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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0、献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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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遊自己做了千八百年基佬,与直男的恐慌并不相通。他打了半天有点腰酸,索性往后一仰靠在身后的石头上:“那你最好离我这个断袖远点。反正一时半会也出不去,不如聊聊你们凤翼族的事。”
提起这个洛文曦就闹心。他有气无力地耷拉着翅膀:“你想聊什么?说吧。”
“观星台的秦风月算出此次大劫的开局是天机命,顾采衣以为是洛从云,但最终参与比较深的反而是他的兄弟洛从雪。上一次大劫落在平山鬼渊,是人祸。人祸有始作俑者,但洛从雪并没惹出什么祸,把平山弄塌的也不会是他。所以我猜测,说他是大劫的开端,是因为他当时为了救我出来,打开了你的墓。”白遊微微一笑,“洛文曦,凤翼族五代先祖,我不该小看你的,你实话实说,你爬进棺材前到底做了什么?”
洛文曦毫不怀疑,他如果不配合说实话,白遊会用手里这把新鲜出炉的加强版寒星刀,在这个躲都没处躲的小空间里劈了他。
原来的寒星杀不死他,但这个不知道受了什么加持的版本可是连鬼王洛世灵都能劈成两半,砍他比切西瓜还容易。
“凤翼族危险的禁术不止炎明符文。我当年……过于狂妄,再加上凤翼族后裔作为神明后裔,全盛时期风头无两,在妖族兴盛的时代也高高在上,我不甘心那些异术被封禁埋没,又没有做主的权力,一生气就自己走了。那时候天地灵气丰沛,我游历九州,在不少聚灵宝地都做过研究,连他们后来迁居的梦盈花田,都是我先选中标记的。后来运气不太好,被那个观星台小白脸道士盯上,成了他玩弄权谋往上爬的垫脚石。”洛文曦说起太玄真人就换上了鄙夷的腔调,“再后来没多少人记得我了,他倒是混得名声比我还差,从万人供奉的神坛上自己往下跳,呵。”
他似乎通过嘲讽太玄得到了一点心理安慰,白遊心想你们族的都有什么毛病?一言不合就离家出走,你也没比太玄强到哪去。
“凤翼族封存的禁术多是大型祭阵,倒不是像那巫师搞出来的那种杀人邪祭,有的法阵能聚灵通地脉,会改变方圆几十里的灵气场,那段时间我在很多地方都活动过。但当时的族长,也就是我亲姐,坚决认为我做的事有伤天和,容易给全族招致灾祸,就把我除名了。”
白遊听到这里若有所思,洛文曦犹豫了一下,问道:“有一件事我不太明白。洛世灵算是我的后辈,在我从坟里离开之前他就死了。为什么楼面会选择他?”
白遊似乎料到了他会问这个:“你没看到洛世灵被剖开的肚子吗?这都不明白?”
洛文曦:“……没看清,他肚子怎么了?”
“我从没见过长了子宫的雄性,他应该是为了诞育后代,自己用凤翼族幻形术改造了身体。凤翼族受天道诅咒,大劫后再没有新生儿出生,连洛从岚和曹子寻的孩子也是改造成半人半器才活了下来,你说洛世灵出现在这里,会选择和谁生孩子?若那个孩子出生,会发生什么?”白遊摊开手,眼里闪着冷光,“我曾在梅四娘手里见过一个凤翼族死胎做的血娃娃,洛世灵死前遭受了什么,你现在有数了吧?”
洛文曦一怔,紧接着翅膀微微发起抖来:“我要把那个畜生挫骨扬灰……”
“刀砍在自己身上才知道疼,所以出去后要好好改造,多积点德。”白遊不太走心地劝了他一句,“现在还有一件事尚不清晰。你被太玄杀死后,洛至沅为什么要把你封进棺材?这个你知道吗?”
这是洛从雪身上天机命预言的关键。大概连洛文曦都不知道,自己身上背着什么。
“东海是我当初游历的最后一站,他将那个坟建在了我留下的法阵上。那些法阵与我的血脉相连,他当时把我封在墓里,应该是为了彻底困住我。他说我的法阵改变了当地灵气场聚灵,在人间的所有布置组成了一个大阵,说我一日不死,就会招致灾祸。我被困在里面,外面又什么我不清楚,但墓门内侧有一个活动的星盘,连接天地磁场,是按照真实的星位活动的。我记得我离开的时候正好停在天机命格的斗数上。”洛文曦满不在乎地一耸肩,“洛至沅太高看我了,我哪有颠覆人间的本事?这么多年都没生出什么大乱子……”
“等一下。”白遊出声打断他,“平山有你当时留下的法阵吗?”
