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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避愁愁又至 ...

  •   云府门口,云瑾牵着两匹马,亦步亦趋地跟在云浩的身后,云浩身披狐皮大氅,戴着貂皮手套,皮帽盖住了耳朵,留出脸上饱经风霜的刚毅的曲线,手挽马鞭,威风凛凛。云璟双手捧过一杯酒,云浩就着他的手喝了,吩咐道:“此次离家,少则十日,多则半月,就会回来,你安心将养身体,不许给我惹事。”

      云璟规规矩矩垂手答道:“谨遵爹爹教诲。”

      云浩疼惜地拉拉云璟的衣襟,整整他被风吹乱的鬓发,看着日渐稳重的儿子,满意地点了点头,翻身上马,对身后的云瑾说:“走吧。”

      云璟立在瑟瑟秋风之中,看着两人和跟去从人转过了街角,叹了口气,一转眼却一脸按捺不住的兴奋,一步跨上了府门的台阶,一路小跑着回房。看得一旁的小路子一怔一怔地。

      小路子跟到了屋里,看见云璟换上了出门的装束,拿了最爱的金丝马鞭向外走。小路子赶紧跟上,云璟回过头来笑道:“我这几天出门,你不必跟着了。”

      “少爷,你去哪里?老爷刚嘱咐你好好养伤。”

      “伤早好了,爹爹只说不许我惹事,又没说不许出门……”云璟一路奔去,爽朗的笑声顺着狭长的走廊回荡,小路子顿感几个月来压抑的气氛被这笑声一扫而空,仿佛整个侯府都轻松了不少,仿佛刚才那个谨慎老成的少爷成了自己的错觉,只有眼前这个会闹会笑的人儿才是真实的。

      “少爷,你什么时候回来?老爷问起我总得有话说吧。”小路子在身后煞风景地提醒着。

      “老爷有信就送到隆兴酒楼去给吴掌柜,放心吧,我总会赶在老爷之前回府的。”声音愈渐远去。

      云璟放开缰绳,任跨下骏马在山路上奔驰,身上仍未痊愈的伤口经受不住颠簸被撕裂,但比起曾经的痛已经是小巫见大巫,在快乐的心情下更显得微不足道。有什么能比起现在无拘无束一身轻松更能让人高兴的呢?不需要看爹爹的脸色,不需要仔细琢磨着答话,不需要一言一行注重规矩礼节,不需要应付一大群名为探病实为看他惨状的兄弟们,还要压抑住心里的火气对嘲笑讽刺的话语表示感谢和感动。

      青龙山外的岗哨最早看见了云璟,放出信鸽,接应的人居然抬了轿子下来,令云璟哭笑不得。小可上上下下打量云璟,疑惑地问到:“洛总管说庄主身子不舒服,这不是好好的嘛。”云璟一甩鞭子,鞭梢轻轻敲在小可的帽子顶上,笑骂:“你少问。还不快走?”说着催马前行,马蹄飞踏,不一会儿把小可和轿子远远甩在后面。

      “庄主最近不大对劲。”小可暗想。

      洛容从马上扶下云璟,云璟颠了几十里路,伤口的血凝结在了衣服上,疼得他呲牙咧嘴。

      “庄主仔细。”洛容并不问云璟的伤情,淡淡地吩咐人伺候云璟休息。云璟感激地看了洛容一眼,洛容是山庄为数不多的几个知道他是安乐侯云浩的儿子的人,却从来不问他云家的事,对不知情的人牢固地保守着这个秘密,仔细地回避让他尴尬的问题。这种不远不近的态度虽然让云璟感觉洛容不容易交心,但是洛容谨守着上下级的关系,不该问的不问,不该说的不说,却让云璟感到很放心。

      小可远远追来,一路喊着:“庄主,等等我……”身后跟着抬着轿子跑得东倒西歪地轿夫。

      洛容的脸沉了下来,冷冷地问亲热地凑到云璟身边小可:“怎么让庄主骑马上来?”

      小可吓得躲在了云璟身后,委屈地分辩:“这是庄主的主意……”

      “行了行了,”云璟打圆场,“躺了这么多天,骨头都要锈了,你别怪小可了。”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包裹,交给洛容:“这个还是收在你那里吧,险些害死我了,以后再不带出去了。”

      洛容抿了抿嘴唇,接下包裹,凌厉的眼神瞪了小可一眼,这才离去。小可低声在云璟耳旁说:“明明没多大年纪,却一副老气,那张脸能冻死人。”云璟莞尔,却装出一副生气的样子骂道:“在庄主面前诋毁总管是什么罪过?”

