的方式将此报应偿还给我，你当真以为她在天有灵会原谅你吗？”
　　“她不会！”
　　“哈哈哈哈哈哈哈，刘彻，你就是个笑话。”
　　彼时的武帝闭眼，眼角流下一滴泪水。竟是不知道，到底是为了谁而流。
　　为自己，还是为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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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站在城楼上，看着天下。摆手让身后的侍卫退去，独自一人站着。说到底，到底是孤家寡人一个。
　　说到底，不过是，江山情重美人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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