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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涵文书斋林月姑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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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日,天气放晴。皑皑的雪落满了整个涵州城的屋角飞檐,将城中的草木压弯了枝。空气溢着柴火燃烧的燥味。
涵王府的练兵场内,将士们依旧肃整操练,口号声不绝。几只喜鹊落在场内寻找着散落的谷粒,忽而被口号声惊得飞起,扑棱着翅膀落在高台边的木栏上。谢维今日练习完毕,坐在比武台上观看着此景,咧开嘴笑着这些报喜鸟怎得如此胆小,复从怀里掏出一把谷粒散在场内。那些喜鹊似是察觉并无危险,便又纷纷飞落,跳着脚啄着场内的谷粒。谢维在身旁放了一把谷粒,不多时,引来了群鸽和三两只麻雀,鸟儿们哄抢着全然忘记了一旁还坐着一个人类少年。
翻飞的白鸽群里坐着一个赤衣黑发的少年。
他时不时从怀里掏出谷粒撒向周围,动作惊起身旁的鸟儿,群鸟又落入场内啄着谷粒。逆光而观,冬日的暖阳将他卷翘的发尾映得金灿灿的,让这少年周身镀着一层柔光,鸟雀们飞起落下,扰得微尘缭绕,绒羽乱飞。如此好的光景,让观者发怔。
李豫川今日下了政要课,便来寻谢维,只是此番羽神降世让他眼中溢满了温柔。
他的谢小维一向如此美好。
谢维撒完最后一把谷粒,抖了抖衣衫,撑手跃下比武台,惊得鸟群再度飞起。拍了拍周身又抬手扫了扫一头的碎发,就看见不远处李豫川眉眼含笑看着自己。回以笑颜,抬步小跑去向他那处。
“你怎么来啦?”谢维眼睛亮晶晶的看着这位锦衣贵公子。
“今日不必上兵法课,你同我去个地方。”李豫川眉目舒展。
“何处?我还得向姬叔叔告知一声。”谢维歪头询问。
“不必了,你同我去,姬叔叔不会怪你。”李豫川抬手抚了抚谢维柔顺的短发,笑着道。“快走吧,别愣着了。”转身便朝府门方向走去。
“噢。”谢维摸了摸自己刚被李豫川碰过的发,跟着迈了步子。
一路上,碰到的丫鬟下人见到李豫川都毕恭毕敬,只是见了谢维,便好似相识已久,丫鬟们有些三两相视怯笑,有些红了面颊,有些胆大的还要唤一声小维哥哥,小厮们则是对其称兄道弟,嘘寒问暖,更甚者还忽略他这个世子,先与那谢小维握手扛肩,而后才正经地朝自己行礼。‘谢小维啊谢小维,还真是会沾花惹草!’看着谢维笑开了花,李豫川加快了步子朝前走去。
“李豫川,你干嘛走那么快啊!我还没和锤子哥说完话呢......”谢维匆匆赶上李豫川。
“就你油嘴滑舌,惹得府里的人都快忘了我这个世子了!”李豫川看着前方,步子依旧很快。
谢维闻言,笑弯了眼睛,双手揽住李豫川,将脑袋靠着李豫川蹭了蹭:“这不是日后好在涵王府混嘛!他日成了世子夫君得有人支持不是?”
“没皮没脸!”李豫川挣开谢维的怀抱,迈出府门。
谢维正欲再揽住李豫川,却见闵昭紧拧眉,抱臂看着他。便揖手道了声:“闵兄。”
闵昭候在此等着二人,却见谢维与李豫川如此亲近,心里忽地发狠,若没有谢维,阿川只会与他亲近,而不是整日去寻这谢维了。
不过,也罢。要不了多久,煜朝就会变天,涵王登基之日,就是谢维这个假世子被抓之时,到时生死未卜,如今便让他开心些。
“阿川,谢兄。”闵昭揖手,恢复了平日里的木头脸。
长安街上,依旧热闹得甚。凛冽的冬日,街上飘着各家酒楼的烹食香气,就连香铺、花圃的馨香也都遥遥地飘出了店门,路过时闻得清晰。叫卖声不断,行人亦是络绎不绝。涵州城的冬日亦不曾沉静,连鸟儿都生出了胆子与墙头的花猫一较高下,震得墙头枝梢积雪落下。好一派人间烟火气!
