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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红柿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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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誓梓!”新班主任聂为理老师点到这个名字时无意之中迟顿了一下。
“到!”这位叫“洪誓梓”的同学是班上最为幽默的同学,他还是体育委员呢,他应这声有两个动作做得非常漂亮,一个是“霍”地一声起坐,另一个是双臂垂立右脚一踩——教室木制楼板被他这么一搞弄得发出一声大响,令全班同学哄堂大笑的同时又有教室楼抖动的感觉。
“轻一点!老先生!”聂老师斥责道,“再用力一点整个教室都会被你震垮的!”
聂老师此话言之有理,这是一栋已有裂缝的两层制土砖木结构的中学教室,据说建于民国初年,下大雨时有几个班的数名同学要端着面盆或提着水桶上课。
“老师,我就要又离校了!”阿梓说道,“我若出去外面打工,挣到钱后就捐给我们这所学校,把这些烂教室全部拆掉,做上新的,好让同学们学有所安……”
“坐下去,坐下去!”聂老师向阿梓摆了摆手道,“一个初中生搞好学习第一,其他都是废话,听到没有?”
“张双凤!”
“到!”
“扬千良!”
“到!”
……
“嘻嘻嘻……”第六套广播体操的“跳跃运动”是最难做的,阿梓这个班的大部分女生都站着原地不动,而紧排在他背后的女同学——张双凤,全校语文成绩最好的学生——往往待他一跳就会忍不住发出笑声来。
阿梓同学裤子臀部的两个大大的“烧饼”——圆形补丁在他起跳时特别显眼,不仅排在他背后的双凤同学对此格外开心,就是邻排后面的那几名女生也因此笑口常开。学校医务室主任一直搞不清楚,为什么初三(7)班的男生个个身强力壮精力充沛,犯抑郁情绪的学生没有一个,而其他班级——包括初一年级组来医务室挂号心理咨询的学生却一个接着一个。
“原地高抬腿跑两分钟!预备——开始!”在体育课上,阿梓就像司令一样在指挥着全班四十九名男女学生,其中不乏有个子比他高或身材比他强壮的男生,但他们举重不如他跳高不如他,跑步、打拳、横竖叉一字腿他们都在所不及。最令他们对阿梓佩服得五体投地的要数他那优美高超的前空翻了,“大家注意了!”阿梓曾不止一次地给他们开过眼界,为他们表演前、后、侧空翻,这种全方位的空翻据说在全国的农村校园内极为罕见,“我现在要做的这个动作叫——前空翻,是在前手翻的基础上,经过数千次磨跌滚痛练成的。”阿梓说完,“呼——”地一声,同学们的眼前就出现了一只飞翔的大雁,大雁在空中翻转一圈后,展开双翅,轻轻地飘在操场上的那块水泥地上,那样子多么潇洒啊!阿梓对同学们的掌声、喝彩声,乃至女同学们——特别是双凤同学眼里放射出来的那种七彩光芒,早已习以为常。阿梓原本是个插班生,,他初一仅读了半个学期就被迫辍学了,数年后他返校续读,谁都不晓得他从哪里学来了一身好武艺。在这学校里,只有阿梓才配得上穿屁股上补着两个大圆补丁的“烧饼裤”(那时侯农村学校没有校服),他常在山上松树林中的沙石坪地上做横竖叉,又翻又滚又栽,再坚实的裤子臀部也破得快。虽说穿“烧饼裤”做操时“跳跃运动”的滑稽值达到百分之百,穿着烧饼裤在校园内走动时的回头率也老是居高不下,可是试问天下(该校范围内):谁会或谁敢说他的不是?早在初二全校举行的运动会上,阿梓就包揽了跑、举(举重)、跳(跳高跳远)、操(自由体操)等五个赛目的最高奖项,男生是没有人不知他的大名的;女生们个个比小白兔还胆小(双凤同学除外),她们见了帅气逼人的“烧饼裤”来了,都自觉扭头移开目光不敢正视,更不用说会对他说“不”啦,她们偷偷地笑他,那是“心疼的笑,关爱的笑,纯真的笑,最美的笑”,这种笑在我们这个爱美又感情丰富的国度,多多益善矣!
