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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尝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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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
天色渐明,几缕光束穿过窗纱,稳稳落到了男人的薄唇上,而后一路前移,拂过鼻尖,轻抚着他浓密的睫毛。本是一室温柔旖旎,不料仅过片刻,男人睫毛一颤,倏地睁开了双眼,眸里寒光似箭,凛若冰霜。
“嗯~”
一声嘤咛适时响起,带着些许的娇气与不满。
帛锦昱循着声音,看到一颗毛茸茸的小脑袋正拱着自己的腰侧,若是在平时,他已经一掌拧断了她的脖子,但昏迷多日,此刻醒来四肢软绵无力,手掌搭了上去,反而像是在抚摸,轻哄着那个半梦半醒闹着脾气的小姑娘。
许是感受到了男人掌心的温暖,小姑娘又顶着脑袋蹭了蹭,抬手环住了他的腰身。
……
帛锦昱一时无言,目光移到一旁的纱窗上,大红喜字在晨光的映衬下愈显祥和,思忖片刻,深邃双眸里暗光骤聚,但似乎并无意外之色。
所以,这小脑袋的主人就是被那个人选中的倒霉蛋?
稍有了血色的唇角含着一抹别有意味的浅弧,他手指微微用力,挠了挠那颗小脑袋,不料话还没出口,她已挥掌拍了下来,嘴里嘟囔着:“别闹!”
痛麻袭来,帛锦昱不由闭眼倒吸了一口凉气——那一掌,不偏不倚,正好打在了他的那个地方。
待痛感消弭,他睁开眼,蓦地就撞进了一双湿漉漉的水眸,漫着迷茫,委屈巴巴。
然而目光停留的须臾间,他的腹部又猝不及防遭到了一记重捶,一声隐忍闷哼后,他深眸微眯,看向那个“罪魁祸首”,见她整张脸都皱到了一起,娇声埋怨:“硬邦邦的!”
个头不大,脾气倒是不小。他忽然就来了兴致,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睡眼朦胧的小姑娘未察觉分毫,自顾自嘀咕着:“可明明玉鸾已经给我铺了两层……”
话才说了一半,声音却越来越小,沉吟片刻,她“啊”了一声,弹出了几步距离,但马上又爬了回来,不可思议地眨巴着眼睛,“你你你,你醒了!!”
他醒了!宸王醒了!
时新脑中的瞌睡虫被这一个消息炸得瞬间遁了形,继而浮现出一些断断续续的画面——
她将宸王的腰当成枕头抱着睡了一晚。
睡醒后又重重地捶了他一把撒气。
最后,还留下了一个并不友好的评价!
完蛋了!本来那日在皇宫就被他撞见了那样的事情,今日又……
她双手敲着自己的脑门,悔不当初。可昨晚明明都缩到了榻端,怎么会不知不觉滚到了他身边的呢?
帛锦昱神情未变,只是撑着床榻坐了起来,他看着她飞着红云的小脸,心底淌过一股莫名的熟悉感,觉得好像在哪见过。
“事情不全是你看到的那样的!”
小姑娘耷拉着脑袋,没头没尾地来了这么一句,半边脸还带着深浅不一的褶痕。
“是、是赵佳瑶太胡搅蛮缠了,我忍不住才那样说的。”
话音落下时,她的头埋得更低了,像是做了错事的小兔子,弱小可怜还委屈。
帛锦昱心里的熟悉感逐渐扩大,化成了一张狡黠笑靥,然后与面前缩在衾被里的人儿合二为一,他眼底浮起浅浅笑意:原来是她。
也不知为何,在这一刻,看着她瑟瑟发抖的可怜模样,他竟生出了一个此前从未有过的想法。
而时新解释完了一件事,正斟酌着要如何向他表达歉意时,眼前就覆上来了一道暗影,伴随着森森寒意,她吓得连恼脑袋都缩回了衾被里,连连摆手说:“我我我真的不是故意打你的,我睡迷糊了,你别生气好不好?”
见他不回话,她慢慢分挪开衾被,露出一双盈满雾气的眼睛,乞求道:“求求你了!”
帛锦昱动了动嘴唇,答的却是另外一事,“水。”
“水?”时新微愣,“哦对对对!你刚醒来是要喝水的。”
只要不是生气要她小命,做什么都是可以的。
时新扑腾几下,从衾被里挣扎了出来,然后再轻轻一滑,就下了塌,甚至连鞋袜都没顾得穿上。
轻快的身影与那日在皇宫里看到的如出一辙,帛锦昱敛起眼底的笑意,冷厉眸光在屋里环顾一圈,最后又落回到那道胭红身姿上。
她像是捧着易碎的珍宝一般小心翼翼,杏眸紧盯着手中的茶杯,如雪肌肤飘着红晕,身后顺滑青丝随着莲步轻移微微飘扬。
在榻前站定,她一只手向内一转,用手背贴着杯沿感受了一下,才将茶杯递上,“给你。”
帛锦昱抬眸,手却没动,她便将水杯送到了他唇边,“不烫的。”
他不动声色,就着她手里的杯子抿了几口。
时新收回手,瞄了眼杯底,小声问:“还要喝吗?”
帛锦昱摇摇头,侧身转回了榻上,默然垂眸。
这……
时新站在一旁,无措地揉搓着手里的茶杯,揣度着他此时的态度,但思来想去还是没得出个所以然来,便颤着声先开了口:“我……”
“你叫什么?”
