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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Chapter 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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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宴下楼的时候,看见一楼楼道里躺了个衣服架子,落地款,四四方方的,底下还有俩鼓轮。
103的小厨房里灯火通明,能听见下饺子的声音,咕隆咕隆的。
那韭菜香从窗户缝里飘出来,直钻陈宴鼻子里头,香得她肚子饿起来。
学生公寓1——5户,中间的全是四十几平的大面积,适合住人,有阳台和厨房,虽然狭窄,但有总比没有好。
春天要来了,花要开了,晚上气温也不冷,只是微凉。
陈宴把领子后头的帽子一掀,套到头上,打算速度跑到外面的小吃摊上,先把晚饭问题解决了。
103的门啪嗒一声,被人从里头推开了。
老太太还是穿着那件花衬衫,戴着那副老花镜,眼神犀利地看着陈宴:“你干嘛去?”
陈宴没辙地想,就算您是房东她表姑,您也不能时时刻刻都这么盯着我吧?难道房客的吃喝拉撒也归房东她姑管吗?
陈宴回头:“明天星期一,我正式上课了。去之前得先把头发染了。”
老太太推着门,锲而不舍地问:“染成什么色?”
“黑色。”陈宴如实答。
“黑色好啊,”老太太绷着的脸一下就笑了,岁月在她脸上留下的皱纹也变得和蔼可亲了一些,她说,“黑的才像个学生的样子,找着理发店了吗?”
陈宴答:“找着了,魔术理发,走过两个路口就能到。”
老太太说:“行,那家是老店了,以前是个老头开的,后来他回老家带孩子去了,他儿子就把这手艺继承下去了。”
陈宴说:“我看着也行。”
“他要是多找你要钱,你就给他讲讲价。”顿了顿,老太太又说,“也别讲太多。”
陈宴说:“好,谢谢奶奶,那我去了。”
“叫阿姨。”老太太说。
“谢谢阿姨,那我去了。”
老太太拦了拦,指指躺在楼道里的衣服架子:“我下午收拾了收拾东西,收拾出来这么一件,我也用不着,你那屋里没阳台,洗了衣服不好晾,你回来的时候把这个捎上去。”
她那屋子小,只有卧室和厕所,确实晾衣服很不方便。
陈宴颇感激地说:“谢谢阿姨。”
陈宴拔腿要走,老太太又说:“你一会儿回来上我这里来拿盘饺子,下多了,正好剩一盘。”
“什么馅儿的?”
“嚯!怎么的你还挑上了?”
“没,我不挑,”陈宴乖巧,“猪能吃的,我都能吃。”
“去去去!我这可不是给猪吃的!”老太太一挥手,“赶紧去吧,染个头也不少时间呢!”
“好。”陈宴答应。
身后的门啪嗒一声,又关上了。
陈宴一笑,把帽绳系紧了一点,跑到街边小吃摊上买了个油酥火烧,边走边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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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发店离二十二中不到1公里,陈宴慢悠悠地吃完油酥火烧,一抬头,看见一个门头上亮着灯,上面是四个规规矩矩的黑字——魔术理发。
挺近的,就是看着不怎么像个理发店。
靠墙的地方架了口铁锅,上头尽是锈迹和灰尘,不知道摆这么个东西在门口是要干嘛。
门口挂着塑料帘,上面尽是划痕和手印。
陈宴看着,心想这玩意搬到密室逃脱里吓人,也成。
撩了帘子走进去,屋墙简单粉刷,水泥地,墙上贴着上个世纪的香港女明星的海报,贴了一排,纸张泛黄,将掉不掉,一股劣质洗发水的味道在鼻息间挥之不去。
老板看着三十来岁出头的样子,缩在沙发里,挺着个啤酒肚,正在看电视。
电视上在重播一场球赛。
老板看得聚精会神。
陈宴走进去,那股劣质洗发水的味道更浓了,让她不自觉地皱了皱眉:“染发。”
啤酒肚的眼睛就没从电视上离开过,他说:“知道了,你洗头去吧。”
陈宴进去转了一圈,发现屋里就这么小的一片地方,一面大镜子,镜子前一共两个座位。
陈宴没找到别人,走到沙发旁问:“洗头的人呢?”
