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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 1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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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你说过多少遍了,握笔不正,心思便不定,意念便不坚,每次动笔抄写前,先握好笔,静下心后才能动笔。”江父手拿戒尺,身穿白袍,目不斜视地盯着年幼的江莺歌,“把手伸出来,今日不打你,你是长不了记性的。”
小小的江莺歌只能高高举着手,两条藕节的胳膊脆嫩洁白,任凭谁都舍不得真的下手重打。
但戒尺落在掌心上非常疼,她抿着唇,莫说哭了,连一丝轻微的呻/吟都不曾发出来,她这般态度,落在江父眼里,还以为是不认错,倔成驴。
倔也是真的倔,明明哭一声就能让江父心软,偏偏她就是不哭。
以至于小小的手心被打到皮开肉绽,鲜血淋漓,戒尺最后都被打断了,江父抛下戒尺,只是冷冷问一句:“可长记性了?”
记性这种东西也不是说长就能长的,江莺歌给不了父亲答案,只是愣愣地站在那里,气得江父拂袖而去。
她有些不知所措,忍着疼,下意识跟在父亲身后,却在书房门口意外见到父亲偷偷抹泪,母亲则在一旁安慰父亲。
“舞儿的手差点被我打废了,我不是合格的父亲,我真该死。”
“为人父母,谁也不想这般苛待自己的亲骨肉,若非老祖选了舞儿,她本来可以像别的孩子一样快乐成长。”
“我没得选。”
祖爷爷么?
江莺歌对祖爷爷没有印象了,从记事时候起,她的祖爷爷就已经不在了,家里的人好像也不怎么提起祖爷爷,她只知道爹娘的医术传自祖爷爷。
而祖爷爷曾救过很多的人。
不过被救的那些人,估计也不在人世间了,除了爹娘,应当没多少人知道祖爷爷的名讳。
现在爹爹和娘亲也死了……
江莺歌像是意识到什么,忽而瞪大双眼,四周的景色碎裂,被一阵龙卷风卷走了所有的支离破碎。
而她小小的身躯跌落到另外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场景里,那是一个雨夜,窗外电闪雷鸣,沉静的四周像是预示着什么可怕的事情即将要发生。
光怪陆离的画面在脑海里不断闪过,先是“踏踏”的脚步声,后是顾珺雯惨白的绝色容颜,以及那句毫无温度的话:“你爹娘已死,尸首被魔奴带走了,现在给你两条路,当个普通人,我找个人家收养你,或是跟我走,入玄霄宗好好修习医术。”
接着画面一转。
江莺歌跪在潮湿的草地上,身上的衣裳是凌乱的,绯红的脸颊在那无情的一掌落在天灵盖的时候褪\去,明亮的双眼失去生机,最后带着顾珺雯脸上薄情的记忆彻底合上双眼。
冷汗盈背。
头痛欲裂,好似要撑爆了。
更多的画面挤压在一块,在眼前快速闪过,像临死前最后的回忆一般,敏锐的江莺歌察觉到了危机,可她被死死束缚在这里,挣脱不了,也发不出声音。
耳、口、鼻、眼,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流了出来,她能感觉到,却摸不到。
代表生机一般的绿色光芒从她身体四散,四肢逐渐冰凉,这种感觉就和顾珺雯拍死她的时候是一样的。
她这是要死了吗?
可是她还能听见天天叫声,自己应该还没死,有一口气在,只不过她醒不了,睁不开双眼。
直到一股暖流在四肢百骸游走,冰冷的手脚恢复知觉后,她才得以睁开疲惫的双眼。
五感变得有点迟钝。
她看见窗外的天已翻出肚鱼白,天天正坐在自己脚边摇着尾巴,而自己的后背也不知道靠着什么,整个人陷入一片柔夷的茅草嫩芽里,似儿时被娘亲抱着的感觉,安心极了。
等熟悉的苦涩冷香入鼻后,她才反应过来什么,朦胧的意识瞬间清醒,但身体僵着一动不动,她头一次不信任自己的五感,怀疑是出现了幻觉,才会以为顾珺雯抱着自己。
“舞儿可真厉害,筑基后期便敢服用神清丹,也不怕变成傻子?”
声音真真切切传入耳,江莺歌这才确信自己没有出现幻觉,还未来得及高兴,顾珺雯便松开手,扶着她躺在了床上。
顾珺雯身上的白裳飞着如花般银色丝线,丝线泛着淡淡的光泽,就和她的目光是一样的冰雪冷色,仿佛刚刚温柔的怀抱全是假象,而拒人千里、不可高攀才是真的顾珺雯。
江莺歌动了动咽喉,喑哑道:“我是医师,知道自己几斤几两,怎会现在服用神清丹?”