“今日,我带你去见一个人。”李豫川饶有兴趣地望着长安街上的热闹。“她比我年长两岁,我平日叫她月姐姐。自幼时,她同我与义兄便相识了。”
“月姐姐?”谢维思索。
李豫川在听到谢维如此称呼林月时,心里有些涩,便说:“你叫她林月姑娘就行,不熟就不必如此亲昵。我要带你去的是涵文书斋,那里书目众多,藏书更甚,我想该与你有益。”
闻言,谢维眼睛都跟着亮了起来,他的世子殿下一向待他如此好,叫他如何回报呢?以身相许吧!想到此。谢维面上竟是嘿嘿地笑出了声。
李豫川勾了嘴角,心里暗哼一声,面上白了这个傻子一眼。
在旁的闵昭一言未发,却在看向谢维时,眼底掺着连自己都未察觉的一抹歉意和痛色。
涵文书斋。坐落城西的一处古宅。建筑看起来年代久远别具一番陈旧古韵。
三人踏入宅门。院内白山茶开的极盛,枝叶并未因前几日的大雪凋落,只是呈现出一片苍青。花朵相互簇拥着,给冬日添了生机。屋角古铃长长的红丝随着微风飘起,使其发出清脆的声响,一片清雅。
“阿昭,小川。”一道温柔的女声。
倩影出现在正厅门口,步步生莲朝这边走来。少女身材娇小,生得娇美,笑起来左脸上的酒窝让人怜爱,穿着一身桃粉锦裙,梳着双髻,青丝垂至腰间天生的卷翘。偏偏一双瑞凤眼让整体看起来多了些妩媚伶俐。
李豫川唤:“月姐姐。”却见少女迎上前应他,眼睛却看着闵昭。
“这是谢维,我的好友。”李豫川了然地笑,又扯过谢维向林月介绍着。“以后怕是要多来书斋,还请月姐姐多多包涵谢小维。”
“自是如此。”林月将目光转在谢维身上,又不着痕迹地看了眼谢维被李豫川扯在怀里的胳膊。弯了眼睛:“快随我进来。”
正厅旁侧有一间小室,平日里,李豫川同闵昭、林月在此各自读书、喝茶。今日,多了一个好奇少年,将书架上的书都打开览阅几下又放回原处,眼睛在屋内扫来扫去观摩着,忽又走到一盆文竹旁轻轻地摸摸枝叶。对谢维来说着实新鲜。
四人围着小几坐下,林月斟了茶放在三人面前。“两日不见,可有想我啊?”
“想啊,更想月姐姐这里的书!”李豫川瞬答。
谢维拿起茶盏抿了口茶,勾起一边嘴角点了点头。看向李豫川时又瘪了下嘴。一旁的闵昭悠悠地喝茶,不曾开口。
林月见状,掩面轻笑出了声“还是小川最可爱。只是你这友人不似你说的那般调皮,看起来乖顺得很哦!”
“他...”李豫川正要开口就听谢维道:“林月姑娘生得闭月羞花,谢维见你亦如此。”
世子殿下有些不悦。
“若是某人如你这般惹人心喜,只怕也不会将及冠却无家室了吧。”林月打趣中似是有几分责怪看向闵昭。闵昭却事不关己,盯着茶盏不曾看向林月。
‘不是吧?闵兄如此坐怀不乱,林月姑娘单相思?’谢维心里佩服闵昭,如此不进红尘,世上怕是只有闵昭了吧。嘴上打着圆场:“林月姑娘,听闻你与李豫川青梅竹马?谢维心里好奇小世子得紧,虽说来日方长,不如今儿个就给我讲讲吧。”
“哦?”林月在谢维顺口说出‘李豫川’时,意味不明地笑着,望向对面不知所措,红了耳尖的贵公子。‘原来可不是友人这么简单。’林月了然,不然她白读了这些年的断袖之好,只是现实中的倒还是第一次遇见,心下十分开怀。“那我可有得说了,我想想啊...对了!小川幼时啊,因是长得像极了女孩,我总爱将我的衣衫强行让他穿,他自是不愿,可又反抗不过,只得穿着裙衫躲在阿昭怀里哭,为此我常与阿昭打架,到后来我俩因为吃痛都哭了起来,他便匆匆跑来为我俩擦泪,有时哄不过来,便又急哭了......”
