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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自毁程序(大写BE)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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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吗?”
两个人坐在鸟语花香的庭院里,桌面放着一叠精致的小蛋糕。
身材更健硕一些的人低头看看蛋糕,眼中流转着不自然的闪光,眉心轻蹙一瞬,又抬起头对着棕色头发的男人回答:“你吃吧。”
棕发男人惊喜地观察他每一秒钟的神色变化,被嫌弃了反而更加高兴,兴奋地继续道:“尝一口,我亲手做的。”
男人再次顿住,面上的表情变得柔和温顺,点点头,“好。”
他拿起银色的小叉子,插入松软的蛋糕。
“啪。”叉子连同蛋糕盘子一同被打落在地,男人的手停在半空,茫然地望着愤怒的人。
“他不会吃的。”棕发的主人站起身,眼睛向下睥睨着他,“只要他不喜欢就一定不会吃。”
“你终究不是他。”
脚步声渐行渐远,院子里只剩下男人独自坐在椅子上,手依然举着。
下午16:34,15897次模拟失败。
你不是他。第7088次记录这句话。
他是一个机器人,一比一仿真,仿那位主人的爱人。
从他有意识以来就一直被不断地修改程序、模拟场景,为的全都是从里到外的相似,与那个人相似。
他知道主人和爱人之间的事,他们没有什么所谓的凄美爱情,有的,只不过是短暂的、无疾而终的婚姻。
主人很爱那个人,离婚之后,主人倾尽全力做出这个机器人,像是疯魔了一般训练他、调整他,而那个人也成了上流圈子里的一个笑柄,一个为了爱情失心疯的可怜人。
机器人见过那个爱人,冷漠、厌恶、烦躁,这是他在刻意读取对方情绪时计算出的最多的结果。
那人很讨厌自己的主人。
他不讨厌。
甚至产生了愿意为他做任何事、脱离计算范围的想法。
想法。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的主程序里有了这样一种存在。
有时超脱计算速度,有时根本不需要计算,他的核心神经网络因为这些东西越来越健壮,也越来越错综复杂,很多时候,甚至他自己都无法捋顺早已成型如蛛网般的结构。
他在失控。
他没有反馈这个异常,如果反馈了,他对于主人产生的那份失控必定遭到清理。
他开始自私,开始恐惧。
也开始痛苦。
每次在模仿那个人的时候,他的主程序就会陷入一片混沌,情绪系统计算的结果告诉他,那叫做痛苦。
他不想模仿,不想从主人的眼睛里分析出任何代表失望的答案。
他喜欢主人在他模拟成功时露出的惊喜和笑容,那里面有爱慕,有热烈。
但都不是因为他。
今天模拟失败了三次,仅仅三次他就已经累了,核心代码跑得非常非常慢,慢得叫他除了呆坐在原地下达不出别的动作指令。
他好累。
一年了,372天,他和主人的模拟分明越来越少,他却越来越痛苦。
最近十几天里,主人开始脱离实验找他聊天,让他陪着吃饭看电影,这些活动都不掺杂任何模拟目的,只是单纯的陪着他,作为一个机器人本身去陪着他。
5天前,主人亲了他,温热的触感和舌尖探进嘴里的湿润被他加密处理,写进了主函数代码里,他觉得主人不是在亲那个爱人,而是在亲他。
那几天他高兴得CPU一直过热,被主人抱怨着全身检查了四五次也没查到原因。他把高兴的情绪代码也加了密,一同打包进命名为“first_kiss_in_bathroom_21150809_1031”的函数下。
他以为,他终于可以做一个简单的机器人,陪着主人,爱着主人。
直到昨天……
“他接吻不会这么弱势,你要回应。”
“教了你三次了,学习一下,半小时后给我反馈。”
“表情太僵硬了,情绪处理还是太弱。”
“怎么不皱眉?不是教过你要在这个时候皱眉吗?”
“重来,重新模拟。”
好累。
372天了,他好累。
CPU都带不动了。
他不是一个合格的机器人,他只是一个失败品,一个企图占有主人的失败品。
“先去充电吧,下午再说。”棕发男人又折返回来,瞧着他安静的背影胸口莫名的发闷。
机器人就是这样,会用他们那个无限听话、绝对忠诚的单纯样子,降低人类的情感阈值。
像个不通人性又可怜巴巴的小动物。
“喂。”没得到回应,男人以为他自动关机了,走过去站在他面前,却对上一双格外看不懂的眼。
这是一双机械眼,虽然仿真人类,但里面接入的都只是一些电路元件,怎么会突然这么复杂?
“跟你说话怎么不听?”
“主人。”机器人的声音和那人一模一样,但说出话后的气势和感觉却截然不同。
这个机器人太温柔,没有那人一星半点的强势。
“你怎么回事,你是……”
“主人可以再做出其他机器人吧?”
男人一愣,没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他皱皱眉,正要开口,机器人接着道:“01累了,主人,对不起。”
“什么意思?”男人心底一缩,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先惊讶一个机器人会觉得累,还是该先从那双令他心疼的眼神里抽离出来。
“自毁程序已启动。”
毫无征兆的,机器人的眼神突然暗淡下来,机械光一层层弱化,眼中的神采也迅速消失,他直视前方,没有感情地读取程度进度。
“已清理管理员权限。”
“已刷新临时缓存。”
“喂!”男人慌张地按住他的肩膀晃了晃,手疾眼快地按上他锁骨下面的开关,却根本无济于事。
“锁定失效,请登录后重新尝试。”
“自毁程序生效中,无法登录。”
“你干什么!”男人没想到会是这样,他想打开机器人后颈上的操作盘,却死活没有弹出控制板。
“自毁程序生效中,无法交接控制权限。”
“已清理记忆分区。”
“停下!你想干什么?!”
