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恨花开早》陈顾青蓝

23、第 23 章

　　《王宝钏》的戏码演了三天，火爆依旧，茶楼前码着成堆的花牌，后台挤着各家小报的记者，金希澈没有崔始源那一副好脾气，下了台，什么人都不见，卸了妆就拉着金在中猫在家。
　　金在中觉得他是害怕，可也没再细问。自己不也一样吗？从后台偷偷瞄出去，虽然看不见什么，也总要往二楼瞟一眼。

　　今天是最后一天，之后如意班要转到沈阳去半个月。金在中在家帮金希澈打点了行李，算着该散场了，就溜溜达达来茶楼接他，走到巷子口的炒货摊上，忍不住捏了颗瓜子丢进嘴里，
　　老板站起来招呼他，两人正说着话，突然有人慢慢从在中身后走过，呆着一股紫檀木深重的香气，金在中心里一跳，还没回头，便被人重重的撞了一下，那人刚想开口骂，认出是金在中，立即低眉顺眼的叫了一声，
　　“二少爷。”

　　前面走着的人停下，转过身，
　　“在中。”那声音不大，却像一张网，牢牢的把金在中裹住，金在中背对着他，手里的瓜子一粒一粒落在地上。
　　转过脸来，金在中笑的眉眼弯弯，唇角向两侧夸张的咧着，
　　“少东家，怎么没在里面看戏。”

　　郑允浩穿着一领紫青色团花绸褂，右手拄着一把拐杖，灯火下身子挺得笔直，正目光炯炯的看着金在中。金在中嬉皮笑脸的走到郑允浩身前，伸手搭在肩膀上，摸了摸料子，
　　“和小妈一起做的？”
　　李东海识相的转过身，拉着炒货摊老板问东问西。

　　习惯是一个可怕的东西，无论心里有多别扭，无论境地有多尴尬，当这个人笑着依上来时，郑允浩还是不自觉的抬手放在他腰上，目光温柔，把人搂在怀里看了半天，才缓缓的说
　　“还不到穿单衣的时候。”
　　“什么？”金在中仰脸看着他笔挺的鼻梁，
　　“你穿的太少了。”
　　金在中挑了一下眉毛，突然嘟起嘴说
　　“我把棉衣当了。”
　　“为什么？”
　　金在中只是笑，苍白的脸色竟有些红晕，郑允浩顿了顿，突然往怀里狠狠带了一把，
　　“你又去赌了！”
　　金在中咬着嘴唇，小声说，
　　“我不想欠有天的钱……”

　　郑允浩果然上钩，从怀里拽出两张银票，塞在金在中手里，恶狠狠的说，
　　“你怎么胡闹我不管，但你离他远点！”
　　钱到手，金在中的窘相立即消失殆尽，挣开郑允浩的怀抱，向后退了一步，撇着嘴冷笑，
　　“少东家，还是多替我们金家操些心在生意上吧。”
　　郑允浩一时缓不过劲，征愣着说不出话，金在中把银票折好，揣在怀里，再无丝毫留恋。郑允浩见他要走，一瘸一瘸追了两步，金在中突然像被钉在地上，僵了半天，扭过脸，
　　“你的腿……怎么了？”

　　郑允浩心虚的摸了摸自己的腿，金在中一把捞过一旁的李东海，胳膊肘死死的压在脖子上，
　　“他的腿怎么了？”
　　李东海脸憋的通红，费劲的从喉咙里挤出俩字，
　　“瘸了。”
　　金在中放开手，一个人呆呆站着，像在消化这两个字。李东海走到郑允浩身边，郑允浩抿着嘴，抬手就是一耳光，自己也说不出是羞耻还是愤怒。金在中听见响动，抬起脸，脸上却依旧挂着笑，只是有些心酸，
　　“呵呵，成了废人？那就要辛苦彬子多照顾咯。”
　　两人对视着，眼中各有神色闪烁，终于还是金在中先转过身，扬扬手，
　　“替我问小妈好。”
　　“在中……”
　　金在中却不想再听郑允浩说什么，脚步匆忙的向茶楼走去。

　　金希澈坐在镜子前，他的脸刚用胰子洗过，白白静静，只是眼窝下一片淤青，见金在中进来，便指着镜子里的自己问，
　　“你看我老了吗？”
　　金在中趴过去仔细看了看，点着头说，
　　“老多了，眼角都起细纹了。”
　　金希澈一拳头凿在他头上，
　　“放屁，你哪只眼睛看见老子有细纹了？”
　　金在中也不示弱，掐着金希澈的脖子按到镜子前，
　　“TMD，自己看，你瞎了是不是！”
　　金希澈挣开他，
　　“你吃了豹子胆，信不信我打你满地找牙。”
　　金在中笑着躲开，两人闹了一阵，金希澈突然说，
　　“这两天怎么没看见朴有天？”
　　“俊秀咳嗽，出不了门”
　　金希澈满意的点点头，
　　“咳嗽死不了人。对了，你啥时把他的帐清了。”
　　金在中从怀里掏出银票，甩了甩，
　　“明儿就去，你有什么捎给俊秀的？”
　　金希澈站起来，一边系大襟，一边冷眼看他，
　　“从哪儿来的？”
　　金在中满不在乎
　　“冤大头呗！”

