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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六】不似往日,枉顾情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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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瑶眼瞧着自家主子眼皮不自觉的耷拉下来,很有眼力见的小步趋近跟到了她身后,轻轻挽住太子妃盖着密不透风外衣的胳膊。书离的哈欠就憋在嘴边上,可萧文烨这座大山还在前面慢悠悠的走着呢,他明明腿长如分了节的竹竿,却是不紧不慢的漫步着,这路上都是朱红色的瓦片和铜黄色的宫墙,连点儿春日里漫山遍野的嫩绿都丝毫不挨边,有什么可观赏的?
她腹议不休,胃里的酸水翻来覆去,好像方才去竹林时被凉风吹着了,现在脑壳疼得不行,即便现在的微风吹拂很是温和,她也冷汗直冒,要不是阿瑶过来扶了一下,自己的小腿就该酸软无力到无法支撑了。
虽是抱怨,但书离面上还是露出被命运硬生生逼出来的假笑,在萧文烨这里,不笑就是一种罪过。
书离亦步亦趋的谨慎跟随着,生怕这反复无常的人又来一套借题发挥,把她推进另一个生不如死的火坑。
萧文烨步子虽慢,但脸上并不是观赏春景的舒适神情。他自然知道孟松岩和他这位太子妃的“前尘往事,良辰美景”,她那时跟自己玩笑着说过:逸舟真乃我知己啊!萧文烨的眉毛微微颤动,呵,一共也没见过几面的人,而他陪同度过的十余年,那些日子在她眼中竟然一文也不值,比不上和逸舟君的几场比试。
他顿然觉得此刻的自己如此愚蠢,只要是跟曾书离有关的事儿,从前全是他输,心甘情愿的输;今后,只能全是她输,而且要输得一败涂地。
“柳良娣的身子可好些了?”
书离哑然,没曾想到萧文烨突然问她这事儿。
这坑他是早就挖好了的,她就只能提提裙摆,想好以什么样优雅些的姿势跳下去。
“柳良娣深居简出,妾身几日前曾去看望过,王太医说她的身子靠着每日的药膳细细调理,已经大有改善。”她说完,有些心虚的咬住下唇。
视线前方的身影停住漫不经心的脚步,偏过来一个俊美的侧脸,眼神定格在投洒在青灰石路上模糊的黑影上,扬起笑容回问:“几日前曾去亲自探望啊。。。。。。劳烦太子妃再仔细回忆下,确切的日子到底是哪天?”
书离心里的小鼓敲得咚咚响,她觉得自己的确是大言不惭,居然硬瞎扯出来个什么几日前,要算起来,这嘘寒问暖的功夫都搁置了将近小半年了。她心里彻底没底了,自己怎么说名义上也是东宫后宫之主,这些稀松平常,最过平常的活计,她真是问心有愧。一开始入宫并不习惯时,平时都是万能的苏娘私底下帮她打理好的,苏娘有多能干,书离在曾国府待了小半辈子也没见过她这般人善心美,井井有序的乳母。后来,这种有人分忧的舒坦日子过惯了,就再也回不去以前了,她就跟阿瑶在夜里就寝前先商量好对策,等明日再去苏娘跟前冒着心酸的小眼泪,诉诉苦,撒撒娇,基本上毫无悬念的,苏娘还是疼爱她,那些硬如茅石的死规矩也不能再奈她何。于是,懒驴卸磨,书离只顾着研究她那些有趣的玩意儿,哪里还记得安居在东宫一角的什么柳良娣,宁良媛的。
不过萧文烨回东宫的那天起,她就暗暗地感受到,自己的舒服日子就要过到头了。柳良娣那次不慎落水留□□寒的病根,还是有一半的缘由要强行归咎在她身上呢。结果,自己倒是吃了睡醒了玩的过得格外自在惬意,完全没记挂那位杨花殿的病弱美人。
这不是上赶着凑脸到萧文烨巴掌前等着人家来扇嘛!
一旁扶着书离的阿瑶颤颤巍巍的开口:“回禀太子殿下,太子妃一直都记挂着柳良娣的病情,每日里都派王太医去为柳良娣问诊,药膳也是精心挑选完派人送过去的。”
书离腹中绞痛,阿瑶说的有一半也不假,苏娘为她打理的完美无缺,可药膳她少时颇有研究,每日担忧娘亲的安康会亲自去药膳房挑选,又想起尚在调理修养的柳良娣,就图个方便一种药材拿两包,派个靠谱的小黄门送到曾国府,再派个脸生的小丫鬟跑腿送到杨花殿去。几乎日日都送,小丫鬟还以为太子妃是要自己跟柳良娣混个脸熟方便打听太子殿下的近况呢。
但她这么想也有几分道理,毕竟,在整个偌大的东宫里,能第一时间得到萧文烨那厮消息的,就只有卧病在榻的柳良娣了。
男人都欢喜那种娇弱柔美的女子,这道理书离不是不懂,她对萧文烨纳妾的眼光无可挑剔,除了一个董昭训的意外,萧文烨养的这些娇花真是一个赛一个,都如脱了骨的蛇,缠得正常男人没一个可以全身而退的。
像她这种幼时就在泥坑水地里打着滚出来的,恐怕在现如今的萧文烨眼中,自己就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婆子”。
书离的晕眩感更加猛烈,她脸色很苍白,汗珠从额头上蔓延到眼角,阿瑶早就察觉到太子妃身子不适了,她紧张兮兮冒着胆子回话,也不过是希望太子殿下先忘掉这个难缠的话题,趁着太子妃还没过大的反应前将她护送回玉台殿。
“我问你主子话,轮得到你一个婢子插嘴?”