啤酒肚的目光终于舍得从电视上移开,他上下打量了陈宴一番,视线在她的头发上停留得格外久些,他咧嘴一笑:“妹妹,我们这没洗头的人啊。”
“那谁给我洗头?”
“你自己洗呗,工具都在后头。”
老板一抬下巴,指指屋子后头,又继续缩在沙发里看球赛了。
陈宴走到后面去,屋后头用一张布制的帘子遮了一下,帘子后挂着两块毛巾。
陈宴看着毛巾表面那黄中带黑的颜色,感觉这个毛巾说不定也是从上一任老板手上继承下来的,所谓传家宝。
下面有个洗手池,洗手池上面放了一个倒扣的桶,桶上开了一个口,安装了一个简易的塑料水龙头,洗手池旁边放着两个暖瓶。
陈宴朝外头喊:“就这么洗啊?”
啤酒肚:“爱洗不洗。”
好家伙,没见过这么做生意的。
可陈宴没法子摔帘子走人,小县城里这种理发店,从来都是不怎么有人爱干,一个店开起来,基本相当于“垄断”。
陈宴自己兑水,手动调温,弓着腰往自己头上浇水,洗完她瞧了一眼旁边那两条传家宝,倒吸一口气,使劲拧了拧头发,提着就走了出去。
老板的球赛看完了,这会儿倒是抽着布,等着给陈宴系上脖子,看起来不至于那么业余。
老板问:“你要染什么色?我给你哪个册子挑一下。”
陈宴说:“不用,染黑的。”
“全染还是挑染?”
“到发根。”
老板利落答:“行。”
陈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这镜子不大好,照得人跟苹果手机前置摄像头的效果一样,灰扑扑的。
老板弯着腰在柜子里扒拉几下,扒拉出个小盒子来,又低头扒拉了两下,扒拉出染发工具来。
陈宴问:“老板,多少钱?”
老板一边戴手套一边答:“69块。”
“还有好点的吗?”
“呵,听过要更便宜的,没听过要更贵的,”老板给自己戴了个口罩,在个塑料小碗里搅拌着染发膏,他挺乐呵地说,“没了没了,店里就这么一种,你们城市来的小姑娘就是娇贵。”
陈宴不说话了。
老板用手扒拉了两下陈宴的头发,这小女孩头发厚,不蓬松,不怎么显多,眼下这么一扒拉,跟他预想中的发量不大一样。
他过来找陈宴商量:“你这头发我得多收钱啊!又长又厚 ,别人一袋你两袋,138我收你130,凑个整,我这里没零钱,你看行,我就开始给你染了啊。”
陈宴坐在那里,湿漉漉的头发贴在头皮上,不停有水顺着她的脸颊滑落。
不行也得行啊。
陈宴说:“行。”
真开始上色的时候,陈宴被染发膏的气味呛得一皱眉。
老板在镜子里瞧见了,乐呵了:“没办法,我这只有这样的,你也别这么抗拒啊,整得我跟给你投毒似的。”
陈宴没说话,老板拿着一个小刷子,边刷边从口罩里努力叨叨:“你转学生吧?”
“嗯。”陈宴屏息。
老板一脸猜到了的表情,又怪纳闷地问:“你通形的吧?怎么转到这种破学校来了?”
陈宴撒着信手拈来的谎:“我原来的学校更差。”
老板吃了一惊:“不是吧?你是不是上的什么坑钱的私立啊?”