这年深秋的一天下午,阿梓吃完午饭来到学校,发现课桌上自己的语文书里夹了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几行清秀的钢笔字:“阿梓,请你马上到学校后面靠北边的那座小山上来,我在那山谷中等你,有要事——张双凤。”
张双凤是阿梓所敬慕的一个女同学,他记得有一回上学路过她家门前,看到她端着一碗有好菜的饭送到门外的一名老乞丐面前;他记得有一回,一位九十多岁的老奶奶雨后在学校外坑坑洼洼的土泥路上摔倒了,是她背着老奶奶回家的;她张还是校长的女儿哩。“去就去吧,”阿梓心里想,“我一个跑过江湖的少年是不会那么怕老虎的。”
阿梓不露声色地走出教室,转过几道弯后就开始向目的地跑去。
上了那座山头,有松树林遮掩,耳目稀少,阿梓很快就望见了山谷中长满青草的沟边田埂上坐着的那个穿红上衣的女同学——大双凤。
“喂——!阿梓!我在这里!”阿梓走下山谷那刻,双凤警觉扭头张望中很快就发现了他,她遂站起来向他招手说道。
“双凤,有事不可以在学校里说吗,干嘛要躲到这里来呢?”阿梓在一丈开外对红衣女孩话道。
“阿梓,你猜我这书包里装着什么东西?”双凤莞尔一笑看着阿梓说道。
“书,语文书或者武侠小说,或者《战争与和平》。”
“都不是。”双凤说道,“——你看:红柿子!”双凤同学从书包里掏出了一个红通通的柿子,拿在手里神情充满自豪又夹着一份诡秘。
阿梓赶紧把脸扭向一边,双凤同学的那种神态天真可爱得令他心里感到万分羞愧,他搞不懂自己到底哪方面臭才吸引了这位非常丽人女同学,臀部上有两块烧饼的裤子别的学生穿上后有可能心理顿时崩溃,他穿着这种“戏装”“义演”是要花费一番不同小可的意志力的。
“阿梓,你看哪里呢”双凤说道,“红柿子——洪誓梓,这是你自己呀!我把它送给你吧。另外,我有件事要跟你商量……”
阿梓被双凤这种超胆量的话说得心里扑通扑通地乱跳,脸上也开始升温,他想跑——这肯定不行。“男女关系的事等将来成才后再商量吧,”他佯装镇定淡淡地说道,“快上课了,我们该……”
“哎呀不是——”双凤生气似地打断他的话说道,“我是说这个礼拜星期天我想约你一块儿去帮村里的那几个孤寡老人做做家务、搞搞卫生!”
“噢,原来如此!”阿梓心里想到。“这么说来,她送这个红柿子给我也是可以接受的呀,看你——自作聪明胡思乱想,畜生的东西!”
“柿子越红越软越红越甜,软中包含着正直不屈甜中包含对社会有益,红柿子象征对红土地我们的家乡——乃至我们的祖国的殷切之爱,爱中蕴涵着辛勤劳作与赤诚奉献,你懂不懂?”双凤同学以老师般的口气说道,“你的名字听起来与‘红柿子’无异,这是天生了你以后要鞠躬尽瘁为祖国人民服务的呀!”
“你都是语文才女,”阿梓道,“我只擅长体育怎么会有你那么好的学问呵!”
“好吧,其他就不要再说了,我们回去上课吧。”双凤说着走近阿梓,把红柿子塞到了他的手里,然后跑了起来……
若干年后夏季的一天傍晚,在S市深南大道世界之窗路段附近,一位穿白衬衣留着平头的青年男士腋下夹着一个黑色皮包,走到靠近路中围着一伙年轻男子(似在地上玩什么游戏)之处不知为何停住了脚步——他看样子是想转身走,忽然,这伙人猛地围窜过来,向他挥拳又欲抢夺他的皮包。就在这时,一位穿迷彩服的青年从不远处跑了过来。
“大胆狂贼!你们这回走运了!”迷彩服言毕,大吼一声,组合拳加连环腿,几下功夫就把这群(有六七个人)歹徒整得抱头乱窜。因为这是在大道旁,傍晚时分行人、车道上过往车辆都还较多,劫贼们一时未得逞又遇拳脚厉害的人帮对方之手,自然无心强抢下去,他们窜过马路后就骑上两辆摩托驶入一条横街而遁失。
“我看他们那种着装不整又眼睛骨碌的样子,就觉得苗头不对,本想转头走开的,,他们竟窜过来搞我,这下多谢你啦!”白衬衣紧紧握着迷彩服的手说道,“我这包里没有多少钱,但有些资料对我却是很重要的——你叫什么名字呢?刚才看你出手很不赖的嘛!我是深又上食品开发公司的老板,姓扬,全名扬千良,想跟你交个朋友,怎么样?”
