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第二十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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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等一下。”
何春下了工，难得是一个人回去住的地方。但他还不到山边便被人唤住了，回头看看，小路弯弯曲曲的，除了一些垂柳和水杉树以外，周围并没有人。
听错了？何春摇摇头，准备转身时才听见有人说，“...我...我不知该怎么称呼你。”
说着话时，人是从前方的矮木下走出来的，那地方被长草木柳枝儿遮住了，所以何春才看不见。是个女人，穿着蓝白相间的布衣，这衣服在平乐没人不认识，是艺工局的。
“你是在艺工局的那个...那个...。”何春想了想也一样不知道该怎么称呼那人，于是就嘿嘿地笑了。
“我姓林，你可以叫我林姐。”
“林姐，...我是何春。”何春刚遇着生人的时候不会很自在，他站在泥地上用脚磨蹭着水坑边缘，想了好一会儿才知道该怎么开口，“...那...那个，是来找小猫么？”
“是啊。”林姐笑了，手腕上挂了一个竹篮子，两手合并在一起稍微搓了搓，“我在码头没有见到他，他今天不上工么？”
“上。”何春点头，“不过去船舱里面帮人打扫了，会比较晚才能回来。”
“哦。..是那样。”
“要是方便的话可以去我们住的地方等他。”何春回头指了指矮山上的一片瓦房。
“不...不用了。”林姐摇了手，直接走过来把那个竹篮子交到何春手上说，“等会儿我还要回艺工局赶一批货，不能待太久，...这是些水煮的毛豆，他喜欢。”
“哦。”何春愣愣地点了点头，那嗅着从篮子里溢出来的香味就有些不是滋味了，又羡慕又有些酸酸的难受。
林姐看了以为他不是很想帮忙，便又说，“都新鲜着呢，今晚就可以拿来下饭，大家一起吃吧。”
“我..我不是....。”何春听出了话里的意思，抬头结结巴巴解释起来，“我只是...只是，哎，我也不知道怎么说。”
何春其实是想起了以前的事。他想吃毛豆，但老张买不起，只能找卖毛豆的人要当天剩下的烂尾，有时候稍微好点就几钱买下来，那实在是不好的也没有办法，就将就着吃了。何春总记得那时候的毛豆是甜的，直到后来才是杨丽丽无意之中说漏了嘴，...那老张怕毛豆坏了是苦味，所以就把糖饼烘化了洒在碗里。
所以在何春的记忆里面，毛豆是又苦又甜的。
他从来不曾知道毛豆真正的味道，直到入夜后坐在圆桌前和许安至，小猫一起吃了才发现那是咸的，有一种淡淡的清香，又有一种盐汁的味道。
“呜....。”
小猫咬着毛豆皮儿哭了。
“呃，...哭吧哭吧，哭下来睡一觉就好了。”许安至知道小猫以前可能是干那种事的人，虽然那人没有明说，但看当时那反应，还有他跟在艺工局做事的娼妓都有关系，...那就差不了多少了。
表面上一纸娼妓解放的公文，其实不知道已经逼死逼疯过多少那样的人了。有过去难以启齿的，也有对明天一脸茫然的，更有被人拆穿了一切而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的，哭着吼着从高楼上跳了下去。...那还有，就像何春的娘，冤枉的白白的被人给打死了。
“...小春哥，安至哥。”小猫低头动了动嘴。
“什么？”许安至在身后狠狠揪了一把正盯着窗外发神的何春。
小猫抬头，咬咬牙下了一个狠心。
他说，“如果我说我不是干那种事的，你们信不信。”
“啊？”许安至对这句话有些意外，本来心里已经认定了，差不多了，但那人突然又这么说。说实在的，他心里确实会闪过一丝的怀疑或者是看不起，虽然他许安至从来不会看不起做那种事的人，但他看不起那种做了事却不肯承认的人。
