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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4、第一百一十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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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项海失眠了。
他一动不动地躺着,听着枕边邢岳均匀的呼吸声,两眼空洞地望向屋顶,心情澎湃得就像准备第二天去郊游的小学生。
那么浪漫的场面,主角竟然是自己。
“他说了‘爱’。”
项海一点点拉起被角,盖过脑门。
这是一种奇怪的行为,因为根本没人在看他。
被子抖个不停,像捂着一只快乐的狐狸。
他说了爱。
他被人爱着,被自己喜欢的人深爱着。
项海又钻出被子。
这种喜悦没有人分享,他憋得难受,就按捺不住地想做点什么。
于是他翻了个身,勾起手指,一下一下地刮着邢岳的眼睫毛。
终于,邢岳皱起眉,哼哼了两声,转过身去,面朝着墙。
项海马上跟着挤过去,从后面牢牢地搂住他,耳朵贴在他的背上。
沉稳有力的心跳声有节奏地敲击着耳膜。此刻,这独一无二、带着体温的心音就像邢岳送给他的那首歌,只属于他一个人。
“听够了没?”耳朵里忽然传来闷闷的一声。
项海支起脑袋,“你醒了?”
“废话。”邢岳背着身,声音迷迷糊糊的,“你总骚扰我,我能不醒么。”
“那你陪我说话吧!”项海高兴了。
邢岳缓缓躺平,“几点了?”
项海抓过手机看了一眼,“四点二十。”
“......”
邢岳的身子转过来,把项海朝怀里一搂,“不说,睡觉。”
“我睡不着。”
“......那我,给你讲故事啊。”邢岳含糊不清地问。
“好啊!”项海更高兴,就想从他怀里钻出来。
“别动。”邢岳摁住他,“老实听着。”
“从前啊,有个王子,长得,贼帅。”邢岳闭着眼,半梦半醒地讲着。
“有一天呢,这王子吃完饭,闲着没事儿,就出去溜达。”
“这哪国的王子啊?”项海闷着声,笑得肩膀直颤。
“啧,你听不听?”
“听听听!”
“......他溜达溜达呢,就走丢了,回不去家了。”
“这王子咋有点缺心眼儿呢?”
“啧。”
“听听听!”
“然后......他就着急啊。这可怎么办呢,父王还等着我回家继承王位呢。”
项海快要笑疯了。
“这时候,他发现前面有个房子,还挺好看,就过去问路。结果一敲门,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项海莫名其妙就入了戏。
“结果一开门,屋里是另一个王子。”
项海先是一愣,紧接着就狂笑不止,“哪来这么多王子啊?都谁封的啊?”
邢岳也闭着眼睛笑起来,在他背上拍了两下,“好好听着,别打岔。”
“这王子开门一看,嚯?来人身高九尺,风度翩翩,仪表堂堂,掌中一口大宝剑,跨下...哦对,跨下什么也没有。”
项海已经笑得喘不过气,“完了,白长那么帅了!”
邢岳也彻底给笑醒了,“你到底还听不听啊?”
“我听!我听!”项海竟然很想知道这小破故事的结局。
邢岳就继续编,“那王子二号一看,诶?黑灯瞎火的,这人就这么送上门来了?于是他赶紧说,快进来快进来,床上坐!”
项海再也忍不了了,脑袋钻出来,猛喘着气,“这啥王子啊,这不流氓么?”
“烦人,我不讲了。”邢岳把眼一闭。
“哎呀,哥,讲吧讲吧,最后到底咋样了?”项海央求他。
“最后啊,这俩王子就在那小屋里,过上了没羞没臊的幸福生活...”
话还没说完,邢岳猛一翻身,压到项海身上,在他耳垂上轻轻一咬,“就像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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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下午,两个人去医院看罗美华。
第一阶段的化疗刚刚结束,再休息两天,罗美华就能出院了。回家继续吃药,过一阵子再开始第二阶段的治疗。
邢岳先跟医生聊了聊。
医生的意思是,第一阶段的治疗效果还可以,但不可以掉以轻心,离最后的胜利还早。回家不但要坚持吃药,更要吃饭,吃有营养的东西,尽量恢复体力,为下一轮的化疗做准备。
病房里,罗美华半靠在床头,脸色很不好。
平时精心料理的头发大把大把地掉,掉得她难过又心慌。于是她戴了顶优雅的白色软帽。
听见有人进来,她才睁开眼,缓缓转过头,“你们来了。”
“妈,你今天感觉咋样?”邢岳过去,坐到床边。
“还行。”罗美华又尽量坐起来一些,“你今天怎么没上班?”
