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见之欢，久处不厌》巳禄

13、第十三章

　　首都时间14：08

　　窗外的风景如疾风般向后略去，有崇峻高山、青葱田野、错落村居、绵延小道，有时经过站点前，也能远远望见城市中鳞次栉比的大厦高楼，高耸入云，直插青天之上……
　　时玖上午10点从青浯高铁站出发，直至下午2点，已历经五个小时，途径18个城市，现在已离“土楼之乡”龙岩站下站时间还有半小时左右。
　　车内开着低温空调，时玖带着耳机靠在背椅上欣赏着沿途的曼妙风景，晴朗的阳光照在身上带着丝丝暖意，沁入人心。
　　随着高铁的缓缓降速，车厢里的人们开始拾捡起自己的拥有物，一时间车厢内充斥着低低的交谈声、谨慎的脚步声以及停停顿顿的拖轮声。
　　时玖大跨步踏出车外，热浪就一波一波朝她涌来，晃得时玖不自觉地眯了眯眼。
　　跟在潮涌的大部队的后面，时玖拖拉着行李箱排队出站。
　　站在毒辣的大太阳底下，时玖划拉手机解锁，她找到住宿的酒店地址后便扬扬手招了辆出租车。
　　出租车司机看起来是位年近四十的大叔，大叔身形有些臃肿，冲时玖笑起来鼻翼侧还有道深深的鼻唇沟，极具憨态。时玖也朝他礼貌笑笑，他帮时玖把行李箱拎放在后备箱后时玖朝他道谢。
　　坐进车内，时玖把地址告知他，大叔迅速发车起步。
　　车内，大叔的鼻翼沟弯起，用着不娴熟的普通话招呼她道：“小姑娘自己来这旅游啊。”
　　时玖在后座翻看着手机，闻言抬头道：“哦，不是，是来找亲戚的。”
　　大叔从后视镜瞥她一眼，显然不太相信，时玖也没有补充解释，捏在手心的手机里显示着去酒店的导航路线。
　　半小时后，出租车停在酒店前坪，司机大叔又热情帮忙把时玖的行李箱拎出来，好心道：“小姑娘你这箱子有点重啊，住在几楼，要不要我帮你拎上去。”
　　时玖语气客气疏离：“酒店有电梯，不劳驾您了。”说完不着痕迹地从他手里接过行李箱。
　　酒店房间时玖早已预订好，在前台处核对好信息，时玖拿着房卡，谢绝了服务生的帮忙，自行拎着箱子走进电梯。
　　刷卡进房间后，时玖把房卡插到卡槽里面，房间灯光瞬亮，同时顺势反手合上房门。
　　舟车劳顿，疲惫如狗，时玖展开细长的手臂毫无形象地躺在洁白无霜的被单上翻滚。
　　修整过后，时玖翻出手机正打算拨宋镜茗的电话，转念一想她可能在上课，于是转手拨通了时父的电话。
　　时衍那边似乎在搞建设，人沸声、机械声此起彼伏，十分嘈杂。
　　时衍接通时玖打来的电话，努力扯着声音问道：“小九，你到了吗？”
　　时玖也十分应景地大声回他，“我刚到酒店，宋女士那边我怕她在上课就没打电话过去了，你记得跟宋女士说下。”时玖想了想，又道，“你在工地注意安全。”
　　时衍继续喊道：“好，我记得的。你在那边也要注意安全，记得每天给你妈打个电话。”
　　时玖乖巧回道：“嗯，好。”
　　时玖听见那边有人在叫“时工”，思虑到时父繁忙的工作，她不便多说，挂断电话前再三叮嘱：“你在那边注意安全。”
　　时衍连答几句“知道了”便急冲冲地挂了电话。
　　夫妻俩嗜工作如命，这脾性时玖自小就知道。