啊?到了嘴边的话又悉数咽了回去,时新声若蚊蝇答着:“我叫时新。”
她没敢看他,说完之后便低下了头,但久久没等到他的话,又悄悄抬了起来,才发现他倚着枕头闭目养神,也不知道有没有在听。她咬了咬唇,准备打破沉默,结果又听到他幽幽来了一句:“时文宇的女儿?”
侵肌寒凉自脚底迅速蔓延,时新呼吸一窒,手里的杯子差点没拿稳,声音里染着浓烈的不安,“你你你怎么知道的?”
“想知道吗?”
她讷讷地点了头,“想……”
“嘭嘭嘭。”
敲门声乍起,再次打断了她的话,刚一转身,耳畔又传来了他那低沉的嗓音:“绣鞋穿上。”
“啊……哦!”她顺势坐在塌上,微微躬身,白皙锁骨在胭红绸缎下若隐若现。
帛锦昱偏过头,“好了就喊他进来吧。”
时新“嗯”了一声,就朝着门口小跑过去,昨晚她因为害怕将门反锁了……
随着房门拉开,晨曦携着寒风奔涌而至,时新穿得单薄,不由得缩着脖子退回到了门后。
帛长渊扫了一眼,眉眼弯弯打趣道:“看来小婶婶昨晚睡得挺踏实的。”
时新撇了撇嘴,没有反驳,一来她觉得作为“长者”,不应该与一小辈计较,二来他也没说错,她昨晚确实是睡得挺踏实的,就是早上这会儿过得惊心动魄了些。
“小婶婶。”走在前头的帛长渊忽然停了下来,手中折扇在时新的脑袋上轻轻点了一下,“我小叔……”
“他醒了。”
“什么?”
“你小叔他……诶?”
时新看着那道健步如飞的身影,挠了挠头,也跟了上去。但穿过屏风,她就顿住了脚步,站在榻前的少年微微颔首,乖巧温顺,与她先前所见截然不同。
柔光洒落在他们肩头,平和且安适。
时新看得入了神,直到身侧掠过了一道微风,她顺着看过去,才发现帛长渊已经行至门口。
她赶忙收回了心思,徐徐而行,来到帛锦昱身边,觑了眼他的神色,才轻声细语问着:“那个,你饿不饿啊?”
其实,早在开门的那一刹那,她闻着四处飘散的香味儿,肚子里馋虫就已经蠢蠢欲动了。
帛锦昱转过头,目光在她紧紧交缠的双手上拂过,喉结动了动,“嗯。”
话音一落,那巴掌般大小的脸上就漾开了明朗笑容,“那我现在让他们给你送进来?”
他点点头,她便一蹦一跳地跑了出去,回来时步伐放缓了许多,但扬起的唇角还是出卖了她的好心情。
时新刚坐下没多久就听到了屋外传来的脚步声,她迫不及待起身,才发现进来的是小侄子,手里还端着盥漱用品。
“小婶婶,你先随着她们去盥漱吧,早膳林嫂已经在准备了,一会儿就送过来。”说话间,帛长渊已经走到她面前,还轻轻敲了下手上的东西,笑着问道:“还是说,你想来代劳?”
时新一听,想都没想就转身往外跑。
待她盥漱完毕,再回到房间时,帛长渊已不见了人影,而帛锦昱也坐到了桌前,他换了一身雪色锦缎长袍,以玉簪半束长发,略微苍白的俊美容颜带着浑然天成的冷冽气息,虽坐着轮椅,也没有人敢有冒犯之意。
时新捏了捏指尖,上前一步,试探问着:“我能坐下么?”
“嗯。”
饥饿当头,又有美食当前,时新顾不上细细斟酌他这一声“嗯”背后的含义,一坐下来,便是腮颊鼓动不停,最后,将一块枣泥山药糕丢进嘴里,她满足地抬起头,才发现对面之人不知何时已放下了筷子,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
她一惊,嘴里的糕点还没细嚼就直接咽了下去,当然,不可避免地咳嗽了起来,饮茶缓解了之后,她拍着胸口幽怨地看了他一眼,“你怎么……咦?”她皱了皱鼻子,“怎么会有这么浓的草药味?”
帛锦昱慢慢悠悠地将沙罐里的药汤倒了出来,手指一下一下敲着汤碗,“尝尝?”
时新掩着鼻子直摇头,满脸的不愿意,但看着他面不改色地喝完了一整碗药汤,便又忍不住松开了手,探头过去,问着:“苦吗?”
帛锦昱眉梢微挑,不置可否。
像是想到了什么,时新低头摸出一颗糖果子,递到他面前,“给你。”
帛锦昱看着那颗乌梅糖,神情微怔,“这糖……”
这糖是时新去盥漱的时候玉絮悄悄塞给她的,只有两颗,所以看着他这般神情时,她下意识地以为是他想要都拿了去,便赶紧伸手挡着荷包,“没有了!”
话刚出口,她就心虚了起来,目光四处游离,就是不看他。
好在,帛长渊来了。
时新扭着脖子看过去,“小屁……侄子,你用过了早膳了吗?”
“啧。”帛长渊远远瞟了一眼桌子上的碗碟,“小婶婶,你不仅能睡,还挺能吃的。”
时新锁着眉头,“我娘说了,能吃是福。”
帛长渊嗤笑,转而看向帛锦昱,“小叔,他们在书房了。”
“嗯。”
帛锦昱优雅从容地擦拭唇角,然后点点头,帛长渊便走到他身后,熟练地推着轮椅往外边走了出去。
越过屏风,帛长渊低声问:“小叔,那个探子……”
“处理了吧。”
“当!”
是茶杯掷在桌上的声音。
帛锦昱捏着那颗乌梅糖,眸里蕴着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