“当然有啊,毕竟这是整个西北最灵的山,可惜出了鬼渊那档子事,现在基本成了荒山。”
白遊蓦然站起:“我知道了,我们出去。”
“为什么?”
“你当然没有颠覆人间的本事,你只是做了天劫的导火索。你还不知道为什么卜卦的结果是洛从雪吗?因为法阵中留下的是凤翼族神血传承,你留在各处的法阵会被天道认成聚灵点,天劫会优先往你留过法阵的地方招呼,我们会在平山被埋就是因为天灾引来的山崩地震。”白遊心想出去后一定把这孙子揍一顿,没事瞎折腾什么,“顾采衣和秦风月以为天劫的落点在平山,其实鬼渊只是上一次的历史遗留问题,是天灾的一个小环节,关键是你当初做的研究,洛至沅将你镇压,是洛从雪把你从墓里放出来的,所以预言中有天机命,而因果落在了他身上。”
洛文曦也震惊了,好半天才开口:“……你想怎么出去,徒手挖地道?这我可帮不上忙。或者叫你的小刀灵去报信?”
信息量太大,他本能地顺着白遊之前的提议往下说,剩下的闭口不谈,留给自己慢慢消化。
“他因为传递两边的灵力消耗太过,现在已经失去意识了。再说用不着他,我要炸烂这鬼地方!”白遊伸手抠了一块岩石下来,用左手五指捏着,“炎明符文你会写吧?告诉我怎么落笔。”
洛文曦一惊:“可是你没有原材料……”
“不用材料,我的血就够了,一个不行就做十个。”白遊将石块弯腰放下,用右手食指在刀背上抹了一把,“此事你知我知,出去后不准告诉我老婆,他如果问起来,就说是你舍己献身力挽狂澜。明白吗?”
洛文曦:“……我敢说,他敢信吗?”
白遊划破指尖,借着手机冷冷清清的手电筒光照,将血滴在岩石粗糙的表面,惨白的灯光映着妖异的暗红,他按照洛文曦的指引,画下炎明符文复杂的纹路,心里却不合时宜地想起了黎海若。
从平山倾塌开始,他们之间一直若有若无的、可以称之为“心有灵犀”的东西就断了,他感觉不到现在黎海若的状态。
此时此刻被他挂念的东海神明正背对着陆地,双臂张开,对面是近二百米高的海浪,像一堵灰蓝色的通天高墙,带着毁天灭地的压迫感,还在不断地攀升。一旦落下,沿岸数千米的民宅田地都会被在顷刻间冲毁,东海岸近千年建立起来的繁荣将不复存在。
谁都没想到海啸来得这么快,沿海的居民包括气象监管部门也一定察觉到了,肯定会采取行动,但眼下根本来不及疏散沿海的居民,黎海若作为东海海神,此时也对海水失去了掌控,只能想办法硬扛下来,或是拖延出让居民撤离的时间。归墟东君当然不会被失控的东海杀死,但若他撑不住,那几十万生灵将受到灭顶之灾。
他一身白袍,银色的鱼尾重新变回了双腿,赤足凭风立在半空。东海归墟仙山已经消隐,伤痕累累的海兽也躲回了深海。头顶的云层压得极低,如同一只巨大的手,把整个海面翻卷过来。仿佛上古时期共工触断天柱时的景象。
海天苍茫间,他独自迎向浪潮。
骊珠剑悬浮在他对面,此时变得足有五米长,虽然在海浪面前仍然渺小得像一粒粟谷,却如同定海神针一样忠实地挡在他身前,首当其冲替他迎向通天的巨浪。
浪潮带着巨大的冲力,咆哮着压向他,却像是撞在了坚不可摧的石壁上,不情不愿地僵持了片刻,轰然落下,激起了绵延几千米的巨大水涡。
黎海若也被撞得后退几步,脚下的海水打着旋闹腾了两下。他按住自己的心口,压□□内暴腾的血气,沉下脸盯着第二道浪潮缓缓攀升。
这种连他都扛不住的海啸究竟是被什么引来的?