      小可一惊,没有想到云璟会把一句抱怨上升到这个层次,跪下请罪,却不甘心又委屈地咬了下嘴唇,一副不服的表情明明白白摆在脸上。云璟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一手捂着肚子,跌跌撞撞跑向山顶。小可目瞪口呆,喃喃地说:“庄主真的是不对劲了。”

      被崎岖山路绊倒之后,才能发现平坦大道的可贵。

      尝到了艰辛之后,才会觉得平淡生活的美好。

      云璟扑倒在松软的大床上,扳着手指头数还能在山庄的日子,计划着每一天的行程。他终于悲哀地发现,设想得很好的综合听戏、打猎、宴饮等各种娱乐的小日子,还是会被一大堆需要处理的庄务代替。

      会议,无止尽的会议。

      青龙山庄,虽然起源是青龙山上的一群草寇,但经过数百年的发展,“青龙山”这个词已经退化为一个标志,青龙山也仅仅是山庄的总部所在,整个山庄已经发展为渗透各个行业、包含各个门类的产业。但是与普通富户的不同在于,山庄各代传人以及庄众都习练武艺,在巨大财力的支撑下,过着所有年轻人梦想中的“侠客”生活。

      不过,侠客也有烦恼。云大侠正在用手指尖轻敲着椅子扶手,思索如何说服面前的一群老顽固。云璟提出的几条整改计划在堂主中间引发了一场轩然大波。第一条,尊重人的性命,废除山庄有进无出的规定,每一次可能伤人性命的行动必须经庄主同意才能行动。第二条,废止所有与推翻朝廷直接相关的行动和计划。第三条,裁减各地的武力,解决纠纷尽量通过官方途径,撤销所有暗杀职位。三条规定打破了山庄一贯的尚武风俗,严重限制了堂主们的权利。

      自从发生了云瑾的惨剧,云璟就一直想着改革山庄制度了。自己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哥哥云瑾在自己的地盘上重伤,伯父云湘身亡,但是遍问懂得武艺的庄众,谁都记不得自己杀过的人是谁,甚至不记得哪天杀过什么样的人。可见山庄视人命如草芥,根本不把杀个把闯入庄子的人当回事,问都不问缘由,杀了便杀了。

      山庄素有嗜杀之名,所以才能有今日的震慑之力,云璟自己也曾报出山庄之名恐吓商业对手,曾下一个命令杀光毫无还手之力的家族叛逆,却未察觉威名之后的巨大危险。冷血无情,在吓退对手的同时,也无可避免地会伤到自己人。

      总管蓝非死后,遗留下来的窟窿让云璟补不胜补。云璟仔仔细细翻看蓝非曾经定下的计划,才发现原来暗杀太子的事情绝不是偶然,太子,仅仅是长长的暗杀名单中一个比较显赫的人物。名单中其余的,不是在这里准备杀一个富户,就是那里灭一个武林领袖。云璟本知道蓝非对他隐瞒了不少事情,可是这时才发现,原来他所隐瞒下的,远远超出自己预料。

      下属做了什么,正在做什么,准备做什么,一无所知,云璟不寒而栗。虽然伯父这件事情是过去了,可是谁能预料山庄下一个暗杀的目标,不是云家的另外一位长辈,不是皇族,不是任何云家惹不起的人?

      既然承担不起任何后果,就要规避一切风险,采取最稳妥的方式——哪怕面对的,是嘲讽,是责难,是失望的目光,是强烈的质疑。

      年资深厚经验丰富各位堂主在年幼无知的庄主面前,虽然保持了必要的尊敬,但毫不掩饰对如此武断决定的蔑视与鄙夷。

      “规矩是几代庄主定的,老庄主一直遵循,从来没有过差错,怎么可以轻易改动。”年纪最大的追云堂堂主阮青雷在众位庄主面前最有威信,反对的声音也一直最高,咬定旧日风子阳的规矩不松口,言语之间有意无意都在嘲弄现任庄主的年少轻狂。

      “瞻前顾后,畏首畏尾,不是武林之辈所为,那是懦夫的行径。知道的说庄主有慈悲心,不知道会说山庄没落了,不敢应战,让武林中人耻笑。”最年轻的锋刃堂堂主甘哲不齿于庄主这种缩头乌龟似的处世方法,以快意人生为己任,遇到令自己心情不爽的人,一战定生死,这多么有豪侠气概。