“今天是周末。”
“哦。”罗美华抽出手,轻轻按了按太阳穴,“项海也坐吧。”
项海就坐到一旁的椅子上。
“妈,大夫说过两天你就能出院了,到时候我来接你回家。”邢岳替她垫了垫背后的枕头,“回家以后一定按时吃药。”
罗美华微微皱着眉,点了点头。
“你现在胃口好点儿了么?能吃点东西么?”
罗美华先是摇了摇头,不过想了一下,又说,“上回,项海用山楂,山药和糯米做的那个粥,还挺好吃的。”
项海赶紧站起来,“阿姨,明天一早我就给您送过来!”
罗美华挤出一抹笑容,“谢谢你。这些天,可辛苦你了。”
“没事...”项海抓了抓头发,“阿姨,您喝点水吧。”
他过去倒水,发现热水壶轻飘飘的,就对邢岳说,“哥,我去打点水。”
项海出了门,病房里就剩了他和罗美华两个人。
“邢岳,”罗美华沉沉地靠在那,薄得像一件随手搭在床头的衣服,“你爸的祭日快到了,今年,我大概不能去看他了。你自己去吧。”
今年是邢逸清离开的第十个年头。
往年,每逢清明和祭日,罗美华都是和邢岳一起去看他。
一家人团聚在他的墓前,什么也不说,就那么默默地站着。
可今年,罗美华觉得力不从心。而且,她也不愿让邢逸清见到自己这么没有光彩的样子。
邢岳点了点头,又看着她,“我想带项海一起去。”
罗美华并不反对,只是闭上眼,像在跟邢岳说话,又像在自言自语,“惦记他的人很多,不止你和我。”
“你爸那个人,从来都不会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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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医院陪了一个下午,直到罗美华吃了药睡下,他们才离开。
出了医院大门,天已经黑下来。
邢岳低头点了支烟,又扬起脸把烟雾吹向夜空。
“走。”他搭上项海的肩。
“回家么?”项海跟着他朝停车场走。
“去江北赛车场。骑车去。”
项海站住,“现在?黑天?”
邢岳笑了,眉宇间带着少年样的神采,“夜场才带劲儿。”
“今晚必须拿个第一给你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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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的赛车场果然跟白天是两个模样。
车子才停到大门外,就听见了场内High翻天的节奏。
上回来的时候,音乐声还只绕在休息区,这会儿整片场地仿佛都成了舞池。
“今天咋这么热闹?”下了车,俩人一边朝里面走,项海一边问。
“今晚有比赛。”邢岳照例挎着大背包,里面装着骑车的装备。
“跟谁比?你也参加么?”项海歪过头问他。
邢岳没回答,“你就看着吧。”
到了通往休息区的路口,两人分开前,项海叮嘱他,“哥,这回你可别瞎闹,好好骑。”
“我瞎闹什么了?”邢岳乐了。
项海也笑起来,“你说呢?”
“我看着你呢,给你加油。你就只管拿第一。”
项海一边后退着把话说完,就朝他摆了摆手,转身走向休息区。
休息区跟上次比有些变化。凉伞全撤了,椅子换成了沙发,这会儿几乎坐满了人。另外吧台的一角还增设了热饮区。
正在吧台里忙活的依然是一高一矮的那两个人,衣服配色依旧扎眼,只不过花衬衫换成了长袖帽衫。
“来点儿什么?”矮个主动过来跟项海打招呼。
“一杯热柠檬茶。”
“好嘞!”他立刻忙活起来,并照例询问,“跟谁一块儿?”
“邢岳。”
矮个的动作一顿,和旁边的高个对视了一眼,又去看项海,就觉得这人好像有点印象,又接着继续忙活。
项海趴在吧台边,掏出两支烟递过去,“今晚这是跟谁比赛啊?”
矮个接过烟,别在耳朵后头。高个直接把烟点着,“跟红闪啊,邢岳没跟你说?”
项海摇头,“红闪是谁?很厉害么?”
高个嘿嘿一笑,朝休息区扬了扬下巴,“你没瞧今天的人特别多吗,这都是来看热闹的。”
项海还是一头雾水,“那人到底是谁?”
热柠檬茶好了,矮个把杯子推到项海眼前,“不是一个人,是个车队。就跟许大洋的AAA是一个意思。”
说着,他的眉毛又挑了挑,“上回围攻邢岳,结果被他给干翻的,就是这帮人。”
项海不免一阵紧张,“他们又来了?这么巧?”
怎么邢岳好久不来一次,来了偏偏又碰上这伙人?
“哪有这么巧的事儿啊?”矮个把耳朵上的烟拿下来点着,“你不知道?”
