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星辰》步月归

4、chapter 4

　　沈榕蹲下来，和儿子平视，尽可能夸张地让他看清自己的嘴形：“你喜欢小暖吗？明天还叫她来玩好吗？”她知道儿子看不懂，夏暖回家之后，儿子又回到了那个独属于他自己的寂静世界里。

　　这已经是很好的开端了，沈榕知道自己不该操之过急，她摸了摸儿子的头发。

　　“这世界上有很多人会放弃你，但是妈妈不会。”

　　“妈妈不介意你健康还是不健康，你是妈妈的孩子。”

　　沈榕知道儿子听不见，她在说给自己的听。

　　多年如一日。

　　午饭后，季美如专门来找她道谢，带了很多今天进货时刻意选的进口零食，原本是为了当之前沈榕送巧克力的回礼，刚好遇见今天的事。

　　这些零食沈榕推脱不过，虽然她知道儿子并不喜欢吃这些，盛情难却，她收下之后，有些期期艾艾地说：“见星一个人在家太孤单了，你家忙不过来的时候，可以把小暖送到我家来，我一个人在家没什么事，刚好两个孩子可以一起带。”

　　“这也太麻烦你了，”季美如连连摆手，“小暖一点女孩子的样儿都没有，淘的不行，比不了你家见星斯斯文文的，连我们都头疼得很，哪敢麻烦你呢。”

　　“不不不，一点都不麻烦，”沈榕真诚地说，“见星刚搬来，也没有朋友，他们俩今天玩得很好呢。”

　　“那……好吧，实在麻烦你了。”季美如叹了口气，“不过说回来，你家见星有五岁了吧，咱们街道有个幼儿园，你可以把孩子送过去，里面同龄人多，也热闹些，过了这个夏天我打算把小暖送过去呢。”

　　幼儿园。

　　沈榕的笑带上了一些苦涩，见星这样又怎么能像正常孩子一样上幼儿园呢，她打算等他年龄再大一些，自己买些课本来教他识字，不求他像正常孩子一样读书写字，不做睁眼瞎，日后被社会抛弃就好了。

　　两个人聊了很久，沈榕突然听见了脚步声，回过头看去，许见星已经从卧室里走了出来，看见客厅的两个人，明显愣了一下，他听不见声音，自然不知道家里来了客人。

　　他咬着嘴唇，下意识想把手里的东西藏在背后去，沈榕这才看见，许见星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经拼好了汽车模型，正被他牢牢的握在手里。

　　正当她不知道该如何介绍的时候，许见星已经认出了季美如。他走了几步上前，把手里的模型塞给了季美如，又飞快地跑回了自己的卧室，把门关了起来。

　　“这……”季美如不知其意，迟疑地看向沈榕。

　　“见星今天和小暖拼了这个模型，应该是见星想要送给小暖吧。”沈榕笑着说，“小暖也可以拿回去拼拼，拼不好再来找见星，他没事就喜欢鼓捣这些东西。”

　　“见星真安静，”季美如笑着说，“一点都不淘气，我巴不得小暖能像他一样，一整天就只有睡觉时才老实呢。”说着起身往门口走。

　　沈榕起身相送：“小孩子嘛，活泼健康就好，淘气也是好的。”

　　她巴不得能看见儿子像夏家的孩子一样活泼，哪怕淘气一些也好。

　　*
　　弯月如钩，三三两两的疏星挂在天上。

　　许淮下班回家时天已经黑了，家里的餐桌上摆好了饭菜，许见星也坐在自己的凳子上，等着吃饭。沈榕从桌子上拿出来一张报纸给许淮看：“这家医院的耳科比较有名，我下午打电话咨询了一下，我想周末的时候带见星去看看。”

　　这两年来的寻医问药有无数次了，看着妻子期待的眼神，许淮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说。北京那边的大医院早就跑遍了，医生说是神经性耳聋，助听器都没有任何作用。哪怕佩戴了助听器，也只能感受到鼓膜的震动罢了。

　　他却不敢劝妻子放弃。

　　家里亲戚劝过她，说他们还年轻，完全可以生一个健康的孩子。可那时的沈榕，就像是一只愤怒的母兽，对每一个人都露出锋利的獠牙：“如果我再生一个孩子，就不会有人再关注我的见星了，他只是听不到，又不是傻。”

　　妻子为了孩子付出了太多。许淮拿过报纸，粗略的浏览了一遍，这一次和之前看到的很多宣传简介并无不同，这些年来回奔波，不仅是巨大的花费，对于许见星来说，也是一次又一次期待又失望的过程。他犹豫了一下，终于说：“榕榕，咱们放弃吧，别再折腾孩子了。”

　　“我们把见星送到残障学校，他能在那学一门手艺，学手语和别人沟通，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封闭在自己的世界里。不让他去残障学校，到底真的是为他好，还是咱们做父母的一意孤行，觉得这对他好呢？”

　　沈榕捂住嘴唇无声的落泪。

　　许见星抬起头，看见了哭泣的母亲。

　　这个画面，他见过无数次了，他口不能言，但是知道这一切是因为什么。他静静地看着，原本握着筷子的手，无力的垂下。

　　许淮听到筷子落地的声音抬起头，他清楚地看见儿子泛红的眼睛，正是因为听不到，许见星的人生也摁下了静音键，他没有发出一丝声音，倔强地抿着嘴唇，那双寂静无波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许淮一时间竟也动容。

　　他只是听不到，又不是傻。

　　许淮的眼睛也开始泛酸，他说：“好，我们再试一试。”

　　*
　　转天早上，许见星起的很早，自己穿好了衣服就在沙发上端坐着，小小的男孩子，后背挺得笔直。他几次抬头去看墙上的挂钟，而后又低下头反复揉着自己的衣角。这种情况在吃完早饭后尤其明显，他平日里吃完饭就会回到自己的卧室里去。

　　沈榕在他第三次看向门口的时候，一瞬间明白了儿子的心中所想。

　　她走到他面前说：“你在等小暖，是吗？”

　　许见星的眼睛清澈宁静，他看不懂妈妈的唇形，但是他记住了“暖”这个口型，这个口型很特殊，应该指的就是昨天的那个女孩子，他轻轻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