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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风尘之变(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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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楼下的将士们都目光定定地注视着城楼上的动静,却见魏巍一把按住杨裕的头,抽掉了他嘴里的破布,快速的手起刀落,杨裕连话都没来得及说就人头落地了。
夜空中只听见火堆在噼里啪啦的响着,所有的人都保持沉默,魏巍嫌恶地踢了一脚滚落在脚边的人头,这个糊涂鬼到死都不知道是谁害了他。
“传我命令,所有将士原地待命,等待整编。”终于开始有了声音,大家开始忙碌起来了,各个卫队长开始集合队伍,清点人数,整顿将士们了。
“柳固安顿好了没?”
“将军放心,已经安顿在东营里了”。
魏巍听完,大踏步向郡府走过去,他今晚精神高度紧张,又十分亢奋,现在也有点力不从心了,他要好好睡一觉。
远在扶风的李兆年接到了捷报,魏巍在信中说道,天水一战告捷,又趁着士气大盛的时候夺回了灵武,亭台两个郡。
杨裕身死,焦州无主,树倒猢狲散,焦州正直大乱,他趁机发兵焦州,现下正在焦州整顿布防军务。
李兆年心中大喜,雍州军民因为此次大捷,一扫之前颓唐不振的风气,整个城中喜气洋洋。
他将消息告诉丁夫人,丁夫人只念“阿弥陀佛,祖宗保佑”,她这些日子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
现下的雍侯府邸里,最兴奋最开心的莫过于魏宜了,她的兄长不负众望,接过重担还能首战告捷,但她同时还有淡淡地担忧,兄长此功怕是会引起有心人的眼红。
她走出桐花门,就快到书房了,她要去给李兆年送丁夫人亲自下厨做的糕点。
刚走到门口,魏宜就和正好出来的人打了个照面,她忐忑地看着这个清雅从容的年轻人,就想起了那块松木香的帕子,她暗自镇定,却听到来人说道“魏姑娘,好久不见啊”,她紧张地不知道说什么好,就看见他轻轻一笑就走了。魏宜的心从没有跳这么快过。
李兆年抬头看着魏宜端着的糕点,“平章小时候最爱吃母亲做的糕点了,只可惜他没口福,恰巧错过了”。
他不知道两人照面的事,魏宜也没多做解释,原来他叫平章啊,她甜蜜地想。
李兆年这几天召集所有属臣在议事,商量安置百姓,整顿军营,城门布防 ,官员调配等各种战后问题,他忙的脚不沾地,终于有了点眉目。
这一天下午,天气也不太冷,太阳暖烘烘的,他就去丁夫人那儿 ,想去接母亲去园中走一走。
他陪伴丁夫人缓慢地园中散步,虽然初冬的景致确实不太好,到处光秃秃的,透着一股萧瑟,但是他的心情很好,兴致很高,兴冲冲地给丁夫人介绍着各处景观。
丁夫人感觉到了他高涨的情绪,是啊,从她远走雍城,母子再没有如现在亲密了,她也很高兴的看着儿子,时不时地应和儿子。
但是丁夫人最近心中像是压上了一块大石头,她脑中一闪而过李达临终前的场面,夫妻多年,她怎么能看不懂他的口型呢?
想到之前,李达从雍城接回她的当夜,他们两个在书房爆发的争吵,她当时觉得李达实在无可救药,她再一次情绪失控,愤恨地摔门而去。
李兆年盯着母亲的面容,她看起来很开心很高兴,但是从小敏感的他又怎么不会感觉到母亲的心事呢?