萧文烨站定,把头又转了回去,他心情大好,在想该用什么方式来作为太子妃失职的惩罚。
风止住,身后传来一声重重坠地的响声,接着是阿瑶带着哭腔含糊不清的呼喊。
萧文烨在外衣遮盖下的血管急促的跳动了几下,他的心好像堕马一般猛地下坠,腿脚比脑袋苏醒得更快,几步就跑到了伏在地上的人身边。
书离一半的脑袋直愣愣的摔在青砖上,不可避免的被磕破了一块,白净的脸上鲜红的血迹格外突出,细细的血流从额头逐渐蔓延,像一条分叉的小溪流。她意识全无,双手塞在身下,跌倒的姿势倒是像只缩了壳的小乌龟。
阿瑶心慌不已,太子妃突然头朝下的倒下,自己没做好十足的准备,即使死死地扶住了一只胳膊也被下沉的冲击力搅黄了,还随着一起膝盖磕在了地上。
她顾不上自己的疼痛感,看见太子妃额角冒血的情状哭的眼泪鼻涕横流。
太子殿下听见动静就飞快的跑了过来,阿瑶也顾不上她主子与太子间的恩恩怨怨,只觉得太子殿下正如这世上最为可靠之人,把这张苦瓜脸对准了他感激涕零的寻求帮助。
萧文烨先检查了一遍昏厥的书离,扭过脸来瞥见阿瑶,极度不满的冷目相对,就像在责怪她个没用废物一样,阿瑶一下就清醒了,这是谁,可是东宫的那位太子殿下,哪里还有半分从前偷偷潜来曾国府找郡主的七皇子的影子。
她瑟缩了一下,看见萧文烨再也没有半分笑容的将倒地的太子妃一把抱起,头上有伤口的一面朝外,他私下掂了掂,这几年曾书离个子长了几寸,身上的肉却是不增不减的没怎么变过。
阿瑶细致的给太子妃掖好衣摆,也不敢再对上太子殿下的眼,干脆垂下头,吃力的迈大步子,紧紧跟在一旁。
“苏娘,传太医!”
刚将太子妃那些摔坏破烂的旧衣衫收拾好准备扔掉的苏娘,忽然听见外堂传来太子殿下急促威严的命令。苏娘踏着小步急急走出,疑惑迎面而解,她如晴天霹雳,看着太子绷着脸将怀里毫无意识的太子妃安放到内寝中,她瞬间老泪纵横。太子妃的小脸白得似纸,襦裙上沾满了灰土,额头还有流淌到下巴处已经干涸的血迹。
她看向晚一步进门的阿瑶,后者五官都要皱在一起,淡淡的摇了个头。
她只好先不问,急匆匆的跑去传王太医。
萧文烨这是第二次来玉台殿,这些案台和摆设还一如他们大婚时的原样。他微微扫视一眼,好像是少了几个柜子,两个书案全被撤走了,多了个不入眼的矮脚木桌。
萧文烨收敛一下嫌恶的眼神,她若是个男子,这世上必要多一个大字不识的“莽夫”。
有萧文烨在这间屋子里,阿瑶的呼吸都很是不顺畅了,她此时终于理解了自家主子所说的“窒息感”是种什么滋味,只好默默把唾沫咽回。
王医生被苏娘拽着赶来,萧文烨早在外堂候着,玉台殿没有熏什么呛人嗓子的香,倒是从打开的窗子那儿有股清新淡雅的玉兰花香飘进,很沁人心脾。
萧文烨的心跳逐渐平稳下来,他挥一挥衣袖,将案上随意摆放的册子拾起,看着纸质很是劣质,他瞥一眼传来隐隐哽咽声的内殿,手指在册子淡黄色的封底上敲打了几下,他翻开,果然,里面只有歪歪扭扭的图画,水墨稀淡,记录的应该都是些民间传颂的小故事,只不过粗制滥造,画工实在一般。
也就曾书离这种“莽夫”,会心满意足的被人轻易哄骗去几两银子买回这些废纸。
萧文烨扔开这些无用的废纸,低下头嗤笑一声。
“殿下,太子妃醒了!太子妃醒了!”
苏娘的声音传来,萧文烨把笑收起,一甩衣袖径直走出了玉台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