顾珺雯抬手指了指桌子上的碗,里面的茶泡着的不是甘味果,而是四枚神清丹:“也幸得你只喝了一口茶,否则就算是我来了也救不了你。”
“喝不了酒就少喝。”
难怪昨天晚上喝茶的时候没有酸甜的味道,反而还有点淡淡的苦味,原来是自己醉糊涂了,把神清丹当作甘味果。
所以天天一直叫,不是要抢甘味果,而是在提醒她,想必顾珺雯也是天天寻来的,若非天天在,她今日怕是真成傻子了。
算起来,她欠了天天好大人情。
“是弟子给宗主添麻烦了,以后定会注意,不会再喝醉了。”江莺歌用手肘支起身体向顾珺雯行礼。
此刻她不知道自己在顾珺雯眼里有多么柔弱,发白的唇色,七窍流血的五官,只有一丝气息游离着,汗流浃背,像从水里刚捞上来,却还要强撑着做足礼数。
顾珺雯的眉眼稍微软和了些,她昨晚见到这一幕和现在看见的没有太大差别,她也不是医师,只能渡灵力助江莺歌炼化神清丹药力,不清楚具体情况。
“需要我寻位医师来给你看看么?”
江莺歌摇头:“我没事。”
“既如此,那你好生歇着。”
天天听见顾珺雯要走,尾巴摇晃得别提有多欢快,似乎巴不得她快点走,一副不要妨碍本大爷亲近江莺歌的样子。
顾珺雯冷目一瞥,抬手就捏住天天脖子上的灵圈,又被迫上吊的天天“嗷呜”叫唤,但顾珺雯不为所动,带着它化作流光消失不见。
余下的苦涩冷香还在房间里徘徊,江莺歌好不容易维持住的形象被打破,躺在床上傻笑着。
今天看到顾珺雯,还被抱了一下,对江莺歌来说,这一趟鬼门关走得很值。
不过笑了一会,江莺歌觉得有点不对劲,脸颊上一片粘稠,还有淡淡血腥味。
她慢慢坐起身,远远就看见妆台上的铜镜里倒映着一张苍白的脸,脸上的五官流出来的血迹半干未干,似女鬼一般瘆人。
天呐!
自己刚刚就是用这副鬼样子和顾珺雯说话的?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更何况是在心悦之人面前,现在好了,她的形象全无。
随后又自暴自弃地想,顾珺雯那样的人,大抵谁也看不上,那自己在她面前是什么形象就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她一个人胡思乱想了一会,随后甩头,把纷乱的思绪抛开,觉得不该像个怨妇自艾自怜,现在更重要的是自己的身体。
江莺歌起身擦了把脸,盘腿坐在床上开始慢慢调息,还好身体未曾受到损伤,就是炼化神清丹后太累了。
现在她的脉络变得清畅无比,识海也壮大了许多,原本敏锐的五感也跟着起了一丝变化。
她听见了微风抚过草地、又卷着沙土落入溪水、随后调皮地拍打树枝,鼻尖糅杂着各种味道,像雨后的天边挂着五彩斑斓的彩虹,是那样的宁静祥和。
好似母亲就在身边一样。
那个时候母亲总会静静陪着她,准备一碟甘味果,捏着一颗喂到她嘴里,然后轻声说:“舞儿若是怕忘记,就用舌尖去记住味道、用眼睛记住样子、用耳朵记住声音、用手记住感觉,舞儿乖乖跟着娘念。”
“白草果、豆蔻、灵龙……”
江莺歌睁开双眼,她震惊自己竟然想起非常重要的一件事,而且这件事,前世到死她都没能想起来:“白草果、豆蔻、灵龙……这是壮识海的药方。”
药方比神清丹温和,且神清丹服用越多,效果越差,但这个药方若能有相应的功夫辅佐,则并没有这方面的困扰。
娘亲说过,必须记住这些药方,必须以修炼识海为主。
方子里的药材倒是不难寻,难就难在需要长时间服用,而且没有相应的功法辅佐,后期服用再多也是无用的。
思来想去。
她决定先壮识海,至于功法么,只能顺其自然了。
也多亏这次误服了神清丹,不仅让她想起药方,修为也隐约出现松动,或许要比前世提前个一年半载达到金丹期。
待调息得差不多了,她见天色已晚,早过了今日坐诊的时间,索性就起身打扫屋子,被打碎的花瓶都收进了储物袋,桌子擦干净,地也拖好了,唯独床上的东西她没动。
明明顾珺雯走了有一段时间,被褥冷了,香味散了,江莺歌仍然倔强地来一出睹物思人的戏码。
但戏终归会结束,无论戏里有多少婉转惆怅的深情,她都要面对现实的残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