他直觉与父亲有关,决定不再遮盖,直接问母亲,“母亲,父亲临走时,究竟与您说了什么?”因为当时父亲更像是提醒,而不是嘱托。
丁夫人没想到儿子这时候直接开口了,但她并不想告诉儿子这件事,她是有私心的,她希望自己的儿子能开心快活一辈子。
“无事,旧事而已,无需挂怀”李兆年感觉到母亲在撒谎,但他决定不拆穿母亲,想必是母亲不愿意提了。
送别丁夫人,李兆年一时愣在原地,他突然无处可去,这些日子以来他很忙碌,无暇管别的事情,也从没有正视过自己的内心,现下他感到空荡荡的。
他思索片刻,迈步走向自己的书房,不属于雍侯的那个,他已经很久没有回去过了,自从父亲出事以来,他就下意识地将自己与从前隔绝。
他推开房门,可能是从没有回来过了,房中一股陈腐发霉的味道,他站了片刻,出去唤人打水来,丫鬟们看见他,紧张的接过水盆就要去打扫,“无事,我来吧,你们下去吧”他吩咐道。
李兆年抬眼看着书架上他摆的整整齐齐的书籍,就想起了曾经蜡烛燃到天明,日夜思索,不舍昼夜的每一个时辰。
他走到巨大书架的后面,打开一卷卷保管严实的图卷,他看到了过去的自己曾为了绘制这一幅幅九州山水,走过了无数的名山大川,河流湖泊。
他一个人从十五岁走到了二十三岁,这八年间他从那个自闭孤傲的少年变得随和从容,开朗大方。他从内心逃避的走出家门到真正爱上了壮阔的自然风光。
李兆年曾经在烟雨迷蒙的江南体会过水乡温婉凄哀的风情。也曾在浩瀚苍凉的凉州领略过大漠孤烟直的壮美。他曾宿在草原观赏天上壮阔的星空,思考过人生的意义,与自然相比,人渺小的如一粒尘埃。
他在自然间体会过一棵树,一朵花,一只小蚂蚁的喜怒哀乐。他甚至想化作天上高飞的雄鹰,在万里高空俯瞰人间春色。
他慢慢的擦拭着取出来的一摞摞书,小心的抚摸着风干的树叶,花朵,甚至还有一只小小的蝴蝶,他内心是想将自己无限地寄情于山水,徜徉于山河。
李兆年无不怅惘地想,可能自己的这一生都要终老于雍地了。
父亲曾经接过祖父的重担,他又接过了父亲的担子,以后他还要传给自己的儿孙。
他从来没想过要一走了之,因为从他坐上雍侯宝座的时候,他就不仅是自己了,还牵扯着雍地无数的老百姓,他们都仰赖他而活,他年轻的肩头担着一份沉甸甸的责任。
李兆年在书房里安静的呆了一下午,他又仿佛回到了过去静谧的时光,天早已黑透了,他轻轻的吹灭蜡烛,合上门,落锁的那一瞬间,他又变回了庄严尊贵的雍侯。
腊月二十三了,这在雍地是个大日子,雍地老百姓今天要祭祀灶君了,一大早府邸里也开始红火热闹的准备了,往年这个时候雍侯要亲自祭灶,要陈列鼎俎,设置笾豆,以祈求神明保佑,阖家昌顺。
李兆年从一大早就开始忙碌了,等到了晚上正式迎了神位,祭拜灶君之后,李兆年差人将灶糖散发给府里的人。
他回了房内,快速的洗漱,然后穿上短袍方靴,就提上了早已储藏好的酒坛,去魏巍的院子找他了。
魏巍在小年前已经回了扶风,他功劳甚大,李兆年又是加封又是赏赐,最后还封魏宜为荣成县君。本应该是要搬出去自己开府别住,李兆年不允许,就作罢了。
“你来了,我等你有一会了”,魏巍坐在案几上对李兆年说道。
“伐木丁丁,鸟鸣嘤嘤。出自幽谷,迁于乔木。嘤其鸣矣,求其友声。”李兆年边走边念“看来我的友人是等不及了”。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吹笙鼓簧,承筐是将。人之好我,示我周行。”魏巍接着道,“雍侯都大驾光临寒舍了,鄙人自当蓬门今始为君开了”。
两人相视,俱都哈哈大笑,多年的默契自不用言说。
李兆年想起这些日子以来耳边聒噪的嗡嗡声,一些父亲的旧臣不厌其烦地提醒他,让他小心什么魏巍功高震主,拥兵自重,要提防要小心,他表面答应,内心却不置可否。
魏巍大概这些日子也听过些风声,不过他丝毫没有放在心上,他们两个一对视,“来,喝酒”,酒樽一碰撞,一切尽在不言中。
酒至半酣,魏巍看着李兆年心事重重的样子,“你不快乐”他说道,是肯定不是疑问。
“我知你志不在此,也不留恋权利富贵,什么金银珠宝,犀玉方胜在你眼里还不如一抔土,但你需得知,这世上除了内心的感受,还有现实的责任啊”,魏巍明言,他要点醒李兆年。
“兄长不必多言,我明白的”李兆年说道。
“放眼整个雍州,西面的西戎,北面的匈奴俱都虎视眈眈。再放眼整个天下,凉州陈文陈武兄弟一直垂涎于富饶的中原地区,我们雍州就是他们进入中原的绊脚石,所以我们焉能不小心啊”魏巍言道。
“兄长,你忘了还有益州的刘也,他一直企图北上,将整个西南西北连成一片,不过此人志大而才疏,早已被安逸的天府之国磨掉了骨气”。
“青州徐州离我们太远,暂时还看不出什么,但他们与豫州常年打仗,自顾不暇,所以不足为虑”。
“焦州已被兄长所得,那么据有焦州,就有太行山这个天堑,并州暂时也无碍了。”
听到李兆年慢条斯理的分析,魏巍就放心了,看来他的头脑是清醒的,不至于一叶障目。
兄弟两个相谈了半夜,直到早晨,李兆年才回到自己院中休息,他这近半年来再没有这么开心了,感觉胸中的浊气都呼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