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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蝉声悠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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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兴王朝,隆庆八年,秋,京都。
连着下了几日的秋雨,绵绵密密,今日终于放晴。秋日晴空万里无云,连带着人的心情都好了起来。
皇城脚下的六部街今日家家户户洒扫庭院,夫人小姐们换新衣,妆新颜,人人面上一派喜气洋洋。明日隆庆皇后将要摆驾六部街,为苏尚书的独女苏央主持及笄礼。
苏府内更是一片忙碌,一群群的丫鬟小仆脚下匆匆,后院前院人来人往。
“阿蝉!你今日没去书院?”窗框边露出一张少年的脸。这少年约摸十七八岁,前襟还别着一支细长的桂枝。他身穿轻薄的窄袖胡服,只是袖子和前襟上抹着几道泥痕,显得脏兮兮的。少年模样清秀,一根发带将乌发束起,面庞与苏夫人有几分相像,只一双眼睛与苏尚书一模一样,生的灵动有神。
苏央正倚在书房的窗边描花样子,听见声音,便抬起头来,“阿蝉”正是她的小字。
她生的极好,肤白如雪,乌发丹唇,五官中一双眉眼最为夺目,蛾眉清丽隽朗,衬的双目流光清澈,多了几分闺阁女子少有的英朗之感。
“三哥!”看见窗边的少年,她声音欢快了起来,“你又去哪儿了,怎么抹得一身泥?今日宫中有宴,夫子们要去忙宴会的事,给我们放了假。”
她放下花样子,边说边往门外走去。书房外候着的婢女掀开帘子,只见一道清丽的身影出现在眼前。
阿蝉出身名门,京畿苏氏颇有些名望,建朝百年曾出过两位太傅,其中一位更是作为帝师配享太庙。她是家中独女,又是幺女,坐卧行走一举一动都端方有礼。她六岁时就开了蒙,那以后便一直在仰止书院念书,一身的书卷气质,更显得她气质清冷。
仰止书院位于京都城东南隅的曲江池畔,宗室和京中六品以上官员之女都可在此学习读书。院中教习多为宫内六局的女官,还有几位是出身书香世家的官家夫人。
苏泽看着小妹走过来,忙往后退了几步,“我身上脏,别弄脏了你的衣裙。”说着从前襟中小心拿出那支桂枝,点点桂花红如晚霞,氤着一股浓浓的香气,“知道你最喜欢桂花,想着明日你及笄礼,正巧碰着一株极品丹桂,折了一支给你带回来,熏熏衣服也是好的。”
阿蝉接过桂枝,放在鼻下轻嗅,甘甜清爽的气味顿时充斥了她的身体,“哥哥有心了,”略一停顿,她的双眸眯了一眯,“如此极品丹桂,哥哥是从哪儿碰到的?主人家又如何舍得让你随意折下一枝来?”