谢维听得津津,他心里觉得怎会有如此可爱的人儿,面上的痴笑便又出现了。
“还有一次他受了风寒,黏着阿昭要来书斋,阿昭便把他用锦被裹着,用绳子捆在身上,抱了过来,你是不知道那场面像极了老母亲和嗷嗷待哺的婴孩哈哈哈...你说府内明明有马车,可就是一个挂在一个身上走过来了.....”林月笑得趴在小几上,谢维更是前仰后合,二人相谈甚欢,全然不顾那两个当事人在一旁吃瘪。
就这样,连用午膳时,林月与谢维也不曾停下谈论。而李豫川根本插不上话,只得在一旁呵呵应着,求助的目光看向闵昭。闵昭也只是无奈摇头,便继续将目光转向饭菜,认真地吃起来。
再后来,无话不说二人组便开始了谈天论地,前朝今朝都要评论一番,一方说辞另一方便极力赞成,像极了几生几世觅得知己,相见恨晚。傍晚,谢维又在书斋里借阅了几本兵书,这才想起来告辞。
“日后便多来叨扰,林月姑娘海涵。”四人行至宅门前,谢维揖手道。
“无妨,小维过来让着宅子添了几分生气,我高兴还来不及呢!”林月拍了拍谢维的肩。“多和小川一道前来,我这儿随时欢迎。”
“今日便告辞了,林月姑娘。”谢维笑着点头。
“月姐姐,今日你可是全然不顾小川的面子啊!”李豫川佯装赌气。
“小川宽心,你的谢小维啊,喜欢你都来不及呢!”林月说完,对着李豫川眨了下眼睛。
李豫川闻言心里说不出的开心,只是面上否认“月姐姐,不是你想的那样......”正欲狡辩却被林月意味不明地笑制止了话语。
“好了,我懂。”林月笑看着李豫川和谢维打闹着下了台阶,又看向迟迟没有移步的闵昭,敛去了笑容。“你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闵昭这才看向林月道:“照信里说的做。”
“他会恨你,还有那谢维,你对他并不是没有情义。”林月皱眉。正欲言,却见街上的李豫川喊道:“义兄。”
半晌,闵昭只是叹了口气便抬步朝那二人走去。
林月看着三人离去的背影,复又转身进了书斋。
“哎!你别叫闵兄啊,看不出气氛啊你。”谢维将脑袋靠在李豫川的脑袋上,揽着少年的肩道:“看不出你月姐姐的心思啊!不要坏了人家的姻缘。”
李豫川也发现不妥,便歉意地笑道:“下次注意,嘿嘿嘿!”如此在旁人看来,只觉得世子殿下被谢维带偏了,连笑都不如之前文雅有礼。
看着闵昭朝这边走来,谢维站直了身子,待三人并行时,突然揽住闵昭的肩,笑得真诚:“闵兄,和你商量个事儿呗?”
“说。”闵昭面无表情任由谢维揽着。
“你生辰将至,如若到时我替你寻来飞羽剑,可否把你的鸡血玉让李豫川给我?”谢维卖着笑脸同闵昭商量。
闵昭在听见谢维提起鸡血玉时,心口一紧。停了步子,看着前方,面上因牙齿紧咬而腮边咬肌看得分明。
“闵兄,你先别生气,不过此事我不会让步,若是你不同意,我也会从李豫川那拿来的。”谢维见闵昭如此表情,只觉得闵昭生气了。不过这是男人之间的较量,他不能让步,最坏的打算就是和闵昭比试一场。
但下一秒,闵昭开口却让他怀疑自己的耳朵。“随你。”
“嗯?不是吧?我没听错?!闵兄!我的好兄弟!”谢维敞出个大笑脸,追上闵昭欲言却听道:“你我从未是兄弟,别烦。”
“无妨无妨,在我谢维这儿,你闵昭就是我的好兄弟!”少年笑得没皮没脸。
李豫川在旁正忐忑他的义兄如何发怒,但听见回答让他亦是怔愣。谢维又走到他身旁将他揽住,把头靠在他的头上,蹭啊蹭啊,少年的开心他感受的真切。但他隐约觉得有何事他疏忽了,生出些担忧来。
闵昭第一次震惊于命运弄人,他想尽办法欲要找个合理的缘由将鸡血玉送到谢维手里,却不曾想谢维会主动向自己要。‘当真你来这涵王府是为了替阿川挡那一劫的吗?你可知你拿了我这鸡血玉便是九死一生?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吗?你当真把我当作你的兄弟吗?可是我又有何颜面做你的兄弟呢?谢维,或许从你给家弟那个草编指环开始,我就已然把你当作友人了,可是闵昭无能,苟且活到今日,倘若我相告,你也会奋不顾身地救阿川吧?我不能如你般坦荡,做得都是身不由己之事,大义面前,闵昭无能为力。谢维,对不起。’
三人行在这繁盛的长安街上,走向的却是看不明了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