他轻点着升至半空,居高临下观察着海浪的走势,接着他回过头,按照引力和波动的朝向,默默计算着方向,片刻后,他锁定了方位,露出一点诧异的神情——
那是守海关毗邻的一个不知名的小渔村,终年安宁,民风淳朴。只出过一件大事——在那里曾发现了一个古墓,观星台签发首席令,派北斗亲自下墓查探。
黎海若猛然想起关于洛从雪天机命的预言,心里渐渐明晰起来。
不管能不能阻止,黎海若决定先下手为强。他抬手一招,将大半都灵力注入骊珠剑中。海神的本命法器恢复了正常大小,在空中划过一道白色弧光,像一颗拖着尾巴的流星,直直地插/入被观星台层层护阵包围起的、洛文曦古墓遗迹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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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风月灵泽到了北安岭,却发现他们紧赶慢赶,还是来晚了一步。
如同漆黑的山头上投下一颗炸雷,灼红滚烫的岩浆瞬间爆开,从峰顶火山锥中溢出,冲天而起,凝固的岩浆和烧红的石块飞快地向下滚落,大朵的黑烟如蘑菇云一样升起,
灼热在山体上飞快地向下侵略,像是黑缎上绽开的金线织绣。
紧接着主峰第二波喷发开始,冒着黑烟的火山锥足有十几处,北安岭上已经成了一片焦土,好在此地人烟稀少,村民的聚居地在山脚下,大多都在遇到危险后第一时间撤离了。
北安岭引来的天灾居然是火山喷发!
灵泽撑起护阵挡在秦风月身前,秦风月凝神看了片刻,轻轻一搭灵泽的手臂,示意他可以收起防护。
灵泽咳嗽着在面前扇了两下:“嘉泽的长眠地不在北安岭,也是考虑到此地火山比较活跃,不适合水系龙王疗养。咱们还是不要唤醒他为好。”
他也有私心,想和秦风月尽量多待一会,不乐意拉一个电灯泡过来现眼。
“奇怪。”秦风月没计较他那点心思,眉头蹙起,“这里的火山成片,但唯独中段很平静。那里本应是喷发最密集的地方……”
灵泽对自己的定位很清楚——秦风月的保镖兼跟屁虫,其他的一概不懂,于是他认真地做捧哏:“中段?是哪里?”
“当初楼面在那里布下法阵,将有苏全族尽数屠杀。”秦风月在一片风雷滚石的嘈杂声中轻轻说道,“奇怪,难道楼面的祭阵还能防天灾吗?”
他扭过头看了灵泽一眼:“我过去看看,你在这里等我。”
灵泽急了:“那怎么行?我陪你去。”
“我不会死,但你可能会受伤。”秦风月冷淡地说,“到时别让我把你拖出来。”
他转身就走,灵泽怎么可能让他一个人过去,黏黏糊糊地缀在他身后,指天画地地发誓:“放心,我肯定能自保,如果真出事你也不用管我。”
秦风月没理他,自顾自地顺着已经看不出本貌的山间土路往深山里走。与其说那是路,其实已经变成了一截嶙峋的山岩。他瘦得像一面纸风筝,仿佛没有重量一样,袍子下摆露出的脚尖只需踩一下石头,就能借力稳稳当当地往上走。
像是踩着风。
他们一前一后翻山越岭,不多时就走到了北安岭中段。那里已经被观星台的外勤清理干净了,空荡荡的一块地。秦风月走到一棵树下半跪下/身,手掌按在沙石粗粝的地面,闭上了眼。
约莫过了两分钟,他睁眼起身,对灵泽说:“这里的祭阵还在,甚至还留着一部分有苏狐仙的法力,祭阵下方还有一个聚灵法阵。天灾就是它引来的,只是被楼面的祭阵压制了,周边被大劫引来火山喷发,这里反倒没什么事。”
他垂下眼,有点啼笑皆非,楼面一生作恶罄竹难书,残害生灵无数,这样一个害了狐仙一族的祭阵,到头来竟然阴差阳错地做了点好事。
灵泽继续问:“若毁了阵呢?”
“毁阵能保全这里让火山不再喷发,但不能阻止大劫,只有献祭能。”他看灵泽脸色骤变,补充道,“放心,我现在没法再献一次了,老天不收我。”
“那会是谁……”
“那人应该已经做好觉悟了,我们很早就谈过这件事。现在我要借着楼面留下的祭阵,把这里的聚灵法阵毁掉。”秦风月把袖口卷起一点,露出清瘦的腕子,“你要是有余力,就借我一点法力。”
灵泽立刻凑过来:“行啊,怎么借?”
