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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小孩不可以上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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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和五年。
少年轻轻掀开帘子一角,迎面扑来的是带着湿意的寒风,稍稍迷了他的眼,他探出圆圆的脑袋向后望了一眼,目光所及尽是一片幽绿。刚下过一场雨,马车驶过泥泞的路面时留下两条歪歪扭扭的辙印,车夫焦急地赶车,再加上路面不平,车里的王一博和韩夫人均是摇摇晃晃。
“一博”,韩夫人温言放下帘子,想揽过探着脑袋张望的小孩,言语间透出三分疲惫。
少年微微挣开母亲,乖乖坐在母亲身边,却往旁边挪了一挪。虽然马车颠簸,但他坐得笔直,就像他平日在王府读书那般。
他低头玩着腰间的白玉穗子,嘟囔了一句,“还未到…”言语间带着微不可查的埋怨。
“父亲说下朝后带我放纸鸢。你们又言而无信。”
他扯着穗子的手重了重。其实在往日他是不会说这些话的,只是他觉得这车里的气氛十分奇怪,韩夫人也没有说话,周遭如此安静,他觉得烦躁。
两日前母亲带他离府的时候,他没有问母亲为什么离开,没有问他们到底要到哪里去,就像韩夫人每一次带他去赴宴,带他去听戏时那般缄默无声。但他等了这许久,也没有听见母亲说过些什么,解释些什么。
自从三年前母亲在安家寿宴上扬手打了他之后,他终于放弃了向母亲祈求怜爱。
“王世子无母亲”,学院里的孩子也没有说错。
韩夫人眼眶红了红,嗫嚅着,说了一句谁也听不见的话。车身颠簸,摇落了她发上的碧玉簪子,簪上两朵碧色梨花,碎作两股。
王一博捡起碧玉簪,呆呆地看着碎开的梨花,转头看向母亲,见到了母亲落下的一点清泪。韩夫人身着一身红衣红裙,眉眼如画,然而脸色苍白,眼中亦无生气。
“母亲…母亲,玉碎了。”王一博语气有些慌张,因为他看到母亲竟然无动于衷,他知道这可是她与自己父亲的定情信物,往日母亲视之如珍宝,无事不曾簪戴。
韩夫人接过王一博递过来的玉簪,摸了摸孩子的头,“坏了还要它做什么呢?”于是一扬手将玉簪扔出了车外。
玉簪入泥竟无声。
王一博只觉十分奇怪,对于母亲近日时而的亲近竟然觉得十分不自在。但是…但是他也觉得欢喜,因此当韩夫人的手离开发顶时,他心里有一瞬的失落。
“一博啊,恨不恨母亲”
王一博有些吃惊地睁大圆圆的眼睛,眼里有光彩流露,显得迷茫又可爱:韩夫人这是在跟自己说话
他急忙摇了摇头,同时放下了自己手里的穗子,整了整衣角,显得有些慌乱。
韩夫人揽过王一博,这一次他没有挣脱,因为他觉得娘好像很伤心很累,他觉得不安。他透过被风掀开的帘子看到了车外黯淡的风景,他原本喜欢这样下雨的清晨,但这一次他没有闻到雨中花朵泥土与青草的的味道,他只闻到了娘身上淡淡的花香。
“一博,真好呀,一博是很好很好的孩子。这些年,对不起啊。”
韩夫人哭了,他感觉到自己肩头的湿润,他也很想哭,但他又不想弄脏的母亲的衣服,他看到这件红衣上锈了的金色的暗纹,想起郡主姐姐出嫁那天穿着的,也是这样的衣服。
他轻轻拍了拍母亲的背,“母亲,你这是要嫁给谁啊?”
韩夫人闻言捏了捏与王一博清冷气质不符的软软的脸蛋,“嫁与王爷。”她笑着说,
“其实娘出嫁那天都没有穿嫁衣的。那天也下了雨,娘也坐在这样颠簸的马车里,就这样去了王府,那天可真冷呀,那天的雨也好冷,车赶的那样急,雨扑进窗子里,娘的衣服都湿了。我第一次见到王府,才知道王府原来这么大,我看着街上人来人往,看着王府高高的墙,看着门上的红灯笼,听见他们叫我王妃,我就觉得这个世界,像是换了另一个一般。”
“我原本以为,吃过的苦,在余生的日子里,都是会化作福的…”
王一博痴痴地从母亲手里挣出,“娘,不要说了。我们,我们什么时候回去?你别,别说这些。”
“天亮了呀。快到了。
一博,你恨娘吧,娘不想要你了。”
车夫葛渊暴躁地揪着王一博的领子,“哭,哭,哭,就知道哭,这小孩真烦。你哭你娘能回来吗?啊?”