阿梓有一个同学叫“扬千良”,没想到面前这位男士竟跟他这同学同名同姓,从对方的面貌上看,虽然有点相像,他的同学前额有颗胎痣,对方应是另外一个人。时隔近10年,扬千良同学的面貌从少年到成年应当是还会变化的,然而,就在阿梓心里仍在为此事揣摩之际,对方居然先叫起了他:
“洪誓梓!——哈哈!是你啊!”
“扬千良!哈哈!”阿梓也笑了起来,“老同学——你好!”
“阿梓,听说你后来去当兵了……就一直没有见到你,想不到我们在异省他乡能够相逢!”
“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在为梦想奔波,学校的那几间老教室我都在老师面前夸过海口要将之重建呢!——唉……”
“阿梓,你可别过分谦虚呵!我早就从电视上及互联网上了解到你写了几部公益小说——你已经是众所周知的公益作家……”
“那是别人,或许你搞错了,”阿梓道,“你也晓得我的语文能力是全校最差的——对了,千良,你知道张双凤同学后来的情况吗?”
“张双凤,你是说张校长的女儿?”
“是的,她这个人语文能力相当不错。”
“她大学毕业后到省政府工作去了,据说当了省政协委员。”
“她这个人心地善良,而且思维敏捷,国家人民需要她。”
“阿梓你怎么晓得她这么多的?”千良大惑不解地问道,“你知道我们学校的那几间破烂教室,就是她特意带省里的人来视察后,才得以国家资助重建的。”
“我们学校建起了新教室,是真的吗?”阿梓道。
“去年建的,是真的。”千良说到这里,仰头望了望已黑的夜空,又举目望了望车道上川流不息车辆,又道:“阿梓,我家就在前面过去一点,今晚到我们家去做客好了。在我们家玩两天也不要紧,抢贼们的狂举促使久别的同学相会,这也是缘分啦!明天我带你去逛锦绣中华!”
“我记得你前额上有颗痣,怎么……”
“咳——!被我老婆命令美容美掉了!”千良未待我说完,即先叹起声来说道。
“老婆还会要求自己的丈夫美容,不会吧?”
“骗你的是小狗!”
“你是食品公司的老板,那你也有柿子产品么?”阿梓问道。
“我在我们家乡办了几个分厂,柿子是我们家乡的特产,怎么会没有柿子产品呢?”
“你还是蛮不错,把家乡的产业发展到现代化大都市来了。”阿梓道。
“你也不错,把家乡的文化写到与国际及社会历史交接的轨道上去了。”千良道。
“那是别人,不是我,老弟,你搞错了。”
“越是有素质的人越懂得自谦,能伸能屈,这是一种难以达到的境界。”千良道。
“同志你好!请出示证件!”几名全副武装的巡防队员走上前来,其中一个还向阿梓行了个礼。
“良民,大大的良民!不用查了!”千良用粤语对他们说道,“你们早来几十分钟早已丰收了——刚才六七个人在这里打劫,好得这位义士出手相助才打跑了他们。”
“有六七个人打劫?哈哈……”他们居然一齐笑了起来。
“走,算了,不查他们。”拿着电棍的那位说完,转身迈开了逍遥大步。
“那伙窃贼跑到对面那边骑摩托进那条街了!”千良朝他们的后背喊道。
他们没有任何回应。
“我真的搞不懂,”千良回过头来对阿梓说道,“他们这些人这回查证怎么这么有礼貌,又‘同志你好’又敬礼,我在大吉那边晚上曾碰见他们这种人一个揪着人的耳朵一个蛮横搜身哩!”
“即使是同一行业的人,个人素质仍决定个人行为,同一工序(指非机械工序)不同的人仍存在不同的做法,巡防(治安)队员也一样,刚才那位先开口执行公务的人就可能是一位高材生。”阿梓道。
“而一个人的内在昭然素质表现于外,即使邪恶也会避让或拐弯的,你说对不对?”千良说道。
“那不一定。”阿梓说道,“——哦,对了,千良,我今晚有篇文稿要煞尾,我们日后再聊行么?”
“行!”千良爽快地应道。他从包里拿出一张名片递给阿梓,又道:“阿梓,——拿,这是我的名片,你以后有事就呼我,我定会一呼三应!”
“谢谢,千良——再见!”
……
洪誓梓后来在省里举行的一次学术讨论会上发表专题演说,被与会的张双凤一眼认出……他们有情人终成眷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