“伸手。”
灵泽乖乖把右手举到他面前。秦风月垂下眼,从怀里取出一把匕首,划破了他脉门附近的皮肤。
血珠立刻从伤口中渗出来。秦风月双手捧起他的手臂,将嘴唇贴在了创口处。
灵泽僵立在原地,脸一下就涨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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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茵跟在一具无头男尸后面,从观星台望南楼顶楼天窗爬出来,抬头就和一颗青面獠牙的头来了个脸对脸。
他一句“妈呀”尚未喊出口,先爬上来的洛文曦转过身,在没有头的情况下抡起蝶流青板斧,准确地将鬼削成了两半。
蒋茵之前“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精神被这凶残的一板斧吓没了一大半,他哆哆嗦嗦地跟上,拉住洛文曦的袖子:“我要去找南斗,他多半在首席殿总领全局,咱们往东走。”
洛文曦的头在白遊那里受尽欺压,此时终于找回了一点被依靠的尊严,他抡起板斧,切瓜切菜似的砍出一条血路,领着碎步小跑的三祭祀往首席殿的坡上爬。
说来也巧,他们刚到首席殿前,青鸟身的东方胜载着殷轩加一个俘虏梅四娘,落在他们对面。双方正好碰了个头。殷轩和蒋茵飞快地对视了一眼,同时转向洛从云,一齐开口:“顾采衣呢?”
洛从云:“……”
这是什么排场?怎么还组团来呢?
他刚刚清理了一波鬼,转头就不见顾采衣的踪迹。可能是因为体力消耗太大,他呼吸急促,心里慌得不行:“刚才还在的,是不是躲进殿内了?”
殷轩突然出声道:“他走了,去阻止大劫了。”
洛从云心头又一颤,忙问:“怎么阻止?”
蒋茵也露出了慌乱地神色,嗫嚅道:“献祭……像当年北斗那样……”
殷轩脸色紧绷,移开视线不愿去看洛从云的表情。
洛从云的脸上一片空白,他上前一把拉住东方胜的手腕,慌乱间竟然说不出话,只双膝一软跪在她面前。
东方胜吓得往后一跳,没能挣开他的手,结结巴巴地问:“你你你你,你干什么?”
“前辈,求您帮个忙。”洛从云跪在地上,抬头看着她,眼圈通红,“带我去找我老师,找到南斗,我不知道他在哪里,但您一定可以……”
“好好好,你先起来。”东方胜松了口气,“那你知道他最有可能在什么地方吗?”
洛从云拧过身,自下而上看着蒋茵,咬牙切齿地问:“你不是算过吗?他可能献祭的地方在哪里?如果他动用了传送符,我不可能察觉不到,他一定是利用了首席宫原有的法阵离开的。”
蒋茵知道这位现在已经急疯了,风度礼节全都被一把扯碎。他看着自己手里的龟甲裂纹算了片刻,从怀里拉出一卷羊皮地图:“让我看看……”
殷轩突然转头看向梅四娘,就见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清醒了,表情很复杂。他松开绳子,无声地示意梅四娘过去看地图。
梅四娘犹豫了一下,走过去用指尖一点:“应该是这里,楼面提起过,中原最大的祭台旧址,曾是司天一脉巫师的聚居地,也是你们大祭司的故乡。”
东方胜二话不说,原地变回原形,洛从云跳上青鸟的后背,急匆匆地离开,再没分给身后的观星台同僚一个眼神。
蒋茵抿了下嘴唇,强行压下思绪问殷轩:“大佬,南斗他……”
“他一定是早就想好了。就看他那个学生能让他留恋多少了。”殷轩一指梅四娘,“这位本来是我带回来找南斗的,看来晚了一步。需要你帮个忙。”
“帮什么?”
“想办法解除她身上的替命傀,让曹观将军能转世投胎。”殷轩冷酷地一抬手,仿佛教科书般的卸磨杀驴,将梅四娘重新绑起来,还堵上了她的嘴,“不解决了这个,她会永远带着那巫师和曹观给她的诅咒活在世上。”
梅四娘睁大眼睛,剧烈地挣扎起来,嗓子里发出“呜呜”的叫声。
殷轩毫无怜悯地看了她一眼,向前两步,从山上一跃而下,估计是去找自己地老同事江故辞了。
青鸟舒展双翼在云间滑翔,洛从云跪坐在鸟背上,眼睛眨也不眨地往下看,冷不丁出声:“我知道了,就在这里!”
