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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折枪27【团师】 ...


  •   27

      他们约定的地方,是禅达城外一处背静的小土坡下。
      就像是每一处会被宪兵们选择来掩埋尸体的地方一样背静而且杂草丛生,以至于孟烦了会觉得宪兵们能够有效快速的寻找到一块下面还没有埋着尸体的地方挖坑,很可能是在这场战争里练就的另一种有用的技能。
      但这是于虞啸卿无关的,他跳下他那辆残破的威利斯的时候,眼睛就锁住了那一点。孟烦了顺着他的视线去看,却只看到禅达城外每一处地方都有的树木和杂草。
      那就像是虞啸卿特有的能力,因为孟烦了更愿意称其为奸夫□□的如胶似漆而起的能力。
      然后他们开始奔跑,准确的说,是虞啸卿在奔跑。
      瘸子明明追不上,却也得往死里追,然后一个趔趄就径自滚下了那段土坡。
      这是个只有军人才会选择的埋尸地,背静,干燥,隐蔽,然后一丛叶子抖落着分开来,冲出来的是阿译惊慌失措的身体。那个从来都不大勇敢偶尔又勇冠炮灰团的上海男人就那样奔跑出来,并在孟烦了的预见之内自己把自己绊倒在草丛里。
      感谢阿译长官的惊慌失措,让他们都看见了,孟烦了的团座大人,虞啸卿的龙文章。
      他躺在那里,像个尸体一样躺着。
      如果那种不要命的,会让呼吸停止的奔跑能他们见到那具尸体的时间延长上那么几秒,孟烦了也愿意那么做,虞啸卿或许也是这样想的。
      当那杆枪像个出了膛的炮弹一样撞开扶着龙文章的董刀时,那个沉默质朴的马帮汉子回手抓住了自己的刀柄,然后又在孟烦了不要命的扑向团座大人之后,一如往常一般沉默的放开了他的手。
      虞啸卿的声音很沉稳,他问你做了什么?
      龙文章听见了就笑,嘴角一勾起来,便有更多的血流出来,滴答在难得整齐的军服衣领上,点着红的花。
      “牙膏皮,铝管,哦,还有床板上撬下来的铁钉子。”龙文章笑着这么回答,然后他看着虞啸卿的眼睛,继续对他微笑。“我吃了。”
      那是种残忍冷酷的死去,以及残忍冷酷的将死。
      这种冷酷让孟烦了肌肉痉挛,他趴在草地上却尝试着想把龙文章从虞啸卿手里抢下来,他从来没有如此尝试过争夺什么,哪怕小醉也没有燃起他如此争夺的心。可龙文章似乎做到了,他捶着虞啸卿的肩膀,用尽一切他能想到的手段拉扯撕咬推桑。
      虞啸卿没有动,也没放手。
      他甚至没有看孟烦了一眼,只是瞪大了眼睛死死看着龙文章的脸。他问,多久了。
      碎嘴唠叨可能会更快的要了龙文章的命,可他还是仔仔细细的说起来,就像曾经每一次龙文章遇到虞啸卿的时候一样,用颠三倒四的罗嗦猥琐探着师座大人的底线。
      三天。
      龙文章吞下了他能在一个牢房里找到的一切可能划破内脏的东西。那很疼,疼的要命,而且很难成功。他在放风时,甚至排出了一些吞下去的东西,然后鬼知道究竟是什么终于划破了他的内脏。第二天晚上他终于开始吐血,第三天晚上虞啸卿的拳头让他不得不吞下很多很多口淤血,然后他摸着虞啸卿军装下面衬衫下面腰背上的皮肤,能摸出温度,却再觉不出疼来。
      胃液外流,吐血,疼。那是种慢的可怕的死亡,因此这死亡背后的东西才更叫人畏惧。
      现在龙文章有了谏言的一切资本,尽管他只能半死不活的给虞啸卿抱在手里,又给孟烦了摇晃的疼的要命。
      然后他说,师座,西进吧,别北上。
      虞啸卿好像忽然成了铁铸的菩萨,不会动也不说话。于是龙文章抱住他的虞啸卿的脖子,他坐起来自己凑过去,嘴唇贴着耳朵,呐喊着的声音。他在虞啸卿的左边和右边,说了同样的话。
      “西进吧,别北上。”
      这是龙文章拿命争来的死谏,因为那太过恐怖的死亡而变的铿锵有力。
      “不允。”
      这是虞啸卿的回答,他很诚实,他很少撒谎,哪怕龙文章只需要一个谎言。
