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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韩使再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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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王嬴政十四年,秋,得白虎,天降祥瑞,佑我大秦。此乃浩天成命,特籍之于史,以彰万世……”御史高亢清亮的声音徘徊在营地之上。
御台之上的帝王玄衣冕旒,静静睥睨着脚下众生,宛如神祗。
罡风吹拂,衣袂飞扬间,帝王扬手,长袖轻扫,朗声道:“天佑大秦。”
台下的士兵欢呼雀跃,高声附和:“天佑大秦!天佑大秦!天佑大秦……”
而韩非嘴角仍不住掠起一抹冷笑,天命?真是可笑!
一片欢腾的海洋中,韩非与这片世界隔离,仿佛只有他一个人,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不,不只有他一个。
韩非遥遥望去,不远处那抹白色的纤细身影,在一群虎狼之中,像错乱的幻影,似燕,似蝶。
秋猎轰轰烈烈热热闹闹地持续了几天,终于在白虎有气无力地吼声中完美结束。
一干大臣武将,赏的赏,赐的赐。
或许真是天佑大秦吧,秋猎回来没几天,韩国又派来了使臣,带着一大堆贡品,求见秦王。
韩国一幅卑躬屈膝的属国样子,秦王自然是很满意。
虽没有设九宾之礼,但也在正殿接见使臣。
秦王已经很给面子了。
韩非与一众官员静静站在大殿一侧,等待着韩使的到来。
韩使……会是谁呢?
韩非心中微微升起一抹期待,情不自禁地往殿门方向望去。
却见一个白衣公子,领着几个副使,踏进大殿中。
白衣如雪,唇红齿白,眉梢轻扬,一幅好公子的相貌,只是脚步轻盈得近乎一蹦一跳,显得很轻浮。
韩非一愣,惊诧之下,眉毛狠狠地纠结起来。
竟然是姬殷!
韩王怎么派了这么一个闯祸精来?
这下还不闹腾欢?
姬殷感受到韩非目光,偏头对着韩非微微一笑,调皮地眨眨眼,然后才正眼看向秦王,吊儿郎当地一躬身,清朗得近乎欢快的声音回荡在华丽的大殿上:“韩国使臣——姬殷,见过大王。”
真真是眼角眉梢,处处轻浮。
韩非几乎忍不住想要扶额长叹,他就不能正经点吗?
他终于无法把视线继续集中姬殷身上,于是向那几个副使一个一个扫了过去。
除了姬殷不怕死的一幅贵公子的样子高高扬着头,仿佛连秦王也不放在眼里,其他的随从都是低着头,恭谦顺从,一幅奴才样。
韩非扫过一人,只觉得很熟悉。
韩非也没太在意,毕竟韩国旧僚很多,只扫了一眼,便将视线移开。
却感觉到那人微微抬眸,炽热的视线有如实质般烙在了韩非脸上。
韩非立刻敏感地向他望去,那人却迅速地再度地下头,将脸埋在阴影里。
纵使看得不是很分明,韩非认真地一睇,一眼便认出他来。这下仿佛晴天霹雳,韩非整张脸一下子血气尽褪,变得苍白如雪,然后立马又变得黑如黎木,心脏疯狂地跳了起来。
那人就算是布衣加身,也无法掩去身上的贵气,何况锦衣官袍?
剑眉星目,长睫如羽,不是韩王安还能是谁?
身为一国之君,竟跑到敌国宫廷里来,他疯了吗?
先前还在疑惑韩王怎么派了姬殷这个闯祸精来,没想到,是君臣一心,共同折腾来了。
韩安,你不要命了吗?
他偷偷地望一眼御座上的帝王,没想到与秦王的视线竟然对上。
冷静!他对自己说,不能让秦王看出一丝倪端,快冷静下来。
他努力装作从容的样子移开视线,一本正经地望着正在向秦王宣读国书的姬殷。
然而,他的心,跳得都快碎了。
秦王接受国书后,就宣布退朝,只留了一干重臣在咸阳宫西侧的勤政殿议政,竟然也有韩非的份。
他却觉得来者不善,惴惴不安地听着其他大臣侃侃而谈。
意见分为两派:一派认为韩国心怀不轨,这次来是麻痹秦国视听;另一派认为韩国为奴为婢,不足为惧,应将注意力集中于赵国。
秦王静静听着,不着一言,然后视线扫过韩非:“韩卿,你倒说说,韩王这次什么意思?”
韩非一听到‘韩王’二字,心猛地一颤,强自稳下心神,回答秦王:“臣认为应存韩。”
“说。”
韩非舔舔苍白的唇,声音微微涩哑:“ 韩事秦三十余年,出则为扞蔽,入则为席荐。秦特出锐师取地而韩随之,怨悬于天下,功归于强秦。且夫韩入贡职,与郡县无异。韩者,小国也,无天下之意,不足为惧。”
韩非知道,他说‘存韩’,八成会造成反效果,还不如说灭韩,还能被认为对秦王忠贞不二。
可是……生他养他,铸就他灵魂与□□的美丽故乡,‘灭韩’二字,怕是今生都说不出口的吧。
果然……
“是吗?”秦王冷笑。
在群臣面前喜怒不形于色的秦王,如今露出这样的表情,其意不言而喻。
韩非急忙跪下:“臣侍大王之心——”
“够了!”秦王发怒,空气骤然冷却,冻得韩非几乎瑟瑟发抖。
众臣望着韩非,或嘲讽,或怜悯,或幸灾乐祸的眼神,逼得韩非喘不过气来。
那是秦王第一次对韩非发怒。
韩非不禁觉得很悲伤。
秦王也觉察到自己失态,深深吸了一口气,压下怒火:“算了,散了吧。”
说罢长袖一扫,率先离开。
有大臣呵呵地冷笑了几声,韩非循声望去,是姚贾,李斯的心腹。
韩非向来看不起这等小人,没有理睬,自顾自地离开,全当他们是空气。
等到韩非回到小院中,忽然发现秋日枯桐,今日竟有一抹绿意。
苍老枯黄的枝干,忽现碧绿,很是夺人眼球。但,不得不说,很是诡异。
待韩非走近,才发现,那是一块青色的锦布,很显然是从衣服上撕下来的。衣料上乘,青色如水,隐隐还有花纹,在阳光下水银般流淌。
韩非伸手,将锦布从低垂的枝干上解下来,发现这本是块衣领。
把衣领撕下来,挂在树梢上,是何用意?
还是这种……诡异的颜色。
韩非捏着锦布,走进房中,正待进一步研究手中的物什,忽然发觉有细微的脚步声从里屋传来。
“谁?!”韩非转头,凌厉喝问。
人影倏忽一现。
韩非迅速走进里屋,迅雷不掩耳之势抬手抓住那人肩膀。
那人转头,回望韩非。
两人距离如此之近,那人温柔潮湿的气息,触摸到了韩非的脸,萦绕在韩非鼻间。
韩非怔住,一时之间,忘记了呼吸。
而心,却疯狂地跳了起来,几乎要从胸膛跃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