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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你若撒野,今生我把酒奉陪·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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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衹明温和地弯弯眉眼,清亮温润的音色恰似春风拂面,直溜溜浸润少年心神,只见他轻启柔软的唇瓣——“平明勤学好问,我便讲讲这句。”
少年的目光亮晶晶地,注视着素衣青袍的先生一开一合间温声道:“明月初上,清辉朗朗,惊醒梦中鹊。别枝即离枝,可解作明月离开枝头时,浮光动,鹊被惊醒。”
说罢,叶衹明又略略沉思,缓缓开口:“先生曾说,或许还可解作’明月清辉动,睡鹊醒离枝’。”
到底是月离枝还是鹊离枝,叶衹明也微微低头沉思。
若是“明月别枝/惊鹊”,则第一解为准,若是“明月/别枝惊鹊”则可以第二解为准。
自然,还有第三种解,人道是“惊鹊者,词人也,又言鹊醒,乃为营造环境静谧而为之”,那么别枝者却又并不重要了。
“先生的先生!”少年瞪圆了眼,忍不住将心中的感慨直言,“不成想先生也曾问过相类似的问题。”
居平明听罢,谢过叶衹明便执着书卷回到位置上,提起笔拦着袖蘸蘸水墨,在原文旁空处细细记下,神情认真且专注。
一众少年见此,有人颇感不屑地转过头,有学有样做注解的自然不在少数,这些都叫叶衹明看在眼里,心下了然。
“终于下课了!”
一片嬉闹中,关扶玉随手将书卷起,看似漫不经心地往低调的银丝绣线袋子里一塞,草草整理了小桌板便起身,手一挥,聚拢来其他几个少年,身边一群人大摇大摆地吆喝着离开。
“呸,就一个穷酸小子也敢抢玉哥的风头,”见着关扶玉的面色不佳,身边一少年便凑上前来讨好道,眉眼间看不见几分真诚,可言语间皆是替关扶玉不平,“要不我让兄弟们给他上上课……”
“就是,那小子还以为自己是谁!”听罢,另一少年也挤过来,一把揽住关扶玉,不待他接话,便殷勤地将书袋揣自己怀里,眼珠滴溜溜地转。
剩下的少年们犹恐好处全叫两人讨去,便纷纷出声“打抱不平”,皆是一副咱哥几个好替你出出气的模样。
“够了。”关扶玉抬手,制止了周边的嘈杂声,他的眼眸微眯,望望前方,顿了顿。
少年们噤若寒蝉,纷纷闭合上嘴不再说话,一双双含着忌惮的眼注视着关扶玉。却见他冷冷的丹凤眼中含着不屑,启唇道:“他算什么东西,不值得我动手。”
身旁的陪读书童一听便有些不安,原本其他少年扬言要替关扶玉出一口气时,他还暗暗窃喜,想到如此便省事多了——这样少爷既能完成老爷交代的目标,又能顺带打压打压那个清高的居平明,他又何乐而不为呢?
“少爷,那前吏部尚书那边……”
可现在关扶玉却制止了他们,就在书童不解的目光中,居平明恰好收拾好了书卷从一众人眼前路过,一边念念有词,一边眉头微蹙似有难处,就这般旁若无人地径直穿过人群,从容不迫的步伐不疾不徐,丝毫没有注意到他们扭曲的表情。
“喂!”其中一名少年忍不了受这般忽视,他一抬下颌,轻挑眉眼傲然地出声。
居平明仍旧冥思苦想地往前走,丝毫没有意识到身后人是在叫他,毕竟他与那群人可不熟。
见居平明就要走远,少年忍不住拉下脸来,直呼姓名:“居平明!”
居平明的思考被迫中止,他站在原地转身看少年一眼,眼眸中什么也没有,连带关扶玉不言不语的注视都模糊不清。
他那般安静,似乎根本不在乎对方是谁,叫他做什么。
“你…”少年有些后悔为什么要喊住他了,但周围人都看着,尤其是在关扶玉面前,他不能认怂,只得硬着头皮地开口,“你今天为何抢玉哥的风头?”
原本因用感叹句,没成想经过居平明那一眼,少年可怜巴巴地减了气势,退而求次采用了问句。
“……”
居平明抬头望他一眼,不带表情的脸而今平静冷然,他那般分毫不让地站在原地,高大的身形与气势叫少年无端生出几分退缩意。
“你…你…”少年结结巴巴,可环顾四周,见着都是同仇敌忾的“自己人”,随后对上关扶玉冷冷的目光,不知从何升起勇气,“我们上!”
