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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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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到噩耗的时候,程沫正在温哥华渡假。
白天血拼,晚上跳舞,回到酒店已是凌晨。
早上电话铃响起,急急将她从梦中惊醒。
程沫从小就有床气,拿起话筒:“喂?”声音不情不愿。但到底从小家教优良,尚未失了礼节。
“程小姐,我是应志平。”电话那头的声音严肃深沉。
应志平?程沫在脑海里迅速搜寻他的信息,是父亲的私人律师应志平。除却节日家里举办酒会,平日里几乎从未与之打过交道,为何此时打来电话?程沫心中隐隐觉得不安。胸中心脏突然加快速度,似有不详预感。
果然,应志平接下来便宣告噩耗:“程先生因交通事故已经去世,请程小姐速回上海处理相关事宜。”
晴天霹雳!
程沫离开不过三天,几日前还同父亲一同坐游艇出海钓鱼,一切仿佛还在眼前。突然的变故让她无所适从,脑海中瞬间空白。
“程小姐?”应志平见对方许久不见反应,以为她已挂线。
“我是程沫,我父亲是程策山,应律师你是否打错电话?”事到如今,她仍心存侥幸,希冀一切不过是场误会。
“节哀顺变。”
程沫挂上电话,身体瘫软在地,泪水涌出眼眶,泛滥不止。
父亲生前对她极尽宠爱,可她却未在他弥留之际陪伴床前,单这一项“不孝”行径,便可让她懊悔余生。
彼时她才六岁,看上橱窗里穿着红色洋装的娃娃,标价15元,吵嚷着要,在店前哭闹着不肯走。母亲上前来甩了她一巴掌,将她硬生生拖回家。那五道指印,足足留了三天才退。她心中对母亲的恨,许是那时便种下。得不到洋娃娃,又受了母亲的打,小小的自尊心碎了一地,将自己关在房间里不肯出来。父亲却像变戏法一般拿出那个娃娃,悄悄塞给她,她记得他那时的样子,趁着母亲不在家时打开她房门,小心翼翼地将娃娃放在她手上,还同她调皮眨眨眼:“千万别让你母亲知道。”
她终于破涕为笑。
那时的她怎会知道,父亲那时不过是个小小职员,15元人民币已是他的半月工资,为着她的娃娃,父亲过了半饥半饱的一个月。他的胃病,大概也是那时留下的。
“程沫,程沫。”程沫睁开眼睛,见江渝承正看着自己。
江是程沫男友,也是父亲公司的总经理,他必定也已得到父亲死讯。
见程沫醒来,江渝承舒出一口气。
他陪着程沫来温哥华,得到消息立马赶来她房间,一直敲门都没有反应,怕她出意外急急叫了酒店经理开门。
幸好,她只是哭到累极睡去。
“刚才怎么都叫不醒你,若不是嘴里呓语,以为你昏死过去。”江渝承一脸担心。
“我梦见小时候,父亲用半月工资买洋娃娃给我,自己却饿了月余。”程沫哽咽:“我从小便那样不懂事。”
“董事长一向最疼爱你。”
“可我竟不在他身边。”
“那是意外,谁都无法预料。”
“我想这辈子我都不会原谅自己。”程沫又落下泪来,眼睛已经肿的似核桃。
江渝承抱紧程沫,“我们即刻回去。”
江渝承用最快的速度订了两张头等机票。
程沫吃了粒安定,带上眼罩。一路上整个人都是昏昏沉沉,不停地做梦。梦到母亲抛弃父亲,父亲抱着自己说:“沫沫不哭,爸爸不会抛下你,一定让你做最快乐最漂亮的公主。”梦到父亲白手起家,没日没夜地辛勤,赚来的钱自己省吃俭用,女儿要什么,却豪迈地一掷千金。梦到父亲终于飞黄腾达,身家千亿,对着媒体大声宣布:“这是我程策山的女儿,是我最大的骄傲。”
……
梦里好似她与父亲这二十三年的生活缩影一一放映,她在其中又温习了一遍父亲的宠溺与疼爱。
梦醒时一脸的泪水。
