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舍》陈十年

6、【6】

　　他在窗边静站许久，才换衣服下楼。昨夜的人睡在沙发上，蜷缩成一团，可怜极了。什么骄傲、要面子，都没了。
　　可他明明什么都还没做。呵。程慎无声冷笑。

　　他放轻了脚步，走近沙发，房子里中央空调的温度并不低，但这个温度不盖被子在沙发上睡觉，还是会冷。程慎一走近便察觉到这一点。
　　他皱眉，看向沙发上的人。周雪意似乎感觉到他的目光，呼应地将胳膊抱得更紧。
　　程慎握拳又松开，转身去一旁的柜子里找出一条毛毯，给她披上。她紧锁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将毛毯扯得更紧，把自己包裹住。

　　既然冷，干嘛不自己去找？程慎看着周雪意的脸失神。也许是因为，根本已经忘了。哪怕这里的一切，被程慎固执地保留成从前的样子。
　　只有他是那个跳梁小丑罢了。程慎起身，又想抽烟。

　　他看了眼腕表，时间尚早，才刚过六点。今天是周末，尽管程氏实行双休日制，但作为老板的程慎向来是内卷达人。即便是周末，他在家里也会忙工作。
　　沙发上的人睡熟着，程慎定定看了好几秒，又或者十几秒，轻手轻脚转身去阳台抽烟。
　　抽烟不是好习惯，程慎以前很不屑。后来轮到自己，终于明白，谁不知道抽烟不是好习惯，但没人顾不上什么好不好，只是想发泄心里的情绪。就像现在，他深吸了一口烟，烟圈在肺里打个转，但仍旧没觉痛快。
　　整座城市仿佛还没睡醒，阳光懒懒地从城市边缘升起，程慎烟抽到一半，掐灭了。
　　想起以前，她闻不惯烟味，老是会夸他，我们家程慎真是个好男人。
　　等掐灭了，又鄙夷自己。被旧事苦苦困住的人，从来只有他一个。

　　周雪意这一觉睡得很久，程慎在书房里工作到十二点，才听见客厅里的动静。她头发有些翘，昨天滑的妆也没卸，这一觉睡醒像个吃小孩的巫婆似的。
　　程慎愣了两秒。
　　周雪意脸上很不舒服，自己已经意识到这个问题。她咬着唇，不知道怎么开口，最后还是说:“我想洗个脸。”
　　程慎嗯了声，转身回了书房。似乎很不想见她。周雪意再次咬住下唇，出了一阵神。
　　回过神来时，忽然意识到手里抓着毯子。
　　毯子？哪来的毯子？
　　周雪意一怔，看向书房紧闭的门。

　　门外的脚步声似乎朝卫生间去了，随后有细微的水声传来，确认程慎的猜测。他竖着的耳朵放下，一整个上午，工作效率大打折扣，其实大多时候都在竖着耳朵听客厅的动静。但没想到她一觉能睡这么久。
　　程慎看向面前的电脑屏幕，试图让自己专心工作。但很快再次停下，他看着屏幕上的周雪意三个字，轻啧了声。
　　手机在手边放着，非工作时间找他的消息并不多，许文开坚持不懈地发了三十多条消息给他。程慎点开，往上翻，许文开在追问他有没有羞辱周雪意，并且非常积极地给他支招。
　　程慎没看完，也没回复，径直退出许文开的对话框，给林特助发消息。
　　「女人卸妆一般需要哪些东西？」

　　林特助是程慎的私人助理，负责处理很多事情，包括公事私事。但程总一般没什么私事需要他办，所以总的来说，他还是比较清闲的。
　　一大早被程总消息吵醒，林特助看着这句消息呆滞。他有那么一瞬间怀疑自己还没睡醒，揉了揉眼，确认没看错，赶紧追问女朋友，而后回复。

　　「卸妆油，化妆棉，洗面奶。这是最基本的。」
　　林特助按照女友的原话回复过去，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不久之后，林特助再次惊呆。