可在他发愣的当儿，何春回头说，“我信。”
“那你呢？安至哥。”小猫转头看着许安至。也许是看出了他的犹豫，那人眼里有了一些担心，但更多的被倔强压制了下去。或者他会想，要是许安至不信，就是玉碎他也可以，只要能证明他是干净的，他用什么方法都行。
别人看不打紧，但他不想许安至和何春这么看他。也许真是相处久了，那两人对他来说就是一个瓦房一盏灯的概念，最后，最底线，他绝对不能失去这个。
而最后，许安至是被那眼里的倔意给打动了，确是不由自主地点头。
“我相信。”
“那就好了！”小猫在心里松了一口，眯着眼睛就像一只猫一样地那么笑了。
“傻小子。”许安至伸手揉了一下他的脑袋，“吃饭就好好吃，明天才有力气干活儿！”
“谁傻啦！”小猫毫不客气地给他一个白眼，两眼看了看桌上的毛豆，有一些坏心思就在脑里打转了。于是舔了舔嘴唇便偷偷把毛豆给藏了一些下来，那许安至眯着眼睛笑，跟本没看到他的小动作。
于是半夜三更就被那人给闹了起来。小猫也不知道是从哪儿想到的法子，趁着许安至睡死了之后便把两颗毛豆果子给塞在他的鼻孔里面，而且死死地堵了进去。
不一会儿，许安至啊啊啊地大叫好几声，起身的时候还是出不了气，两颗毛豆刚好卡在鼻洞里面，逼得他只能大口大口地用嘴巴喘气进去。
“...你...你个臭小子！”
许安至用脚底板想也知道是谁干了好事，但他根本没空想怎么算账，就赶紧捏着鼻子跳下床，撒腿从门口冲了出去。
“嘻嘻嘻。”小猫把脸埋在枕头里面笑得快抽了筋。
“..噗。”
那边何春翻了一个身，也面着墙壁抖起肩来。这两个人在砖头砌成的大床上笑成了一堆儿，门外许安至打喷嚏的声音越响，他俩就越高兴。那之前，那白天，那何春看到林姐时候的酸意就简简单单地一扫而空。只要是想笑的时候，何春尽量不会去想其他的事。
不然笑会变苦，回忆也渐渐的变得不好了。
自那天后，又隔了几日，何春做工的地方发了工钱。
虽然不多，但养活自个儿是没有问题了。于是几个人都拿着钱打算去平乐镇上逛逛夜市，吃吃好的，玩会儿。许安至是在平乐土生土长的人，而何春和小猫都是从外面过来的，所以对这个地方还没有太熟，至少一些小街小巷子里面是还不知道的。
“安至哥，别去洋人街了吧。”
何春看着眼前逐渐出现的雨花石楼，心里有些晃动了起来。
“为什么？这里是平乐最漂亮的地方了。”许安至挠了挠头，他哪里知道何春是想避开那小霸王的公馆。
“那就不去！”小猫插嘴，“小春哥不想去，就不去了。”
“对对对。”何春猛地跟着点头，岔个空儿还偷偷对小猫眨眨眼睛。这些许安至都看在眼里，但他还是想不通那两人放着这么漂亮的洋人街不去是为了什么。反正就是走走，也不会掉两块肉。
正当三人犹犹豫豫的当儿，有两个扛枪的走过来，枪托儿一挥，轻而易举就把小猫给推倒在地上。
“走走走！走开！”那其中一个人留了一脸的胡子，用下巴招呼着人，“今天这街上不过人！”
“妈的，你不是人啊？！”小猫在地上咬牙骂了一声，随即就被何春给捂了嘴巴，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许安至握拳，这两个扛枪的着实霸道，其实可以过来说一声，他们三人也不会怎么样。这犯不着打人啊？！
何春回头对他摇了摇头，转身又撅眉对那俩凶神恶煞的大爷说，“军大哥，我们平时都往这儿过的。”
“今天不行！”
“凭什么？！”小猫站起来瞪圆眼睛问。
“嘿，老子倒还想问你们？马部长请宴子，怎么，你们三个是不是要去混口饭吃啊？！”其中一个扛枪的走过去低头打量了一下一脸怒气的小猫，“哟，这细皮嫩肉的，陪爷玩玩就让你去捞点儿馊水喝，怎么样？！”
那人话才说完，也不知道小猫哪儿来的力气，顶着脑袋就扑过去把人猛地撞翻在地，嘴里咿呀一声大骂，“滚你妈的！”
“反了！反了！造反了！”另外一人看得目瞪口呆，连忙按着帽子跑过来，用枪托猛敲一把小猫的背。