程沫活了二十三岁,虽然不是含着金钥匙出生,但是日子仍然比太多的人平顺幸福。除却被母亲遗弃这一件事外,她想不起生活还有何挫折。这么多年来,父亲总是竭尽所能,让她做一个真正幸福快乐的人。而她,天资聪颖,读书升学从来不愁,一路轻松考上重点学校,读完本科不用担心工作,报了哈佛的MBA,打算毕业之后即入父亲公司任职,这也算是她为父亲尽了微薄的孝心。结果,老天偏偏不给她一点尽孝的机会,再过半年她便毕业,父亲却意外身亡。
她跪在父亲遗体前一直哭。
直到应志平对她说:“程小姐,你若想尽孝,哭是毫无用处的,不如平静下来处理好程老先生的后事。”
她才恍然醒悟。
她已二十三岁。在父亲的庇佑下生活了二十余年,她不能让别人觉得程策山的女儿是温室里的花朵,认为父亲教女无方。
父亲的后事须得有人操办。生养死葬,她既然做不到生养,死葬无论如何都要竭尽心力。
她站起身来,已经收敛了泪容。
“谢谢。”她是诚心感谢,江渝承一向沉稳,但他此次,却竟然也就如此放任她去。
“待程小姐一切处理完毕之后,我会择日宣布遗嘱事宜。”
程沫不可置信地抬头看他。
父亲生前从未说过立有遗嘱。
“程老先生刚刚辞世……”江渝承见程沫脸色不对,赶忙上前说道。
他猜错了程沫的心思。
“应某只是公事公办。”他敛容,面色严肃。
“我知道了。那就麻烦应律师了。”
丧事办了足足月余才真正结束。火化、下葬、追悼会……样样让人精疲力尽,程沫拒绝江渝承帮助,事事亲力亲为,却做得出乎意料地完美。人人都说:“亏得程策山有个能干孝顺的女儿。”
忙碌之时不觉辛苦,停下来时程沫才觉得浑身仿佛散架了一般。而悲伤和思念,在忙碌之时无处可去,此时齐齐涌上心头。
一切总算告一段落。
程沫回到山顶的别墅,宽敞的大厅,空荡荡地犹如她的心。
“小姐,你一天没吃东西了。我炖了银耳燕窝粥,你先喝点吧。”佣人吴妈端出一个瓷盅。
“吴妈,我吃不下。”程沫的眼睛红红,“现在只剩下你和我了。”
“小姐……”吴妈叹息,“程先生一定希望你能快乐。”
“我不该留他一人在上海。”程沫落下泪来。
“程先生最疼爱的就是你,他绝对不会怪你的。”
“今后再也没有人会如此爱我。”
“先生会在天上时刻保佑着你。”
“真的?”
“绝对。”吴妈保证。
“谢谢你,吴妈。”
程沫喝了粥,沉沉睡去。
清晨便醒来。
月余来都是如此,程沫已经习惯。起身,沐浴,吃完早餐,宅内电话响起。
是应志平。
程沫突然觉得心中莫名紧张,她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去承受即将到来的事实。
应志平却说:“程小姐,因为一些原因,遗嘱要下月才能宣布。”
“恩,好。”
程沫的平静出乎应志平意料,“你对遗嘱似乎不感兴趣?”
应志平为自己的唐突后悔,一向严谨的自己怎么会突然多嘴,可是意识到时已经太迟。
程沫已经听出弦外之音:“对于我来说,没有什么比父亲的生命更重要!如果可以,我愿意放弃所有钱财,只为多与父亲生活一日!”
这是她的心声。说到后面,她已开始饮泣。多日来的悲伤汹涌而至,她不再顾忌什么该死的礼节,狠狠挂上电话。
想到程沫哭泣的憔悴面容,令她绝美的容貌更显楚楚,应志平的心没来由地痛起来。可是来不及道歉,电话里就只余了“嘟嘟”声。
这必是他生平最遗憾后悔的事之一。
程沫开着保时捷小跑车去外滩。
早晨交通堵塞严重,程沫在车河中龟速前进,跑车完全无用武之地。
原本想要发泄心情,此时却更加郁郁。
一个红灯足足停了两分钟。
其间江渝承打电话来。
程沫为了处理父亲后事,这几日对于江颇有些冷落,故虽心情不佳,仍是尽力和颜悦色。
“遗嘱何时宣布?”
没想到江渝承如此关心遗嘱问题。
程沫皱眉。
“说是要延迟。”程沫淡淡答道。
江渝承听出程沫口吻转变,忙道:“我怕你太天真,会吃亏。”
“哦?”程沫语气已成讥诮。
天真?吃亏?
尚未一家,便急急表露态度。吃不吃亏与你江渝承何干?
对方却似仍未领悟,依旧继续:“真的。程沫,我担心你。那应志平似乎有其他动作。”
“你找私家侦探跟踪他?”