      每个人都很安静,于是孟烦了的撕吼和尖叫剐在耳朵里,生疼生疼的响着。
      “你放开他!你放开他。”孟烦了如此撕吼,发了疯的哭泣喊叫。“您就高抬贵手放了他吧,他那条贱命都铁了心给您了,您不希罕就放了他吧。”
      虞啸卿把他的每一寸视线都锁在龙文章身上,他向来是看不见孟烦了的,现在也似乎听不见。他只是抱紧了手上的身体,然后让那个人能够用还剩下的力气抱着他。
      龙文章死去用了太久时间,三天,以及几乎一个小时。
      他像个婆娘一样趴在虞啸卿的身上,扒着他抱着他搂着他,说着一切他能想到的话。他说狗日的小日本,他说沦丧的国土,他说咱们的南天门,他说我的师座我的虞啸卿呦……他说了太多话所以慢慢力气耗尽了,出不了声,便只是呼吸。鼻梁顶在虞啸卿的脖子上,一呼一吸的磨蹭着彼此。
      呼吸,直到停止。
      虞啸卿抱着龙文章,直到虞啸卿抱着龙文章的尸体。
      他抱着他,直到他意识到他的死亡。
      可能是眼睛睁的太久,虞啸卿忽然觉得有火燎在眼眶上,又疼又麻的厉害。于是虞啸卿想闭一闭眼睛,那是很慢很慢的闭法,慢的就像是龙文章的死亡,一点一点进入黑暗。
      然后有人推桑他,就像是有着国仇家恨一样的推桑。
      再睁眼时,虞啸卿看见孟烦了哭得面目模糊的脸。他看不清楚他,也看不清楚其他人和东西。所以只好放开手,让他的龙文章落到疯了心要抢走他的好几个孟烦了手里。
      他们说你撒手吧,撒撒手吧,我们找块好地方埋了他。
      于是虞啸卿看着他们,他说,我看这里风水就不错。
      说这话的时候虞啸卿几乎是笑着的,孟烦了这么觉得,单看着脸虞啸卿似乎没有哭也没有笑,可又好像一边哭一边笑。等孟烦了把眼前的那些眼泪鼻涕的都抹净了,再去看,虞啸卿不知道是在哭还是在笑。
      那是种顶真可怕的表情,看的人打从心坎里发凉。
      可是又怎么样,他们的团座大人死了,不但死了,还是吞牙膏皮绣铁钉死去的。这不像是一个驻扎在禅达的虞师座下应当的死法,却壮烈的叫每一个人只想跪在地上号丧。
      于是孟烦了号了,他觉得自己就像个死了个赌棍亲爹养的混小子,哭的肝肠寸断死去活来,却还是满一肚肠子的怨怼。
      他一边哭一边号,舌头自己长了精怪替孟烦了损开了这一节,他说虞大钧座,您撒撒手。他龙文章,就是个自找的色急鬼。小太爷却不能叫他连块碑也欠奉啊,悼词小太爷给他亲书一段,就得叫个不负家国不负卿!”
      虞啸卿的嗓子跟挤干了水似的冷,他说好,你就这么写。
      然后真的松了手,眼看着炮灰们聚拢过来接走了他们的团座。那是龙文章的团,龙文章的兄弟,同虞啸卿也是无关的。
      所以他松了手,眼看着龙文章给放平在草地上。
      他就回了。
      土坡上面有他的车,他差一点就看见了那辆给他亲手砸的面目全非的坐车。可是走着走着,忽然眼前发黑,然后就真的黑了。
      这一次不会有人从什么地方跑出来,在摔倒之前接住虞啸卿。所以他摔倒了,像孟烦了一样滚到坡下,决不体面的在青草的气息里晕死过去。

      那是虞啸卿最后一次见到龙文章的事情。
      等他在师部的行军床上醒来时,看到的是孟烦了的脸。
      他说给我一个团,我去和小日本打到死。
      炮灰团的残渣们依然很怕死,却一心求死似的想要西进。
      这一次虞啸卿允了,他有这份权柄,却没有对龙文章撒谎的勇气。
      孟烦了的团还是川军团。
      打没了的团,再打没了的团,又打没了的团。
      虞啸卿的团,龙文章的团,孟烦了的团。
      团旗上绘着个顶晦气的无头刑天,没了头,还是要打到死的川军团。
      西进的团。

      END

      2009年7月3日
      1:27AM
      共计:74008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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