“住手！”许安至用手臂挡着枪托，那人本就有些牛高马大，那些扛枪的跟他比起来就像个个肾亏的瘦竹竿。许安至挥了一下手臂，那人哎呀一声摔倒在地上，跟被小猫按着揍的人滚在了一起。
何春站在旁边，两手放在裤袋里面左张望右张望，脚下还趁机踢上几把，哼，谁让那扛枪的总是仗着枪柄儿欺负人！
“哎呀妈呀！”那人被小猫实在敲得痛，摸打滚爬下好不容易站起来却找不着那枪在那儿。那只得顺着地上找，可怪了那黑漆漆的铁玩意儿就那么奇奇怪怪地长翅膀飞了。
有个轻佻漂浮的声音在头顶上笑，“是不是找这个啊？”
扛枪的眼睛瞟到了抢杆儿的影子，于是欢喜地伸手，“嘿！给我给我！”
“老子不给。”眼看枪杆儿又被人抽走了，那人扑了个空趴在地上。正想火冒三丈地骂出去，可抬头的时候看到面前的黑皮鞋，长西裤还有一张吊儿郎当诚心找你麻烦的脸，那人打了一个嗝，把本来已经在嗓子眼儿上的话又给硬生生地吞了下去。
“小少爷。”另外一个人也认出了正撩高袖子用手扇风的林天佑。
“还知道叫一声小少爷啊？”林天佑斜眼挑眉，“敢在老子的地盘上撒野，是不是扛枪扛着腻了？想回家种田了？！”
“噗...。”林天佑虽然是横眉怒目在教训两个站得笔直的扛枪的，可他嘴里的话却颇有喜感，何春转头忍了还是没忍住，就噗地笑了出来。
笑...就知道笑。林天佑一边在心里嘀咕一边把枪丢在地上，哼，看老子不来你待会儿咋办？臭笨蛋一个，别人扛的是枪，你就那两个小细腿，你拿什么跟别人斗下去？！哼！做事不用脑子！
想罢，他转头看着那两个不讨巧的人就一肚子火气地大吼，“滚！”
“是是是。”
两人对看一眼，又看看淫威旺盛的小少爷，那谁叫人家是马部长面前的红人呢？...得罪不得，得罪不得，他两人心里叨念着灰溜溜地走了。
林天佑回头看了一眼站在自己面前的三人，瞪了瞪离何春很近的许安至，又白了一眼同样一脸白眼的小猫，才说，“先别得意，你们知道那些人是谁么？”
“扛枪的。”何春答。
“老子是瞎子啊？！老子不知道那扛了两把枪？！”林天佑凶巴巴的用手指着何春的鼻子，“老子不是让你下了工就乖乖回去么？！”
“哼，管家婆。”小猫站在何春身后嘀咕。
“你说什么？！”林天佑头冒青筋地皱眉。
“管家婆！”小猫一边躲着一边吼，“管家婆！管家婆！你就是个管家婆！！！”
“你个臭小子！”林天佑咬牙要过来抓人，但小猫灵活得滑不留手，他根本抓不住，两人就在何春和许安至之间穿来穿去，互相骂着。
何春想，这两个人看来是对不了盘了。
“小少爷！”这时，有人从用铁栏杆围好的院子里面跑出来，一边叫着林天佑一边抹脑门上的汗。
“钉子叔。”何春呆呆站在原地看着那人，一瞬间，在林庄过去的一些事情就纷纷想了起来。他想到那次林天佑装喝醉了酒到下人院子来，骗跑了孙长丁，还简简单单地就把自己给哄骗去了床上。
那算是两人第一次肌肤相亲。虽然当时觉得很莫名其妙，但现在，何春只要稍微一想就羞得脸红烫起来。这一下，也不敢去直视
林天佑了。
“咦，这不是何春么？”孙长丁看到久没再见的人，那心里也把旧事重温了一遍，只除了何春和林天佑之间的猫腻他不知道以外。孙长丁有些感慨地眨了眨眼睛，“最近还好不？听说你在码头做事？”
“还好还好。”何春笑着点头，“都挺好的。”
“那住在哪儿？听说你在成都的....。”孙长丁说了一半就没有说下去，因为林天佑在后面狠戳了一下他的脊梁骨。
“...住也挺好的。”何春也是假装没有听见后半句话，就回身指了一下身后两人，“我跟他们住在一起，这是安至哥，这是小猫。”
“行了行了，叙个屁的旧！”林天佑突然张口打断，叼了一根烟插在两人中间吞云吐雾起来，“找我有什么事？”
“嘿，小少爷，你出来也不说一声，现在马部长在到处找你敬酒呢。”孙长丁回头看着不慌不慢的林天佑说，“还是快快回去好。”