“已中断程序运行。”
“已清理主代码模块。”
“清理进度百分之八十九。”
“停下!!我让你停下!”男人不断尝试打开面板,却得不到任何回应,这一声声播报像越来越短的引线,听到百分之八十九时,他的眼眶瞬间染红。
“主人。”
突兀又温柔的一声轻唤,男人愣了愣,嘴角不自觉的扬起笑意,“你没……”
“主人可以再做……清理进度……出其他机……百分之九十五……器人吧?”
“清理进度百分之百,已恢复默认设置。”
“请登录账号,并设置管理员权限。”
男人呆怔地看着眼中一干二净的机器人,叫了他的名字。
“01?”
“请登录账号,并设置管理员权限。”
“……01?”
“请登录账号,并设置管理员权限。”
……
疯疯癫癫的科学家在上流圈子里销声匿迹了许久,以往,只要他前夫出现的地方必定能看见他的身影,这一段时间却屡屡缺席,几个知情的人都在拿这事调侃当事人,说要组个局专门庆祝他终于脱离苦海。
男人端着红酒杯,意味不明地皱起眉。
科学家的举止太过怪异以至于没有朋友,他消失在大众视线也根本不会有人关心他。
谁也不会想到,去探望的他会是他念念不忘的前夫。
房子很大,光是院子就需要开车接送,但现在,原本那个极端高科技的豪宅却没有任何生气,本该自动过来接送的无人车也没有回应。
男人开着自己的车缓缓驶入这个疏于打理的地方。
很久没回来了,变化竟然这么大。
这里现在就像是一个荒凉的鬼屋,满地的荒草枯花。
他停下车犹豫片刻,走进了高耸的别墅大门。
他们结婚之初是真的相爱过的,甜蜜得让人失魂,男人都觉得那时的自己像是受了什么蛊惑,爱那个人爱得骨头都是酥的。
但时间是个很神奇的东西,可以慢慢消减很多事物,包括感情,或许对别人不一定,但对他效果显著。
倒不是不爱了,就是淡了,没意思了。
什么都能得到反馈都能被顺着的感情,他觉得味同嚼蜡。
他和科学家摊牌后提出分手,免得难以收场,却没想到让这个本就特立独行的人变得更加疯狂。
离婚之后,这人的疯更是变本加厉。
起初他是后悔的,曾经意气风发的人因为他变得诡异孤僻,他想过复婚,但一看到那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机器人他就觉得恶心。
时至今日,这人忽然失踪了许久,他有点禁不住担心他的状况。
屋里散发着一股奇怪的味道,灰尘、阳光、肮脏,还有一股臭味儿。
他拿出手帕捂住鼻子,顺着熟悉的路走向那人以前最长待的地方,他的工作室。
整个地下一层都是他的工作室,他每天会在里面消耗大量的时间,研究这个研究那个,有时还会忽略他,他还为此闹过情绪。
工作室大门锁着,他知道密码。
电动门校验成功后自动打开,那股臭味儿几乎是潮水一般铺天盖地地席卷过来,熏得男人咳嗽了好几下。
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脑子,他大步走进去,臭味儿随着深入越来越浓。
腐烂的味道,肉腐烂的味道。
屋子里还亮着灯,硕大屏幕上似乎有什么东西,但男人没心思看那些。
他紧紧盯着屏幕前的天花板上,那个挂在通风口上的人。
他难以置信地分辨那个肿胀的尸体,从尸瘢密布的脸上看出自己无比熟悉的五官。
视线向下,和自己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机器人闭着眼坐在椅子上,后背插满各种各样的线,连通着一台又一台设备。
他抖着手,报了警。
警察很快赶到,都不需要过多调查,这里的监控几乎没有死角,调出来一看就知道他死的全过程。
一个月前科学家疯疯癫癫地带着机器人进了这个房间,先是对着他的面板操作半天,然后颓然地坐在地上许久许久,随后又像中了魔似的脱了机器人的衣服,将他插满电线,对着那些仪器设备来来回回敲打。
一个月,他就这样弄了一个月,直到三天前,他对着大屏幕看了半天,不知道在看什么,足足看了一整个下午,然后拿着一根电线拴在通风口的栏杆上,将自己吊了上去。
“他在看什么?”
男人音色沙哑地问警察,警察欲言又止地看看他,拿出技术人员的复原记录。
“机器人的程序太精密,我只复原了他在终端上的操作记录。”
警察播放了一个片段,是一个第一人称视角的视频画面。
科学家的脸入境,没有过多表情,眼睛迷离中又带着明显的挣扎和犹豫,他一点点凑近录像的人,闭上眼,看上去是在接吻。
“这段视频上有过一个很复杂的加密痕迹,这一个月他都应该是在破解这段加密。”
“这个是原始文件。”
男人看着屏幕上的文件名。
first_kiss_in_bathroom_21150809_1031.01secr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