　　那时候的房地产业飞速发展，带动着各地土木兴建，幢幢高楼如潮水般在各处涌现，其中自然少不了各类建筑工程人员的功劳。
　　时衍身为施工单位的技术负责人，自然时不时就要远地出差个个把月。
　　而时母宋镜茗也因高中班主任的工作性质，早出晚归，一心顾着学校里的那些大哥哥、大姐姐。时母任职的学校是月假制，就连周六周日科任老师也要上课的。小时玖周末独自在家从不哭闹，但唯独那年的周六，她哭了——因为正碰上她的十岁生日。
　　时玖出生在四月初七，说来奇怪，四月初七这日子很少碰上个节假日，即使周末也只能挨着个边。自小时玖记事起，她的生日几乎都是在学校同学的陪伴下度过的。
　　按理说，小孩子的十岁生辰礼父母都应当在家陪同的，这个礼俗在青浯叫做驱尘礼，谐意趋成礼，是逐渐长大的意思。小时玖以前的生日愿望都是希望来年能够和爸爸妈妈一起过个生日，但总是事与愿违。
　　窗外澄净的亮光透过曛风扶起的靛青色薄丝窗帘，为祥和温馨的室内带来一丝一缕的柔光。
　　七点整，闹钟毫发不爽的残酷响起。
　　今天满十岁的小时玖皱着小眉头从被子里滚出来，她耷拉着小脑袋睡眼朦胧的爬起来坐在床上醒觉，任凭床头的闹钟孜孜不倦地响着。
　　小时玖揉了揉惺忪的眼睛，稚声朝着门外喊道：“妈妈，我醒了。”
　　门外无人回应，小时玖利落跳下床，光着小脚哒哒哒跑到客厅，放眼望去，没有看到任何她想见到的人。
　　她努努嘴，回到卧室穿上毛兔子拖鞋，又把依旧在吵闹的闹钟铃声掐断。
　　转到卫生间，盥洗台颇高，小时玖吃力地踮起脚刷着牙，之后又十分艰辛地洗完脸。洗漱完毕后才跑到餐桌上吃宋镜茗准备好的早餐。小口小口地吃着，注意力不集中的小时玖在餐桌上左瞟右瞧瞄见了一张小纸条。小身板伏着往前倾，趴在桌子上伸手把小纸条拿到面前，看完纸条后，小眉头皱巴巴的。纸条上写着：今天学校监考，中午可能很晚回家，如果肚子饿了，先去徐姨家吃饭。
　　小时玖知道今天董桢要在外校开会，徐惜华要照看‘溯回’，中午的时候才会回来准备午餐。
　　小时玖怀着心事，心情不佳地吃完了早餐，又收拾好餐桌上的食物残局。她把家庭作业搬到时衍的书房，小屁股一撅坐上了“转转椅”。
　　静谧悠长的晨光里，小时玖自己安排作息，长此以往竟阴差阳错养成了令人放心的学习习惯。
　　她准备用一上午的时间把严苛的语文老师布置的作业先完成，于是兴致昂扬地挥笔纸上，一路顺顺畅畅写到了最后的作文——我最XX的人。
　　我最喜欢的人？我最讨厌的人？我最感激的人？我最敬佩的人？……草稿纸上已经划掉太多的标题，她不知道该写谁，不知道该写什么，越迷惘就越失望，失望就会胡思乱想。
　　这天本该是一个充满温情和笑语的日子，现今却只剩她一人。时父在外出差，宋母在校监考，董叔外省学习，徐姨照看书店，如今她是真真正正被落下了，小时玖心里空落落的。
　　想着想着，小时玖执笔，眼眶渐渐红润，泪液慢慢浸湿瞳眶，等到积蓄的泪水模糊了视线，一滴泪珠夺眶而出，一颗牵连着一颗沿着光洁嫩滑的脸颊缓缓淌下，寂静无声的环境里响起“滴答”“滴答”的液体坠落声，声响被衬得愈显孤寂，良久，才出现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
　　时间在笔尖悄悄溜走，泪水在面颊静静流淌。不知何时，小时玖才放下手中笔，细长的泪痕残留脸上。
　　她拿着《小王子》走出书房，坐在客厅沙发上静等着徐惜华的归来。
　　许是哭过一场，力气消耗不少，不多时小时玖便靠着沙发一侧，搂着怀中的《小王子》安静睡着了。