　　「好，那你去买这些东西，送到我住处。尽快。」
　　「十分钟能到吗？」
　　程慎听着外面的动静，又追问了一句。

　　「程总，十分钟到不了。我可以点个跑腿，给他加急，二十分钟之内应该可以。」
　　林特助简直无语，他的住处到程总那儿开车都得三十分钟。除非他是叮当猫，直接坐任意门过去。
　　不过最重要的应该是，他老板怎么突然要这些东西？他老板心血来潮对化妆感兴趣？
　　不对啊，林特助往上翻记录，看见老板问的时候有特定前缀，女人。
　　女人？！
　　林特助深吸了一口气，觉得更魔幻了？他老板那工作狂魔，怎么可能有女人？
　　林特助带着这种震惊的心情，先去处理了老板的需求。
　　「程总，已经办妥了。二十分钟后他就可以到。」
　　他回复完消息，继续自己的震惊。天哪，女人？！他躺下去，闭上眼，大概睡一觉就会发现自己在做梦吧。

　　周雪意进了卫生间，被镜子里的自己吓了一跳。问题是，她拿什么卸妆呢？清水？她目光扫过程慎那一排瓶子。
　　很简洁，是程慎的风格。也看得出来，没有另一个人存在的痕迹。
　　周润成隐约和她说过，这些年，程慎一直单着……
　　她又走神，是因为她吗？

　　勉强用清水洗了一遍脸，根本洗不干净。周雪意一时有些不知道怎么办。她总不能这样出去买吧？更不可能让程慎去……
　　在她走神之际，卫生间的门被敲响。这家里除了她，就是程慎。
　　她打开门，没看见程慎，只听见他说:“拿着。”以及眼前那一堆东西，卸妆油、化妆棉、洗面奶……
　　沉甸甸的。

　　洗完脸出来，已经过去半个多小时。程慎在客厅里坐着，似乎在等她。
　　周雪意走近，等他开口。
　　程慎说:“你的东西在哪儿？周家吗？我让人去取。”
　　“酒店。”

　　程慎抬头，皱眉不解:“你住酒店？”
　　周雪意低下头:“嗯。”
　　程慎问:“哪家酒店？房间号，房卡。我让助理去取你的东西。”
　　“不用，我可以自己……”她的话被程慎粗暴的声音打断。
　　“你哪儿也不许去。”
　　周雪意头低得更下，膝盖靠紧，从沙发里找到自己的手提包，从中翻出房卡，递给程慎:“1203。”
　　程慎接过房卡，似乎嗤笑了声。

　　“等会儿会有阿姨过来做饭，你想吃什么自己跟阿姨说。”
　　“好。”
　　再然后，他们再无交流。

　　阿姨是个温柔的南方人，问周雪意要吃什么，周雪意报了两个菜，再次看向程慎的书房大门。她不知道程慎要不要一起吃。
　　事实是她多虑。很快程慎出了门，再没有回来过。

　　一直到周日的深夜。

　　晚饭也是阿姨过来做的，她只负责做饭，做完就走了。周雪意一个人吃饭，和中午时候一样，吃完饭后，把没吃完的收进冰箱里，空碗放进洗碗机。

　　再然后，就是发呆，面对着空旷的房子发呆。
　　下午的时候，程慎的助理把她的行李送过来，此刻还在沙发的地毯上堆着。她不知道怎么安排。
　　周雪意拿着手机，想联系程慎，又不知道怎么联系。她不知道程慎现在的电话号码，也没有程慎的微信。当年分手之后，通通拉黑掉了。

　　她从胸中吐出一口长叹，靠着沙发背闭上眼。还以为不出意外，她都要住在那家酒店里，没想到……
　　还真出了意外。周雪意苦笑。
　　一天之后，她要去领结婚证，和程慎。

　　在她犹豫不决的时候，程慎给她打了电话。用的是许文开的手机。
　　“我有份文件落在书房里，等会儿助理会过来取。”
　　“哦好。”
　　做他的助理，大晚上也要工作吗？周雪意想起下午见过的那位看起来很好相处的助理。

　　程慎说完要挂电话，周雪意赶紧回神，问他:“我……的东西要放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