陈宴说:“可能吧。”
老板起了个话头,说起来没完没了:“这学校真的垃圾,我在这里开了六七年的店了,就见过一个考上211的,也来我这里剪过头发,每次来那头发都跟鸟窝一样,乱糟糟的,一个小姑娘,可不修边幅了,但也挺好,心思全花在学习上,我家要有个这样的姑娘,我也开心。”
陈宴被染发膏熏得头疼,没心思聊天。
老板在旁边滔滔不绝:“这个二十二中吧,每年考上学的,大专什么的,一二三本加起来,也超不过二十个。”
陈宴闷闷地说:“嗯,您看着头上点,别给我染到头皮上了。”
见陈宴对自己说的话题不怎么感兴趣,老板压低了声音,特别八卦地说:“你还不知道吧?这学校年前有个高三学生,晚自习的时候跳楼了。”
老板说着,自己倒先义愤填膺起来:“你说现在这小孩哈,父母供你吃、供你穿多不容易,一点都不知道体谅下家长,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父母允许你死了吗?你说死就死,父母老了指望谁啊!不孝!”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陈宴就低垂着眼,一动不动地盯着镜子里的自己。
怎么这个反应?
老板纳闷,没等他再说什么,两个女生掀开塑料帘子走了进来。
左边那个女生哭得嘤嘤的。
陈宴在镜子里看了一眼,这女生有一双无辜的大眼睛,长得挺好看的,就是哭得整张脸都红了,看起来有点搞笑。
另一个女生问:“老板,等多久才能剪头啊?”
“就这一个,我给她上完色,就给你剪,你先看着电视等等。”
“行,”女生拉着梨花带雨的同伴走向沙发,回头给老板说,“我们两个人都剪。”
老板问:“剪薄还是剪短?”
“我要剪薄,她……”她看了一眼坐在沙发上捂着脸哭的女生,“你给她剪……算了,一会儿你再问她吧!”
女生在沙发上泪如雨下,哭得抽抽搭搭的:“小茵,许静生一定恨死我了!”
被称作小茵的女生拍着她的后背,安慰她:“别哭了……”
女生飞扑过来攥住小茵的手,愤愤地说:“我恨死赵子飞了,是我要跟他分手,他干嘛去找许静生的事啊!”
“但是但是……他不是立刻就把赵子飞给揍了吗?”小茵也回攥住她的手,“赵子飞又揍不过人家,被摁着打,还先去找事,你说这不是有病吗?”
女生泪雨滂沱中也不住地点头赞同:“许静生打架很厉害的,赵子飞真是个蠢蛋!”
“苏琳说赵子飞是个卑鄙小人,趁着人放学在买手抓饼的时候,一拳头就揍过去了,许静生没防备挨了一下,”小茵想了想从别处听到的消息,“好像总共也就挨了这么一拳……”
闻言,女生的声调骤然高了一度:“完了!连苏琳她们班都知道了,我还有什么脸去上学,小茵,我已经完了!我的人生都完蛋了!”
二十二中高三一共四个班,她俩是3班,苏琳是 2班。
小茵一脸无语地看着自己的闺蜜,安慰道:“樊菲,你听我说,这也不是你的错啊。”
她看得比樊菲潇洒多了:“再说这有什么好完蛋的!赵子飞后来还纠集了一帮社会上的混混去堵许静生,许静生那帮人正好在一起,哈哈,把赵子飞他们一伙全给揍了,他们新仇旧恨的,你也别管这些事了。”
樊菲还是哭得嘤嘤的:“他们那帮人对许静生马首是鞍的,又睚眦必报,小茵,你说他们不会来找我的事吧?”
“他们不会混账到连女生也打吧?”
陈宴心说,没准。
樊菲哭得一噎,担忧地看着小茵:“不是说之前职高有个女生向许静生告白,被许静生拒绝后又死缠不休,缠得许静生烦了,那个周城就出手把那个女生教训了一顿,可差劲了!”
她哭着总结:“周城跟许静生不一样,那就是个混账!”
小茵也很担忧她,说:“那……那你小心点,要不这几天让你妈接你放学吧?”
樊菲摇摇头:“我妈厂里很忙,根本不允许迟到早退,我只能自己注意点回家了。”
小茵说:“不行我绕个远路陪你吧,也不算远,我多骑几分钟就好啦!”
樊菲感激地扑进小茵怀里:“呜呜,小茵,还是你对我最好了……”
陈宴听到这里,听明白了。
心想,你的仇,他们已经报在我身上了,你可放宽了心吧。
又听女生嘤嘤地哭着说:“我可真是个红颜祸水啊……”
陈宴被逗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