“昨天,邢岳联系许大洋,说今天会过来骑夜场,结果当天许大洋就攒了今晚的局。”
“红闪那帮人一直惦记着收拾邢岳呢,就是没逮着机会。”
项海捏紧了杯子,“许大洋是故意的!”
这时候高个也凑过来,“是不是故意不好说,反正他攒局,红闪就报名,然后人就来了。”
矮个抽着烟,“嗤”地一声,“许大洋就是个神经病,光想着从邢岳身上捞钱,也不寻思寻思,要是两拨人再干起来,他又得赔进去多少?”
“看来上回还是赔少了,不长记性。”
项海狠咬嘴唇,“他又偷着往邢岳身上押钱了?”
“还真不是。”高个一耸肩,“这回邢岳知道。”
“也不知道他咋想的,忽然就同意了,答应今晚代表AAA跑一次。”
项海的心顿时揪在一起,觉得不是滋味。自己不该撺掇他来比赛的。
“...来了他们也拿不了第一。”他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为了他,邢岳违背自己的意志,成了许大洋的赌注,这让他心里很不舒服。
矮个摇了摇头。
他挺喜欢看邢岳骑车,又觉得项海面善,就忍不住多说了两句。
“老弟,可没那么简单啊...”
他往前凑了凑,尽量压低声音,“红闪那帮人,是出了名的不讲究。赢了就算了,要是输了就得想方设法要找补回来。何况上回还让邢岳给收拾那么惨。”
“那他们还想怎样?”项海更紧张了。
矮个往四周瞅了瞅,溜出吧台,朝项海招手,“你过来。”
项海赶紧跟过去。
俩人站到休息区外面,矮个朝那栋带落地窗的屋子一指,“看见没?那边穿黑红衣服的,就是红闪的人。”
项海随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屋子外面站了几撮人,被门前的大灯照得清清楚楚。
有那么一撮,都穿着黑红配色的赛车服,正围在一起聊天。
“那个秃头,看见没?”矮个眯起眼,“个挺高挺壮的,在那抽烟的。”
“嗯。”项海点了点头,“那是谁?”
“那人外号叫二秃子,是红闪的二把手。”矮个的手指又往旁边一挪,“他边上那个,头发挺长的,就是红闪的老大,叫樊玖,他们都管他叫九哥。”
“这俩人在一块儿比赛好多年了,互相配合,专整那些挡他们路的。”
说完,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眼项海,“上回,他俩都被邢岳给收拾了。所以今天...你明白了吧?”
项海的脸沉下来。
“走吧走吧,”矮个拉着他回休息区,“比赛这玩意儿,根本没有啥绝对的公平。”
“不过也甭急,邢岳未必会输。上回他们就整他来着,最后不还是让他给赢了?”
回到休息区,项海就开始给邢岳打电话。可连打了几次都没人接。
想必是已经换好了衣服,手机不在身边。
他从沙发上站起来,又离开了休息区。
红闪的那帮人仍围在一起说说笑笑,抽着烟,时不时四下扫一眼。
等了一会儿,看时间差不多了,就散了。
樊玖和二秃子俩人晃晃悠悠朝洗手间方向走,其余的人拿上头盔,一起去了赛道的起点。
这时候厕所里没别人,两个人一边撒尿一边闲聊。
“都跟他们说好了吧?”
“放心,都知道了。”
“妈的,总算逮着这小子了。”
“不过九哥,那小子现在是警察,咱们也别太过。”
“警察多个J8,操。既然来了,都他妈一样。”
哗啦啦响过一阵冲水声,两个人一前一后出来,迎面碰上一个人,正朝洗手间里面走。
那人侧身进去,两个人在外面拧开水龙头洗手。
正洗着,里面响起手机铃声,很快电话就被接起来。
“喂?儿咂!”
“找爸爸啥事儿?”
那人嗓门挺大,在外面也听得清清楚楚。
樊玖和二秃子对视了一眼,就觉着挺新鲜。刚才那人看上去很年轻,也就二十出头的模样,怎么连儿子都有了,竟然还能打电话。
“噢,要比赛啊。那就比呗,好好比。”
“啊?比不过人家啊,那就认输呗。”
樊玖和二秃子洗完手,拽了张纸巾把手擦干,正要离开。
“啥玩意儿?比不过人家,就想给人使绊子?还叫着你那帮狐朋狗友,一帮人打人一个?”
樊玖停住脚步,皱起眉。
“不是我说你,儿咂,你这样的,可真给你爹我丢人!出去可别说我是你爸爸!”