“哼，让他多找两圈。”林天佑回头看了一眼马柏的雨花石公馆，这是在洋人街的口子上，自然是气派无比，比林天佑自己的宅子都要大上许多，而且用了很多的落地窗，小花园和建筑上的阳台都颇为别致。这显然不是马柏的口味，林天佑让人一查就知道这是人家的小夫人院，好几个姨太都被养在这儿。
“小少爷，还是快些回去吧。”何春看着孙长丁为难，那也帮他说话。
可林天佑的尾巴早就翘去了天上。“不用，要没有老子，他才办不了艺工局。”
“....。”何春摇了摇头，撅眉说，“那是因为大少爷不在，老爷又不喜欢三少爷，...就这事，小少爷你应该好好做。”
“何春？”孙长丁被何春突然的话弄得有些懵，“那是什么意思啊？大少爷不是在成都忙酒楼的事么？”
“让他先说下去。”林天佑对孙长丁摆了摆手，靠着铁栏杆，弯唇笑了。
“虽然小少爷和马部长是旧识，但在人选上马部长最先的考虑肯定是大少爷，或者三少爷，小少爷毕竟是去了南京这么久，很多的关系都没有，这一点怎么也比不过他们。...所以老爷让小少爷管理艺工局是有苦心的，你一定要好好的做才行。”
孙长丁想了想何春的话，但还是觉得有些不通，“等等，这不是大少爷在管酒楼，三少爷在管金楼，才让小少爷做艺工局的么？”
“那大少爷和三少爷也不是抽不出时间来看艺工局，这根本就是老爷给小少爷的机会。”何春看了看一直在笑着的林天佑，毕竟还是伺候了这个人大半年，他平时做事是认真还是不认真，是真玩儿还是假玩儿，何春还是知道的。
只是以前怕他，才不敢说，还有就是报复他欺负自己，就故意不说，再来就是难为情，因为林天佑总是五句话不到就能扯到床上那破事儿。
“是机会啊。”林天佑拍了拍巴巴掌。
“而且小少爷也想好好做，不是么？”何春笑了笑，“上次我和小猫在艺工局里不是见着小少爷在忙活瓷胎竹，小猫，你说是么？”
“哼！”小猫抱臂嗤鼻，“那就算是吧！”
“你个臭小子！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林天佑把烟丢在地上，一掌拍了拍孙长丁的后背，“我服了你们了，你这回去跟马柏说我等会儿就去。”
“...那...那小少爷你可得来啊！”孙长丁本是听何春说林天佑也认真了起来，还觉得这小霸王终于长进了，但他一想以前确实是被那人给整得很安逸，放了无数次鸽子，这一想就还是敛眉郑重地叮嘱一句，“可一定得来！”
“行了行了，啰里八嗦的！”
林天佑懒洋洋地挥手，随即又伸了一个懒腰，似笑非笑地看着何春。
“.....。”何春红脸低头，小声说，“小...小少爷怎么老看着我。”
“没什么，想你最近变机灵了。”
“...我本来就知道，只是以前的小少爷根本听不进这些话，而且..而且我.....。”
“哼！”林天佑哼了一声，转身挥手，“晚了，你们快些回去罢。”
“哦。”
何春点了点头。
“咦？”小猫瞪大眼，一脸意外地看着他，“你怎么那么听话了？！”
“...这...这不是晚了么，..而且，我..我也想睡...睡觉了。”何春红着脸回头，结结巴巴地一边说一边小步走开。
“结巴了。”小猫眯眼想，哼，刚才就那么伶牙俐齿的。想着一会儿，他瞥眼看了许安至，那人真是一脸纳闷，再加上林天佑早就哈哈大笑着回去了宅子里面，这街上就又冷了下来。
许安至耸了耸肩，“走吧。”
“嗯。”
小猫点了点头。
于是，这三人走在平乐晚间的路上，虽然说着话，但却各自揣着许多心事。那些深深藏在心里的，不愿对人说的或者是自己实在是太脆弱的，不敢去面对的。
何春的回忆。小猫的过去。还有许安至最近颇为毛躁的心。
...还有就是，有一些千万不能说出口的秘密。
一旦说了，就怕这所有的一切就啪地一声，全成了空。
作者有话说
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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