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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天意难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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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极道飞蓬不是第一次来,伏羲曾在此地召见过他几次。尽管如此,他还是很不适应这个地方。无极之地,万物皆混沌。任何进入的事物,无论其法力多么强大,都会消融在其中。任何一种意识,只有修习过精深的易理,才能够认识到自己的存在。任何一个生命,要有足够高强的法力,才可以维系一个幻象形体。神界有能力自由出入无极道的神屈指可数。伏羲喜欢在这里修行,有时也会行一些机密之事。
飞蓬汇聚起形体来行礼,“末将参见陛下。”
伏羲也现身出来,身着朴素无纹饰法衣,一字逍遥巾略束散发,一身装束只见修为不见尊位,站在飞蓬面前几步远处好大一会儿没有说话。
飞蓬虽然被贬官,但被贬官职仍是武官,所以行的是单膝礼,加之伏羲站在几步之外,他不抬眼也隐约能够看到伏羲正在疑惑地审视着自己。飞蓬心中忐忑,他暗想,陛下不会是知道了自己与夕瑶见面的事吧?即便陛下派人盯着夕瑶,此前凌霄殿的侍卫告诉他,天帝已经去无极道闭关好几日了,眼线得到了消息,应该一时间也无法禀奏。难道陛下在对自己使用读心术吗?灵力高位者虽然可以对灵力低位者使用读心术,但这种法术很容易被受术者察觉。陛下曾对自己讲过,读心之术得心思于一瞬,心思无恒常,然信任恒失之,得不偿失。天帝以往也从不对属下使用……
飞蓬正在胡思乱想,忽见伏羲走近自己,指了一下自己,又翻过手掌似乎是向他索要什么。飞蓬顺着伏羲的指向自审了一眼,恍然大悟,原来回来一路上心中塞满了夕瑶讲的事,竟然忘记了摘下重楼赠送的指环。戴着此等魔物进见,这不是自己讨罚么?飞蓬不得不取下指环,交给伏羲。
伏羲托在掌中若有所思地仔细看了一会儿,忽然一攥拳。飞蓬呈上指环后忍不住抬头看着他,见陛下要毁掉指环,飞蓬下意识地“啊”了半声,讶异之声还未脱口而出,他便意识到了自己所犯的错误,连忙收声低下头去。伏羲其实并没有想毁掉指环,他只是将它握在手里背起了双手。听到飞蓬下意识的反应,伏羲目光中带着一丝得逞般的了然移回到飞蓬身上,不知想些什么。
伏羲背在身后的手摆弄着那枚指环,神色冷峻但并无怒意的问,“卿哪里得来此物?”
“回陛下,此乃千重魔界魔尊重楼所赠。只因出入魔界方便,所以末将一直佩戴。”然后飞蓬如实将指环来历说给伏羲。
“赠送……”伏羲点点头,没有再继续追问,但也没有要还给飞蓬的意思。他探手让起飞蓬道,“无极之地,万象玄同,卿不必拘天界之礼,坐吧。”伏羲撩了下衣边,自己盘坐下来,“卿此去数月,可有所得?”
飞蓬正坐于对面,“末将已查清行刺一案来龙去脉,但未能取回地皇之灵。”飞蓬将这一趟经历捡重点叙说了一遍。
伏羲波澜不惊地听着,待飞蓬讲完,点了几下头道,“数月前,刑天曾密呈寡人西、北二侯的往来书函,书中多含不敬言辞及私相授受之事实,此事被寡人按下,秘而未发。但不知何故消息依然走漏,二侯自危,违制增固军防,因而再被刑天当朝参奏。如今之局势,卿可有何见解?”
“大将军此举岂不是要激起西、北天界兵变?”
“不错,西、北事发,刑天请调外围禁卫军平乱。寡人也已准奏。”
“外围禁卫军?……”飞蓬颇感诧异地望着伏羲。
伏羲也望着飞蓬微微点头,露出一个心照不宣的微笑,“中央禁卫军主天界戍卫,为数不过五万,刑天即将出征,无暇顾及中央事务。寡人已收回央卫兵权。”
飞蓬听完伏羲的部署,已清楚天帝不是真心平乱,虽然他心中还有诸多疑问,但天帝心意怎可擅自盘问,所以不再多言。
伏羲见飞蓬半晌不言,又笑道,“公孙轩辕乃行刺一案主谋,少昊、颛顼被激兵变,可这个刑天偏偏是姜石年的旧臣,当真有趣。”
东、西、北三方天界叛乱已成定局,飞蓬不明白天帝为何还好像事不关己一样地有心情从容说笑,甚至闭关修行。陛下既然提及南伯侯,自己理应把南方天界的情况如实禀报,于是回道,“末将此次深入南方天界,与南方将领共事南伯侯,观其言恭敬谨慎,其行滴水不漏,军备合乎规制。末将以为,南伯侯并无反意,但有戒备。刑天虽为其旧臣,但激起西、北兵变一事,实则是襄助土德公。三界兵变已是燃眉之急,陛下为何不直截了当地处置刑天以安诸侯之心?”