虽然唾弃少年这般怂样,但气场还是要找回来的,不然他们往后还怎么在村子里混。
话音落下,居平明便被一群少年围在中间,他的眼眸终于多了抹生气——是反抗与不甘受此屈辱。
——也是,到底还是个少年。
他将不起眼的书袋耐心地放进胸襟,随后抬头对上一圈少年燃起站意的眼,略过人圈外事不关己只管看戏的关扶玉,最终落在同是圈外人的叶衹明身上,捏书的手明显顿了顿。
“若是无事就散了。”
不待发现他的少年们惊慌失措,叶衹明的声音便从身后响起,清冷如山泉之水,却很难叫人反感。
“先生…”
“先生…”
……
少年们面带愧色,纷纷散开,捡起随手扔在地上的书卷小心地拍去尘土,一个个像斗败的蛐蛐,垂头丧气地在叶衹明的注视下识趣离去。
“青竹先生。”关扶玉看罢还未开场便已落幕的戏剧,朝叶衹明作一揖,目光落在他的衣摆时微微沉沉。
待叶衹明颔首后便低垂眉眼,看着温顺纯良,不曾多看居平明一眼,便一拂袖静静离开,身后紧紧跟着那缩头畏尾的陪读书童。
不待叶衹明片刻缓神,居平明便已重新将书卷从怀中取出,阔步走来。
居平明身高近于一米九,朗目星眸,虽英气不比关扶玉这个自幼文武双修的全才,但在同辈之中也算得上是文类佼佼者,修得一身书卷气,儒雅大气。
他抬步走来,足下生风,不消片刻便已行至叶衹明跟前,先是全了礼节,随后便开口欲言。
叶衹明知晓他性子耿直,却不曾想过他不用在习书上的心思倒也粗,伸出手便是指着原文,张口就是请教一路走来一直困惑的问题。
叶衹明便细细为他讲解起来,一晃时间便悄悄过去,待正午阳光温热,居平明才意犹未尽地合上书卷,目光明亮许多。
“不妨可来我住处用膳。”
叶衹明从恩师处知晓,居平明本是外乡人,此来异乡原因有四。
一是家道中落,在朝为官的兄长遭人陷害被免职,最后在政敌斩草除根的阴狠毒策下枉死狱中,迫不得已只得离开京城,另寻生路以求洗清冤屈。
二是前吏部尚书虽乞骸骨还乡,但其声名在京城犹有分量,今朝中几近半数为官者皆是师承前吏部尚书,有提拔贤能之恩,因而若想在世家相护的朝堂为官必要有前吏部尚书这一线。
而今叶衹明乃是由前吏部尚书亲自指点学业,非叶衹明不可近前吏部尚书,此乃其三。
四则为叶衹明本人确实有不世之才,不俗之质,居平明从其讲学,大有所获,受益匪浅。
然既是外乡人,又是罪臣之亲,日子自然不会好过,不过居平明却能忍常人之不能忍,这点叫叶衹明心下清明,知晓他可堪重负,便也愿与他多些关照,好叫他不至于孤身一人于举目无亲之异地孤立无援。
——说到底,居平明也不过十七,能有如此韧性,当真是不可多得的可造之材。
叶衹明叹惋,面上虽不显,可确实待居平明如亲传弟子,虽不时时小心看护,却也不会叫人轻易欺负了去。
居平明在叶衹明的目光中找不到同情怜悯,只看见温暖的清光,汪洋之中宛若绵软一点,叫他无端想起兄长宽厚的眼眸。
他有些窘迫地颔首,随后带着三分小心开口道:“先生,我可以替您做什么还?”
叶衹明闻言诧异地凝视居平明一会儿,忽地轻笑一声,温和的嗓音轻快不少:“你帮我抄书罢。”
——抄书?叶衹明家中的经卷大多是文宗真迹,抄录本还有叶衹明亲自写下的注解,这哪里是劳工?这分明是得了便宜还卖得了乖!
听罢书童的转述,关扶玉的面色冷然,五指蜷曲,握紧手中的杯盏。
良久,才听闻瓷杯落在桌上的声响和他平缓的呼吸,关扶玉转而笑道:“你先下去罢。”
书童似乎预料到什么,连忙应声退下,迈出门后方小心地抬起头,脸上犹带劫后余生。
下一刻簌声破空而来,书童脚边倏然插着一支疾箭,入木三分,与他的脚差之毫厘,不由得骇出一身冷汗,忙忙退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