东方胜尖着嗓子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就是知道!”洛从云固执地重复道,“在这里落下。”
东方胜依言降落,果然在离地面百米的高度,见下方有一个掩在层层护阵中的祭坛。台上空空荡荡的,只有一个瘦弱的人影负手站在中央。
青鸟俯冲着穿过护阵,在突破法阵的瞬间,洛从云从鸟背上一跃而下,落地后身体借着惯性往前冲了几步,在离顾采衣几步远的地方堪堪刹住脚步。
他剧烈地喘息着,死死地盯着顾采衣地后背,双腿抖得几乎站立不稳。
顾采衣背对着他,似有些无奈地转身,凝视着这个让他感情复杂的徒弟,轻轻叹了口气:“你过来做什么?”
洛从云见他全须全尾,表情镇定,心才稍微安下了一点,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我还没问你呢,你想干什么?”
“没大没小。再怎么说我也是你老师。”顾采衣的语气很平静,“之前说好了,你和谢倬,谁做得好谁就是下一任南斗,结果如何?”
洛从云眼圈红了,恶狠狠地说:“谁要跟他比?他爱当就去当,我才不想当什么南斗,我只想跟着你。”
顾采衣似乎微微动容,却还是不容置疑地开口:“听话。这是我的责任,我的命。你没法替我,也没法跟着……回去吧。”
洛从云嗓音像是被劈开了似的,尖刀一般刮在听者的耳膜上:“凭什么!凭什么人间的祸乱一定要你拿命来填?这些是天灾!又不是因你而起,你为什么一定要做这个救世主?”
他只恨自己生为妖族,不能替顾采衣去死。
也许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南斗垂下眼,轻轻叹了口气。
洛从云的声音低了下去,他哽咽着哀求道:“你会回来吗?像北斗那样,你会回来的对吧?”
“会吧,但需要有人像归墟东君那样,带着记忆和信物重新找到我。”顾采衣一歪头,忽地露出一个浅淡的、堪称温柔的笑容,“文玉枰和雪墨云子已经交给了你和小倬,好好收着,说不定能用上。之前总是对你们太严厉,但我知道,你们两个都是好孩子,南斗之位交到谁手里我都能放心。你我师徒……就在此别过吧……青鸾信使,相识一场,请您看着点这孩子。”
说着他转过身,背对着洛从云,袖子微微一抖,洛从云心中忽然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
就见顾采衣抬手,一把比修眉刀大不了多少的小刀快准狠地戳向自己的右眼。
洛从云全身的血都凉了,他浑身僵硬地站在原地,不受控地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仿佛这一刀是戳在了自己的心口,他痛不欲生。
天威压下,来收取自己的祭品,洛从云全身像是被冻住了似的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看顾采衣颤抖着拔出小刀丢在一旁,蜷着身子跪下,鲜血像是一条珠链,滴滴答答落在冰凉的石祭台上。
昔日北斗武神献祭,献出的是掌杀伐的右手。如今轮到身为凡人的南斗,献出的则是一只右眼。
地上的石块从中间裂开,露出了千年前层层叠叠的古老法阵,是像墨汁一样流淌的黑,将顾采衣的身子裹进了幽暗中。
洛从云缓缓跪倒。他张着嘴,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顾采衣的身影消失,像是忘了怎么哭。
师徒之谊与不伦的倾慕全都堵在肺腑,他痛得肝胆俱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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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道收取祭品,平山内部的山体震动似乎停止了,但下一秒,震天的爆破声响起,碎石飞溅,白遊从炸出来的狭小缝隙中一跃而出。
白遊用刀撑着地面,似乎也到了力竭的边缘,汗珠顺着面颊滴落到石缝里。他左手一松,用以保护自己的反咒飘然落地。
“我在人间苦心经营百年,未曾想答案就在身后。”洛文曦扇着翅膀落到旁边的石堆上,鳞粉折射着天光,“不管凤翼族今后如何,我会先偿还自己欠下的债。我会自请镇压中原地脉三百年,直到灵气完成自然修复。”
他留在观星台的身体在蒋茵惊愕的注视下“嘭”地散开,鳞粉像一把幻色的雪片,纷纷扬扬地落地,消隐不见了。
白遊的手还在血流不止,他没理会洛文曦的明志豪言,摸索着在地面清出一块空地,用手指蘸血,在地上画起了符文。
洛文曦低头看去:“这是……传送阵?你要去哪?”