“处置刑天,能安诸侯之心?”伏羲反问一句。
飞蓬原本觉得这是显而易见的方法,被伏羲这一问,反而就此深思起来。
伏羲继续道,“卿也看得出南伯侯虽无反意但有戒备,西、北二侯何尝不是?如今众人神皆已心浮气躁……处置了刑天,公孙轩辕还会派来别人。安抚诸侯,亦不过因循苟且……”
飞蓬心中不安起来,天帝言下之意,是要将诸侯一网打尽么?“可是……陛下何必将外卫军派予刑天,这样反不是成全了土德公的计策?”
“将于废之,必固举之。西北二侯不足虑,外卫军亦不足惜。”
五千余万年,五千余名,万年一度的封神大典看似嘉封众多新神,实则只有一位拥有神树之魄。这五千余名具有真正神力的战神并未授予官职分管各支,而是全部混编在央卫军中,这是神界的最高军事机密之一。而这份名单,正握在飞蓬手中。飞蓬固然清楚外卫军诞生出来只为填补天界职能空缺,并无多少真实战力,但他听到天帝一句“不足惜”仍觉得心痛不已,毕竟是那么久的袍泽之谊。
“卿又以为轩辕何所谋?刑天何所思?”伏羲把飞蓬暗自心痛的样子看在眼里。
飞蓬没有立即答话。他心想,刑天顺利请调外卫军,只怕是出乎土德公意料的事,也将是令土德公头疼不已的事,毕竟他们皆以为外卫军几乎是中央天界的全部兵力了。当初土德公诱骗刑天逼反西北二侯,无非是要摘清自己,而后出面以义之名出师笼络西北二侯。想必他算到天帝不会信任刑天,绝不会给他真正的兵权。现在他想要以义师之名灭口刑天,一定未想到要面对的是整个外卫军,必乱了阵脚。五十余万外卫军虽然与央卫军实力相差不少,可也不次于人神劲旅。
飞蓬正思绪不断,伏羲继续道,“刑天本是人中翘楚,以人神之资质,炼就顶级战神之修为,实在难得。也许正因为如此,才使他恃才傲物,野心勃勃。他以为投诚轩辕必得器重,殊不知,为王者识将才,忠为上,勇次之。许以高位便背叛旧主,一介叛主之臣,必无善果。”伏羲说这话时直视着飞蓬。若在往昔,飞蓬不会觉得这话有问题,可今时今日,他总觉得天帝话中有话,竟不自觉地避开天帝目光。
伏羲站起来背过身去,望着无边无际的无极之处想事情。飞蓬也随之起立,静在原地候命。
君臣沉默半晌。飞蓬再三考虑,终忍不住问道,“陛下言外之意,难道是要一举废黜诸侯吗?还是……”
伏羲大概顾虑着什么,不置对否,又沉默好大一会儿,才又感叹一句,“决堤之川,不复收焉……”
“陛下……”飞蓬联想起在魔界经历的种种,他总觉得天帝之意,不止于废黜诸侯,“末将心中有一事疑虑,可否斗胆再问?”
伏羲转过身点点头,一副愿闻其详的表情。
“末将此行探知,人界与魔界因虚湖裂隙再起纷争,土德公以为魔界裂隙是陛下所为,其言……属实吗?”
伏羲听罢颇感诧异,他自认为了解飞蓬到可以完全掌控他,他没料到他会问出此等大不敬的问题。但伏羲也并未斥责他,只是沉着脸望住他反问道,“卿以为呢?”
“……”飞蓬低下头去,“末将不敢妄言。”
伏羲飘开目光,固执地没有回应飞蓬的问题,他倒是要看看飞蓬将做出何种应对。
伏羲考虑片刻,直言道,“自地皇人皇造物以来,寡人践行怀柔妥协之策,然而各界仍然欲壑难填,纷争步步升级,以致拂乱天道。寡人已退无可退,让无可让,业决意重塑天道轮回,整饬六界。”
飞蓬见天帝神情严肃,深知天帝心意已无转圜馀地,于是问道,“陛下可已有整饬良策?”
伏羲点点头,“慧而生欲,欲则生乱。寡人以为,非治心不能止乱。心者,慧由之生,欲因慧生,而物役于欲,是以生乱。卿可愿意襄助寡人?”
飞蓬未答,又问道,“末将愚昧,不知何谓治心?”
伏羲仍耐心继续答道,“屠灭心智,未免残忍。不如分离二者,可使之相安。寡人欲造幻界于世界之外,容纳意念,世界之内,祛除心智,二者分而治之,可久安也。卿可愿意襄助寡人?”
伏羲再次屈尊垂询,飞蓬不可回避。他斟酌片刻,垂目答道,“末将,愿恪守职责。”
伏羲不疑此语蹊跷,点点头道,“既如此,寡人并任卿为大将军,赐号神武,重掌央卫兵权。将军可先去处理赴任事宜,稍后寡人有重任交付。”
飞蓬领命退出无极道。一路回去,想着天帝的话,想起天门那两个痴痴傻傻的侍卫,他心乱如麻。看起来天帝心意已决,也许已经着手试行实施,有无自己襄助,六界巨变都将势在必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