　　金希澈还要追问，忽而又明白过来，
　　“你干嘛还招惹他？”
　　“是他招惹我的。”
　　“他招惹你正常，你不该沾他的边儿。”
　　“钱总是好东西。”
　　金希澈哼了一声，金在中窝在角落，看金希澈纤细的身段，不自觉的说，
　　“他瘸了，拄着拐。”
　　金希澈侧过脸，一点也不惊讶，金在中直起腰，
　　“你知道了？”
　　“整个兴和县，除了你，都知道了吧。你一直躲着他，所以不清楚。怎么？这会儿看见又心疼了？”
　　“没有。”
　　“没有你哭什么？”
　　金在中抬手擦眼角，不做声，金希澈心里软下来，
　　“要不和我一起去沈阳散散心。”
　　“不去。”

　　沈阳在他的记忆里，是无止尽的、绝望的等待，那日子痛的不能回顾，所以当他坐在马车里，摇摇晃晃的离开时，便发誓，永远再不回到这个充满欺骗的地方。
　　“小九，别让我操心了，等我从兴和回来，就开开心心过日子，我以后什么都依你。”
　　这是郑允浩离开时，说给金在中听得，但是他没能等到他从兴和回来，他娶了女人，接手了金家全部的生意，成了宁仁堂名副其实的少东家。金在中想起方才他在灯火下，笔直的站姿，原来那是撑着一条瘸腿的样子，多么可笑。

　　全慧彬正坐着和郑母唠嗑，听见院子门口声响，便放下针线迎了出来。见郑允浩脸色蜡黄，
　　便关切的问，
　　“怎么这会就回来了？不舒服吗？”
　　郑允浩摇摇头，掸了掸裤脚的灰，挑帘进屋，见老娘在，便端了热茶递过来，
　　“娘，喝茶。”
　　全慧彬跟进来问
　　“吃饭了吗？厨房晚上蒸了羊羔肉，给你端一碗吧。”
　　郑母满意的点点头，
　　“看你这媳妇儿多知道心疼人。”
　　郑允浩没应声，低了头喝茶，郑母见儿媳妇出去了，便推了儿子一把，压低声音说，
　　“这么久，怎么也没个动静？”
　　郑允浩装傻，
　　“什么动静？”
　　“肚子的动静！”
　　郑允浩放下茶杯，嗯了一声，郑母心急起来，
　　“每次一说这事，你就嗯嗯啊啊的，到底咋回事啊？我都急死了。”
　　郑允浩被逼的没办法，
　　“您老人家不知道，我就更不知道了，我又没生过孩子。”
　　郑母被气笑了，横了他一眼，
　　“少这么不着调！你是不是心疼你媳妇儿，有啥不敢跟娘说？”
　　“您说啥呢？我越听越糊涂了。”
　　郑母垮下脸，严肃又神秘的说，
　　“别是有什么病，不如请个大夫来看看吧。”说完见郑允浩没啥反应，又补充道，
　　“老爷也是这个意思，可他也怕你多心。”

　　全慧彬端着羊羔肉和醋汁儿回来的时候，郑母已经走了，郑允浩独自坐在外屋，脸色阴晴不定。
　　“东海呢？怎么也不侍候换了衣裳？”
　　全慧彬放下碗筷，走过来帮郑允浩解大襟的扣子，郑允浩站起身，顺从的脱了上衣褂子，接过热手巾擦手擦脸，两人之间竟少有的默契起来。
　　全慧彬挂起衣裳，不经意的问，
　　“银票兑了吧？”
　　“没有。”
　　“没有？那打算啥时兑，我爹说急等这笔钱。”
　　郑允浩夹了一筷子肉，塞在嘴里，含糊的说，
　　“再等两天，账上很快就能盘出钱。”
　　“账上？常叔说他今天已经支了十五万流水给你啊！”全慧彬说着摘下衣裳抖了抖，
　　“银票呢？”
　　郑允浩猛然抬起头，厉声说，
　　“你再大点声！？泼妇！”
　　全慧彬吓得一哆嗦，忙压了嗓子解释，
　　“我不是……，我是有些着急，你没兑银子，也不见银票，是咋了嘛？把银票丢了？”
　　郑允浩被她搅得心烦，推开碗筷，站起身往里屋去，全慧彬跟了进去，
　　“你倒是说话呀，十五万银子去哪了？”
　　郑允浩坐在床沿，脱了鞋袜，全慧彬转了两圈，还是出去打了热水端进来，在郑允浩身前蹲下，郑允浩双脚没在热水中，低头看了看全慧彬，轻声说，
　　“我今天碰见他了。”
　　全慧彬的肩膀抖了一下，好久才说，
　　“在中哥，还好吗？”
　　郑允浩叹了一口气，
　　“不好，欠了一屁股债。”
　　全慧彬抬起脸，
　　“所以你把钱……给在中哥还账了？”
　　郑允浩点点头，
　　“那个姓朴的放债给他，不怀好意！”
　　说完伸手抚在全慧彬头顶，柔声道，
　　“所以你别再逼我了，你写信给你爹好好说，容我两日，账上盘出钱，我就兑给他，好吗？”
　　全慧彬轻轻点头，
　　“也只好如此了。”
　　说完，继续给郑允浩洗脚。

　　郑允浩摸了摸她的脸颊，
　　“我娘刚才问我，为什么你肚子里还没有动静。你娘上次来，是不是也问你了。”
　　全慧彬咬住下唇，恨恨的点头，郑允浩苦笑了一下，
　　“我看这事躲不过去，总得想个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