　　“叩叩”“叩叩叩”“叩叩”，一阵暗号般的敲门声猝然响起，小时玖迅速从沙发爬起，穿上拖鞋身形急速地跑去开门。
　　这是她和徐姨约定的暗号，只有她们俩才知道。
　　小时玖打开门就看见徐惜华只手端份小蛋糕独自伫立在门前。
　　徐惜华用另一只手牵着小时玖把她领进自己家，接着又用无酒精的湿纸巾细细擦拭小时玖脸上已干的泪痕。
　　只听见小时玖用不清晰的鼻音问她：“徐姨，爸爸妈妈他们是不是都忘记我的生日了。”
　　因为高三马上模拟考，昨天宋镜茗一整天都忙着给学生复习，时衍又出差不在家，董桢这些天也在外省听讲座学习，她自己这些天同样忙碌着核查‘溯回’近期的账单，要不是她曾经在手机备忘录里记下了小时玖的生日，恐怕这次连她也会忘记。
　　上午一收到手机的日程提醒，徐惜华当机立断拨了宋镜茗的电话，打了几次，奈何都是已关机的状态，只好暂且先发了个短信给她。眼看快要临近中午，徐惜华马不停蹄赶到蛋糕店让老板加急做了一个小型的生日蛋糕。
　　徐惜华边帮她擦着泪痕边安慰她：“这次是你爸爸妈妈他们做得不对，董叔和徐姨也做得不好，我们小九的十岁生日怎么能缺席呢，”徐惜华拍着小时玖背轻声说，“徐姨先跟你说声对不起了。”
　　徐惜华认为她是没有资格能够代替她的父母向她道歉的。
　　等到小时玖的情绪稳定下来，徐惜华才进厨房给她们俩做午饭。
　　不到半个小时，门口传来一阵略显急促的敲门声。
　　徐惜华知道，是宋镜茗回来了。她没有自己上前开门，而是出声打断正在发呆的小时玖：“小九，看看是谁在敲门，徐姨这里腾不开手，想请小九帮徐姨开个门。”
　　小时玖闻声站起来就朝门口走，打开门就见宋镜茗面露愧色地提着蛋糕局促立在一旁。见是小时玖开的门，宋镜茗蹲在她面前柔声道歉：“小九，对不起，妈妈忘记今天是小九的生日了。”
　　上午最后一场考试结束，宋镜茗一关掉手机的飞行模式，就显示好几个徐惜华的未接来电和短信。她点开短信，回头心不在焉地对同考场的监考老师交代，之后几乎是飞奔着跑出考场。原是直接打的回来的，途中发现忘订蛋糕，又折返小时玖喜欢的蛋糕店高价购买了刚走出店门的一个中年妇人手里拎的蛋糕。
　　小时玖抬起袖子，轻柔地帮宋镜茗擦了擦额头渗出的汗水：“妈妈，小九不怪你们。”
　　宋镜茗目光闪烁，眼中闪着泪光，她在这一刻陡然发现自己女儿似乎是来救赎他们的天使。
　　这份宽容是她对他们成年人工作生活的包容和理解。但同时，宋镜茗又并不想时玖这么早懂事，因为这对她不公平，为此，她心里有了一份打算。
　　宋镜茗被小时玖牵拉着进门，此时徐惜华也从厨房探出脑袋，两人都心照不宣地点头。
　　三人其乐融融地吃完午饭，气氛祥和无比。
　　徐惜华下午不去‘溯回’倒是可以理解，反正都是自家店铺，不耽于这下午。宋镜茗下午可是有监考任务的，她竟然也悠然自得地坐在一侧陪她看动画片。
　　小时玖频频扭头偷看自家母亲，宋镜茗也知道女儿的意图，她看着电视里的小羊们和小狼斗智斗勇的画面解释道：“我已经请另一位老师帮我监考了，你别瞎操心，看你的动画片，瞅瞅这小狼，多锲而不舍，屡败屡战，你信妈，他那句‘我一定会回来的’必成名句。”
　　小时玖也不再担心宋镜茗的事了，乐津津地盯着电视，生怕自己错过名场面。
　　对小朋友而言，自己喜欢的动画片被大人认可也是一件值得欣喜的事。

　　躺在床上的时玖现在想起这件事还苦笑不得的，生日事件之后，宋镜茗似乎重新换了份工作，不过照旧是份教师的工作，学校却是换了所周假制的院校，虽然仍然兼任着班主任职务，但终是多了很多时间可以陪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