“我……”
程沫摇头,叹出气来:“江渝承,应志平是父亲委托的律师。父亲信任他,我也绝不怀疑。”
“你只需管顾好你的秘书。”
掐掉电话,程沫踩紧油门。
江渝承这才发觉原来并列的竟是程沫的车,顿时哑然。
“江总,江总。”副驾驶座秘书小刘原本枕着他的手臂,一抬头即见江渝承铁青的脸。
“沫沫,我听说江渝承在追求你。”
“爸爸,他是我男朋友。”
“你从未同我说起。”
“是我错了,爸爸,我昨日才答应他的。”
“沫沫,他并不是你想象中那般优秀。”
“我知道,爸爸,他并不出众,可是我爱他。”
“小小年纪哪里知道爱情。”
“我以为你同那些自以为是的家长不一样。”
那是记忆中父亲唯一一次不赞同自己,程沫到现今才发现自己为了别人伤了父亲的心。多么傻气,多么不值。可是她那样做了,像众多沉迷在爱情中的傻瓜一般,做了忤逆父母的不孝女。
父亲早就一眼看穿了他。
江不是父亲提拔的总经理,他甚至是投反对票,但他顾及女儿,还是让江从小小的主管连升三级。
那时自己年少任性,哪里明白父亲的心情,原来是他并不值得信任,但父亲从来没有当着她的面令他难堪,他们约会他也从不阻拦。
江想通过她平步青云,父亲便满足他。他只想宝贝的女儿能幸福,即使给江一些好处又有何妨。只要他在,他可以一直保护着她,让她生活在美好的童话世界里。
可是如今,他已不在。
程沫想起父亲,眼眶湿润。
父亲是真正爱着她的。
而这个男人,父亲去世不久便明目张胆地同秘书暧昧,他以为生活在蜜罐里的程沫是有钱无脑的天真小姐,手到擒来地好骗。可惜他算计失误,程沫是天真,可她不傻,悲戚之下理性仍在,甚至更为警惕,心底的痛楚正好让她双眼更澄明,看清周遭的魑魅魍魉之徒。
程沫已决定同江渝承分手,就在此时此刻。
现下才领悟父亲的用心,希望醒悟得不算太晚。
程沫叹息。
人为何总要到无法挽回的时候才能领悟?她突然发觉,似乎自父亲走后,她才逐渐窥见那芸芸众生的丑恶面孔,至此,她才开始逐渐成长吧。
小跑车在车道上前进,窗外掠过浮华都市的商业广告牌。其中一块画着天真小女孩头戴花冠,挥着仙女棒,闭着眼睛对着蛋糕许愿,广告词是——某某房产,圆你一生的梦。
一套住所便可圆一生的梦?
程沫不禁苦笑,梦可用金钱买得,多么划算,多么值得。
可是她的梦,已经不能实现。
她想要父亲起死回生,她想要同他多得一日,她一定会告诉他,她会找一个他信任的好男子托付终生,这一定会让父亲笑逐颜开。
可是啊可是,一切都只能在梦里实现。
行动电话又响起。
程沫按下蓝牙接听。
“程小姐,我是应志平,你现在人在何处?”声音里露着几许担忧。
“四川北路附近,应大律师有何指教?”程沫想到早晨不愉快的对话,心里还有些耿耿。
“那就好了,吴妈说你一早出去。”他欲言又止,“早上是我唐突。程小姐若得空,可否赏脸到星巴克喝一杯?”
“现在不实行负荆请罪这一套了。”
“我可以陪程小姐聊一聊。吴妈说你这段日子以来都把自己关在屋子里。”
“哦,吴妈。”程沫在心里轻呼,怎么事事都同他说呢。
“应先生,”程沫敛容,“你不必内疚什么,早上的事情我不会在意。”
程沫哪里是那样小气的人。
“听说他们新出了一款起司蛋糕。”
程沫最爱的就是起司蛋糕。
“应先生,你真的不必如此。”
“程先生生前对我照顾良多。”应志平坚持。
“我知道父亲信任你。”程沫动容,“好吧。”
他们在星巴克见面。
原来应志平不止是那样严肃沉静,他见多识广,言语风趣,人也极有风度,十分体贴。
他英俊高大,谦逊体贴,幽默大度,难怪父亲如此赏识他。
程沫默默地打量着他,脸上浮现一丝隐约笑意。
下午很快过去。
程沫许久来第一次觉得时间过得这样快。
“程小姐,让我送你回家可好?”应的语气十分温柔。
程沫微笑:“好。不过……”
应志平等着她的下文,他竟有些紧张,害怕她拒绝。美丽聪慧大方能干的程沫叫他心动。
“叫我程沫就好。”她狡黠地一笑,她看出他眼里一闪而过的紧张。
“好,程沫。”应志平颔首,“也别叫我应律师应先生了。”
“那么叫你志平可好?”
应志平楞了一下,马上点头,但是那份狂喜却没有流露太多。
喜怒不露于声色,这叫程沫更加欣赏。
这是一次愉快的经历。
他们在别墅前道别。
程沫转身,她开始期待下一次约会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