“技不如人呢,就回去踏踏实实好好练,练好了再来比。大家赛场上见真章。”
“你说你,整不过人家,就琢磨那些不上道儿的损招,不嫌丢人啊?”
樊玖越听越觉得不对劲,把手里的纸巾攥成团儿,狠狠朝地上一扔。
“噢!”那人拖着长音,“上回你们就让人给收拾了?那咋还不长记性呢?”
“都这么长时间了,就一点儿长进也没有?”
“唉,算了算了,你自己想想吧。”
“能比就好好比,输了你也是我的好儿子。要是还惦记那些歪门邪道,你就没我这个爸爸!”
“挂了!”
“哗啦”的一声响过,项海拉上裤子拉链,走出来。
看见洗手池边的两个人,正双眼冒火地盯着他,就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抱歉,刚才说话声太大了,不文明了。”
说完就拧开水龙头打算洗手。
忽然,他感觉背上一紧,身体被一股力量扯离了洗手池,水还在哗哗地淌着。
樊玖攥住他的衣襟,一脸的狰狞,“你他妈哪冒出来的?刚才说什么来着?”
项海低头看了看那只手,“干嘛?我就打个电话,招你了?”
“放屁!你他妈装什么傻,在那占谁便宜呢?”
项海皱起眉,表示不解,“我教训我儿子呢,你跳出来干啥?难不成,你想认我当爸爸?”
“去你妈的!”樊玖怒了,扬手就要打。
巴掌落下一半,手腕子就被项海抓住,另一只拽着他衣襟的手也被甩掉。
项海一句话也不说,只是冷着脸,斗鸡一样紧盯着他。
樊玖停在半空的那只手被一点点压了下来。
这时候,旁边的二秃子过来劝架,“算了九哥,别跟他一般见识,这小子我看就是个神经病,脑子不正常。”
他掰开项海的手,甩到一边,“咱走吧,比赛马上开始了。”
可樊玖还是咽不下这口气,朝地上一啐,“你他妈哪儿的?是许大洋的人?”
项海整理了一下被抓皱的衣服,回身继续洗手,“我是邢岳的人。”
“操!”樊玖一听更怒了,指着他,“你给我等着,我他妈非收拾死你俩!”
项海一笑,关上水龙头,拽了张纸巾不紧不慢地擦着手,“行啊,我等着。”
“嘿嘿,告诉你,我就是个神经病,我盯着你呢。”
他抬起眼,“想比赛就老老实实比赛,少整那些狗屁倒灶的小动作。赢得了就赢,输不起就滚。”
“敢动邢岳一下试试,我跟你拼命。”
正僵持着,外面的音乐声停了,有人“嘭嘭”地敲了两下麦克风。
“那个,咳!时间差不多了,还没到的车手赶紧到起点集合,过点儿了可就算你弃权啊。”
是许大洋的声音。
“走吧九哥!”二秃子过来拽他,“没时间了,别跟这傻逼废话!”
樊玖又狠狠瞪了项海一眼,转身带着怒气走了。
项海吸了吸鼻子,慢悠悠跟在后面,也出了洗手间的门。
这时邢岳已经好了头盔,正跨坐在自己的车上等着。
他四下看了看,就差樊玖和二秃子。
很快,那俩人也来了。拎着头盔从他身边经过,狠狠地盯了他一路。
有病。邢岳没搭理他们。
车手各就各位,起点处次第响起摩托车引擎的轰鸣声,像一群跃跃欲试的钢铁猛兽。
忽然,赛场的大喇叭里又传出敲麦克风的嘭嘭声。
“咳,女士们,先生们,大家好!欢迎来到今天的比赛现场!”
所有人都是一愣。
邢岳猛地抬起头。
许大洋叼着雪茄,皱起眉,“这谁啊?”
“今天,有一位宇宙级的赛车手参加比赛。他可太厉害了!太帅了!想必大家都知道是谁吧?”
邢岳抬起头盔的面罩,目光在赛道上捕捉着这个熟悉的声音。
“毫无疑问,这个人会拿第一。来来,大家把手都空出来,准备给他鼓掌!”
邢岳的眼睛弯了起来。
许大洋狠咬住雪茄,冲旁边人说,“操,谁在那胡说八道呢?赶紧过去瞅瞅!”
“不过呢,还有些人,车骑得不咋地也就算了,人也不地道。”
邢岳听见一旁的樊玖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声,“操!”
“你们记着,我看着你们呢!”
“最后,祝那位宇宙级的赛车手......”
话还没说完,“嘭”的一声,麦克风像是被强行关了。
邢岳笑了。
夜风轻抚过微垂的睫毛。
他放下面罩,十指交叉,把手套又紧了紧,然后就按在了车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