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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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饶神父这一天晚上回来得有些晚。
他回来的时候,林惜媛早就团在床脚睡着了,池铁城和苏文谦还在摸黑磨指头。看到神父回来,苏文谦赶紧推推师兄,示意他去打水,自己则去端饭。
两个少年都离开房间,神父看看床上在被子里自己抱成一团的小姑娘,想起今天打听到的消息,不禁深深叹息。
这持续了两个多月的战斗,即将结束。
明天,或者后天?
只差这短短的时日,这孩子的家人并没有坚持到,实在令人惋惜。
但饶神父也清楚地知道,战斗会暂停,战争却还远远没有结束。
第二天,炮火声未来,广播声和卖报声先到。
所有的广播报纸都在说中日要签订停战条约,教堂中的人散了大半。
有些是回家了,有些是想办法逃了,还有不少年轻人听到‘条约’这两个字都拧紧了眉毛。
饶神父心里知道劝不动,却还是一遍遍安抚,让他们不要意气用事。
虽说战事暂停,马光英还是把两个徒弟拘在教堂,两个月前大徒弟几乎是用扛的把苏文谦带回来的时候,那副凶狠决绝的狼崽子模样,他仍记忆犹新。
前赏金猎人曾经走南闯北,看人自有一套。
教堂后院的三个孩子,林惜媛没了记忆身上又有伤,而且乖乖巧巧的,一看就是听话的好孩子。苏文谦出身书香门第,本性温和柔软,看孩子再适合不过,责任在身也能防着他自己偷溜跑出去。池铁城市井小油条,心黑手更黑,要是下了死命令,苏文谦敢跑他就真敢打断他的腿。
池铁城看着苏文谦,苏文谦看着林惜媛,正正好好。
当然好容易找到两个资质上佳的徒弟,马光英也不会真的让师兄打断师弟腿,只是在后院立了靶子,嘱咐一通后让他们练习,就转身去忙了。
林惜媛人长虽得细痩,但让所有人都松口气的是受了这样的磨难,她也只是一点点的低烧,连药都没吃,只两天就完全褪干净。
唯一让小姑娘现在还噘着嘴生闷气的,是因为脑后的伤口需要上药包扎,她被剃了个半秃瓢,这还是饶神父考虑到是个女孩子留下了一部分头发的结果。
——好丑!还不如全秃了!
戴着一顶旧毛帽子的小姑娘,气鼓鼓地抱着膝盖坐在石廊上看两位哥哥打弹弓。
马光英的训练题目刁钻,要他们打远处缺了牙的叉子,打掉缺口上的弹子却又要让新弹子卡在缺口上。这样师兄弟两人轮换反复,互相打掉对方的弹子。
打弹子对于两个从小就是弹弓好手的少年来说并不难,难的是怎么让新弹子卡住。
“不对不对,老头子肯定憋着坏呢。”
池铁城早入门半年多,又是在市井中混大的,比起纯良的苏文谦更了解前赏金猎人的恶趣味。
“他就是喜欢看我干着急!”
少年气得直跳脚。
“可是师父的确做到了呀。”苏文谦耐心地再一次走上前去,把掉落的弹子卡在叉子上。
“咦……”
池铁城跳了半天脚也不见师弟过来安抚自己,疑惑地停下来回头,就看苏文谦在那把弹子拿下来放上去拿下来放上去。
“阿谦,你干嘛呢?”
“我……好像有点明白了?”
白净少年重新把弹子摆好,左右看了看,找个合适的距离角度紧紧地盯着弹子,朝自己昔日的小伙伴现在的师兄做出一个熟悉的手势。
“阿城,打。”
噹。
两颗弹子落地。
“文谦,怎么样,看出什么了吗?”
苏文谦捡起弹子,重新放好,“再来一次,等等,右手抬高点。”
池铁城懵懵地按照师弟的指示动作,放开皮兜的一瞬间福灵心至。
噹。
“我也明白了!”
虽然这次还是没能达到目标,但终于找到方向的池铁城兴奋得差点一蹦三尺高。
苏文谦看他那样子,也笑起来,抬手又把弹子塞上,“再来,你打十个我打十个,看谁先成功。”
“呵,谁怕谁,我这还有八个,一定能成功!”
差不多被遗忘了的林惜媛仍然乖乖巧巧地坐在石廊上,聚精会神地看着,连原先的气鼓鼓都忘记了。
“小阿媛能看懂吗?”饶神父两个月来难得早归,看到少年们在练习也没有打扰,只是凑到小姑娘身边和蔼地笑着。
神父很喜欢孩子,觉得他们就是上帝赠与人间的瑰宝。但林惜媛自知道是自己给她剃了头发之后,就不太愿意理他,见到也是气呼呼的样子。
“嗯。”小姑娘先是条件反射地点头,反应过来是剃自己头发的罪魁祸首之后,立刻又鼓起脸颊。
扭头。
“哼!”
一边练习一边也没忘了关注林惜媛的苏文谦板起脸,学着记忆里父亲的模样,摆出兄长的架势,“阿媛,不可以对神父这么没有礼貌。”
媛小气球立刻就委屈巴巴地瘪下去,一双黑溜溜的眼睛可怜兮兮地看向靶子那边的池铁城。
池铁城:别看我。
看我也没用。
阿谦啰嗦起来可比西洋和尚还可怕。
神父倒是没有生气,他刚来中国传教的时候,甚至还有第一次见到外国人的中国人喊他妖怪来着吓得不轻。他只是不解,小姑娘明明看着是不怕他的样子。
“小阿媛,我可以问问,你是在生我的气吗?”
媛小气球又鼓起来,捂住帽子,“丑!”
眼睛里满是愤慨。
饶神父和苏文谦一噎,随即哈哈笑起来,“阿媛不要生气,等伤好了头发就可以养起来了。”
林惜媛鼓着脸颊,扒拉下帽子,嫌弃地撩了撩那层贴着头皮薄薄的头发。
“不要了!”
此后的几天,教堂常驻的几人深刻了解到林惜媛剃头发的决心,为了防止她再做出偷摸拿刀子找剪子的行为,马光英一边念叨着‘还以为是个乖丫头结果也这么不省心’一边干脆地给她剃了个秃瓢。
林惜媛终于觉得好多了,虽然天气还有点冷让脑袋有点凉飕飕的,虽然池铁城见她就喊她‘小尼姑’弄得旁人都以为佛门弟子皈依了上帝。她还是天天带着旧帽子,脸上带着乐呵呵的笑。
小姑娘甚至有些傻气的笑容,感染教堂的每个人不自觉地放松下紧绷的神经,也露出浅浅淡淡的笑容来。
笑容虽然微小,但在每个人心中,却是那段灰暗时光中难得的一抹亮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