苏泽干笑两声,“宁国公府的世子邀我去府中做客。出府时去了趟茅厕,从茅厕出来就这在国公府中迷了路,碰巧看见这株丹桂,四下又无人,就……”
“楚世伯回京了?”阿蝉问道。“正是,月初他们父子才刚到京都。”
宁国公楚忠是朝中一品大员,出身世代将门的叶城楚氏,先祖楚承影随康元帝出生入死,为救康元帝只身杀入敌军,身负重伤,拼着最后一口气救出康元帝,后不治而亡。康元帝登基后追封楚承影为宁国公,领骠骑大将军一职,谥号“肃烈公”,世袭罔替,镇守边境叶城。
楚忠幼时居于京都,与苏大人自小相识,两人一文一武,却十分投脾气,两家时有走动。楚忠袭爵之后便常住叶城,并不常回京。苏泽口中的世子正是宁国公独子,名唤楚玄,长阿蝉一岁。
苏泽自幼不好文章,从小就上树捉鸟、下河捉鳖,待大一些只爱些舞刀弄枪之事。苏尚书便将苏泽送到宁国公府,跟着国公府里的武师学艺,和楚玄可谓是情同手足。但阿蝉只在幼时宴会间远远地看见过几次楚玄,印象早已模糊不清。
“人家邀你过府做客,你竟偷折人家的桂花?”阿蝉的眼睛清澈闪亮,看的苏泽一阵心虚。
“明日皇后姨母亲自来给你执及笄礼,小妹你这次定能压那柳依依一头。”苏夫人景氏,是洛阳景氏三房嫡女,与当今皇后同族,是堂姐妹。在大兴,皇后的名头可比皇上的还要响一些。
先帝沉迷炼丹之术,服用的丹药五花八门,身体早就垮了,只留下隆庆帝一子。许是先帝服用了太多丹药,身体中毒素浓重,隆庆帝自生下来便身体虚弱,精神不济,一入秋冬便咳喘不止,无法劳心国事。
幸而先帝驾崩前,为儿子指婚了洛阳景氏的长房嫡女景珏。洛阳景氏与晋南云氏齐名,并称“东景西云”,乃是世代读书的清贵之家,官学中常能见到出身景、云两家的大儒名师。景云两家都设有自己的书院,入院拜读的考核极为严苛,入仕朝堂的书院学子也是不计其数。能入景、云门下的书院拜读,令多少文人士子企慕不已。
景珏先是受封太子妃,新帝即位后改元隆庆,景珏被册立为后,正位中宫,遵祖制与皇帝同以年号为尊号,称为隆庆皇后。隆庆皇后虽并无治国之才,但若不是她多年来利用景氏的名望与景氏门生的力量在朝中斡旋,只怕那龙椅早就换人坐了。
所以当凤驾亲至的消息传出来,六部街当下就炸开了锅。
“小姐!这是夫人命人送来的赤金头面!”还未看见人影,就听见燕草的声音从院外传来。阿蝉回过头,只见婢女燕草捧着个匣子朝书房急匆匆跑来,碧丝跟在她后面气喘吁吁的喊着,“别跑了,别跑了,你慢着点。”
燕草看见苏泽,急急的停住了脚,“见过三公子。”碧丝躲闪不及,撞到了燕草身上,一屁股坐到了地上,书房周围侍候的小丫鬟们都捂嘴笑了起来。
苏泽爽朗一笑,忙对着阿蝉说道,“想必母亲是给你准备了上好的首饰,我就不打扰你了。”还未等阿蝉反应过来,便小跑几步轻巧的从矮墙上跃了出去。
阿蝉噗嗤笑出声,有路不走偏偏要翻墙出去,怪不得身上整天抹的脏兮兮的。
碧丝在地上站起来,掸了掸身上的土,“小姐,燕草从夫人那一路跑着回来,也不怕把头面给颠坏了。”
燕草轻哼一声,并不理会碧丝,小心翼翼的打开漆器雕花的首饰盒,里面静静的躺着一整副金玉头面。先是一对金钩金线的耳坠,坠上是一颗镶金底的羊脂玉,另有一根赤金缠枝纹流苏步摇,步摇浮缠出大牡丹纹饰,长长的流苏下都坠着小小的玉粒,还有一把金簪,簪头是金蝉样式,蝉腹镶嵌了一颗通体莹白水润的羊脂玉,金蝉的翅膀微张,全部都是用比头发还细的金丝捻成。
碧丝停住了话,在旁边惊叹一声,这赤金头面虽只是常规样式,可精通珠宝首饰的人一眼就能看出,这套头面全部是由手工捻成金丝,每一根金丝都只有头发粗细,匠人用一根一根的金丝慢慢手工捻花制成,少一分力花式会散开,多一分力金丝则会捻断。特别是金蝉发簪上的这一颗玉,成色乃是极品,这小小一颗,足以抵得上一家几口人过上十年。饶是碧丝跟在阿蝉身边长大,各种眼花缭乱的珠宝见过不少,也不得不惊叹一声。
阿蝉嘴角露出淡淡笑意,抚摸着盒中金饰,“劳母亲费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