传送符和传送阵根本就是两个量级的概念。传送符是简易版,只需用朱砂画在纸上,传送距离也比较短,像白遊这样需要从西川平移到东海的,只能选择后者。但制作传送法阵极耗法力,一般会以珍贵的灵物为阵眼,几人一同绘制完成。没想到北斗在完成强杀鬼王、放血炸山之后依然这么生猛,还能用血徒手画阵。
白遊落下最后一笔,从怀里取出一包药粉,草草敷在手指上:“去东海接我媳妇。”
他杀鬼王、破平山法阵,算是尽到了北斗的责任,给上一次大劫留下的坑善了后。余下的,他也来不及做太多,但守在东海的黎海若还在等他。
他在送黎海若前去东海褪鳞之后,便在东海之滨以刚找回的武神身份祈愿,愿替归墟东君分担一半褪鳞的痛苦,这是天道能做出的最大让步。因此,黎海若在海底经受的他也切肤感受了一遍。
他这辈子找回记忆后就暗中发誓,再也不让他的海神这么痛了。他曾答应为黎海若做很多事,答应他永远不离开,答应他不再受伤,却总是被天意横插一脚,有心无力。
为了平定鬼渊,护佑人间,他离开了一次,如今他不想再让黎海若等他了。
他会再一次将海神带到人间。
武神鲜血绘就的传送法阵亮起,白遊一脚跨入其中,站在西川的碎石焦土中间,与东海遥遥相连。
洛文曦安静地目送他离开,接着转头看着朝自己走来的洛至桓。
洛至桓脸上没什么表情,甚至称得上平静。他缓步走到洛文曦身边坐下,低声说;“观星台南斗会用献祭对抗大劫,你留在梦盈花田的法阵被一代一代族长慢慢改成了护阵,又被洛从雪按照族长传承的指引炼化到了自己体内,估计天劫降下也只会追着他自己劈,他资质不错,扛过去不成问题。”
洛文曦的身体重新凝聚成人身,他支起一条腿坐在洛至桓身边:“你说咱们折腾了几百年,还是敌不过造化,是不是挺可笑的?都不好意思和晚辈讲起。”
“不管怎么样,我也要去还债了。”洛至桓轻轻一笑,“我都看到了,小司楠的安排没什么问题,凤翼族让洛从雪带着不会出什么乱子。前尘往事就一笔抹去吧,我现在要为凤翼族做最后一件事,这样就算是死了,我这个做老师的……也有脸去见他。”
洛文曦下意识地问:“做什么?”
“梦盈花田毁了,那是他当初寄生肉身的灵气本源。等大劫过去,我再用积蓄的法力和修习的巫术结合,重新续上花田下的法阵,这样也算是和他死在一处了……”
洛文曦的脸上本来是一副四大皆空的表情,听了这话活像见了鬼:“什么意思,你对他……”
洛至桓高深莫测地笑了一下,招来僵立在一旁的傀儡陈练:“这是我的活傀,当年和洛至沅有点渊源,得了他的传承。你到时把他埋在你当时出土的地方,若那一脉的巫师还有后人在活动,自然能找到他,好歹不至于断了传承。”
洛文曦:“……”什么叫我出土的地方?
他还想说点什么,洛至桓懒洋洋地一摆手:“流青王今后多半会回良风剑庐待着,你我相识一场,也没什么话好说了,就此别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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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墓连同下面的聚灵阵被海神法器一剑毁去,天地间牵引潮汐的力量果然小时了。但下一道海浪已经积攒到了堪称恐怖的高度,遮天蔽日,若任其落下,依然会冲垮沿岸的村庄和农田。黎海若手臂张开,颧骨和脖颈下隐约有细小的鳞片闪烁,挡下第一道巨浪又一剑毁去法阵,他已经到了力竭的边缘。他搜刮出经脉里最后那点灵力,如法炮制,阻拦下第二道海浪。
流云似乎也为之震荡,他被浪尖托举着,又从高处跌落。
海天遥遥相接,极目处是一片渐渐平息下来的碧蓝,黎海若闭上眼,身子后仰任由自己坠下。然而他最先触碰到的却不是冰凉的海水,而是接在后背和腿弯的手臂。
他掉进了一个熟悉的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