      “必要时候不给对手一些颜色看看,一味退让,那些不知好歹的人就骑到我们的脖子上了,山庄必然落得任人宰割。” 顺风堂堂主傅千里负责海外贸易,在一向以武力解决争端的大海之上,限制了杀戮,就意味着同时也降低了生存的希望。傅堂主更怀疑命令的合理性。

      聚义殿乱成一锅粥。堂主们各有各的理由,却咬定了一点——不能变。不能示弱,不能改换老辈定下的规矩,不能放弃山庄赖以生存的武力,不能堕落为与庄户人、生意人一般的任人宰割的普通人。

      “何必忌惮朝廷,若不是庄主优柔寡断,如今朝廷早就天翻地覆了。昏君无道,贪官当政,这朝廷已经从根上糟烂透了。老庄主深知我辈的苦难,从水深火热中将兄弟们救拔出来,对我们恩同再造。庄主不用怕,朝廷再敢来攻打,兄弟们拼了一条命,也不当朝廷的走狗。铲除为富不仁的祸害,奸诈的官吏,是山庄当为之事。”

      云璟冒出了冷汗,云家也属于“官”、“富”之列,难免做些符合社会潜规则的事情,若是通通被灭了,自己也不用活了。

      变,一定要变。是对山庄的负责,也是对云家的负责,也是对自己的负责。以山庄名义做出的任何事,都会被知道底细的太子默认为是云家所指使,都会被父亲认为是自己的指使。没人关心“做事”的是谁,而是关心是谁担责任。

      可是我何尝想强迫一向恣意行事的下属按着我的思路改变,何尝想用庄主的地位强压下反对的声音,何尝想让别人把愤恨不满强咽进肚子里,连目光都变得默然。连我都向往无拘无束的生活,又怎愿意去妨碍他人的自由?很多人都是看着自己长大的叔叔伯伯,名为下属,却比亲人还要亲。自己又怎么忍心在他们面前摆庄主的谱,冷了他们的心?

      但是我的难处,却又能对谁说?难道告诉这些半生沉浮于江湖的人,其实他们只是云家一个衙内的玩意儿,是他在不受爹爹关注的时候排遣无聊的方式?告诉他们,他们的庄主心里最重的是云家,他们心心念念的老庄主的梦想根本没有实现的可能?

      罢!罢!罢!

      解释不清楚,就受着吧,哪怕被误解是迫不及待独掌大权,是被一场横扫山庄的战斗吓傻,是愚蠢地相信朝廷的公正……虽然我不能一心一意为山庄好,但总可以用自己的委屈维持着山庄的稳定,给这些人留着一个施展的空间,一个庇护的场所。没必要将伤害人的事实揭露出来,平白伤了人的心。

      “都别吵了!”云璟断喝。冷着脸围着众人转了一圈,仍在反对的众人在强大的气场下变得鸦雀无声。无所匹敌的内力和功夫,令云璟占据了制高点。多么有力的反对理由,在绝对强大的实力面前,都会显得黯淡无光。云璟毫不掩饰自己的霸道,一字一顿地对众人说:“你们该讨论的,不是要不要实行,而是怎样实行。”

      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听的人一个个面色铁青,霎时间冷了场。原来这只是一个通知,庄主乾纲独断,根本没有考虑过他们的意见。还需要开什么会?没有人再说话,沉肃的气氛笼罩了大殿。

      云璟心里难受,看不得人敢怒不敢言,甩下静默中的堂主们,独自离开了。

      大殿再次沸腾起来,对庄主的不满之声不绝于耳。

      “不能由着庄主胡来。几辈子的庄主创下的家业,若是被败光了,咱们老哥几个也没有脸到地下见老庄主了。”

      “可笑!庄主不管事的时候就大撒手,管起来就闹个天翻地覆。若是今后日日如此,也没有兄弟们的活路了。”

      “山庄素来没有这种规矩,庄主一向不在山上,不理庄务,若是每件涉及人命的行动都要报与庄主,山庄迟早要乱套。”

      “我们还好,各有各的买卖,窝囊点也不过是少赚点,冻不着饿不着,莫堂主你可怎么办,你手底下千来号子人专管杀人的高手可怎么吃饭?”

      暗影堂堂主莫无畏阴森着寒冰脸,一语不发。

      “洛总管,你是蓝总管用惯的老人了,你去劝劝庄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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