王一博抬头冷冷地看着他,像地狱里的神灵盯着阳世间的生人,流露出来的是十足的阴郁,葛渊被盯得心里发了毛,于是松了手,任凭少年发了疯地往悬崖边跑去,跪在悬崖边哭泣。
看那少年的意思,竟是想学他母亲从悬崖边跳下去,葛渊一个箭步冲上去,拎着少年的领子将他狠狠地往地上一掼,“你他妈不想活了!老子要不是看你娘老子待莲儿不赖,才不赶这趟送命差!你他娘的还想寻死,合着老子赶三天的路跑这荒山野岭里送两个死人来了!”
王一博一懵,只见得素白的衣衫被地上的石子磨破,顿时渗了血,他冷冷地嘟囔了一句,“你骂人真难听。”但只是有气无力地,也没有教人听见。
那葛渊还在骂骂咧咧,“什么破屁大少爷,老子爹娘死的时候也才八岁,不比你惨多了啊?老子在大雪天跪在街头讨饭的时候你还没出生呢!那可是真他妈的冷啊,雪跟刀子似的,那风可是吹得呜呜的…呸,老子干嘛跟你一个小屁孩扯这些晦气的”他啐了一口,看到地下的世子咬着嘴唇哭泣,不敢发出声音,苍白的唇瓣上渗出了血,心里竟然漫上几分不忍。
“那啥…”葛渊在这人世过了这大半辈子,什么惨事没有见过,也练就了一颗冰冷心,但如今见到这少年哭也不敢出声的样子,心里终究还是有些迟钝的不忍,于是他语气放温和了些,“别哭了。叔带你上山去找你阿翁。欸,这荒山野岭的,王妃也没告诉个住处,真他妈烦人。”
“人死了还能活过来吗?”王一博声音沙哑地问,先前的一番哭喊已然是伤了喉咙。
“啊?”葛渊一顿,看着这白雪一般可怜巴巴的世子,竟然茫然无措,人死本来就是不能复生的,难道这小孩还不懂这样的道理
“先生没有教…”言语像是浸了三分寒雨五分冰,一如这崖边冷风,痛人心脾,“先生不曾教…”
“可以复生啊,儿子。”山崖底下竟传来幽幽的声音,那声音与韩灵壁一般无二。
崖山二人均是一愣,葛渊吓得色如白纸,他连连后退了几步,无心去管崖山少年是否会寻短见,“难怪…难怪啊!我他娘的真不该来,他们说得没错,韩夫人是妖怪,你们一家人都邪门!”他慌慌张张驾车而去,再不回头。
王一博按捺住恐惧往崖边而去,往下张望,并未见到有任何东西。而此时肩头竟搭上一只手,他原本便胆小,此刻吓得竟一脚踩向悬崖,好在被人拉住,正是刚刚袭击他的那个人。
“我不是故意吓你的诶,是不想让他上山。”肖战将小孩抱离崖边,眉眼弯弯地看着王一博。
“你骗我!”王一博努力挣开肖战的怀抱,“没有人敢!从来没人敢骗我!”
“小孩儿骗谁呢,你这么好骗,一定上过不少当吧”肖战抱着小孩的双臂更紧了紧,王一博闻见了他身上淡淡的兰花香,“是吧?”
“你是妖怪…”
“不是妖怪是神仙哥哥。神仙哥哥舍不得你可怜呀,但是这可是我的任务,没有办法的。不然长老爷爷便不许我化人形了。你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你这样也难过呀,不如全忘了吧。”肖战低头对着怀里的少年说,一双瑞凤眼里尽是柔情,他的面容是十五六岁的少年,一身白衣,笑起来摄人心魄。
“为什么因为我看见了你这个妖怪”
“欸嘿,这小孩,尽骂我。”,肖战看着他,叹了口气,“阿碧为什么要害人啊,害得你的记忆也留不得了。你也不会再记得带我去放风筝了…一博,你一定记不得了吧?”
王一博惊讶地瞪圆了眼,“是你…”
肖战不顾他的惊讶,只喃喃道,“就忘了吧,也不错,以后只让你记得我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