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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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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初三,上巳日,又称重三、春禊,宜踏春赏花、临水祓禊、祈降吉福。而后又衍生出曲觞会宴,供人玩乐。
先太宗在时对于上巳日如何才能劳逸结合上有着诸多见解,其一便是在京都西郊昙遇山上引冻泉水做了流觞园,此后每逢春光明媚秋高气爽都要来这儿耍上一耍,做诗吟唱。时人拜读诗文,十分欣赏,也起了踏春的心思,但又不能进皇家贡院,幸而有头脑灵活点的就近凑点在昙遇山边小溪塘上,自个儿玩自个儿的,于是渐渐地,上巳日曲水流觞变成了南晁人心目中春日一大盛典。
太宗逝世,先仁帝即位,大刀阔斧整肃新风尚时,对这等劳民伤财之举很是伤透了心,寓意整改。但此时上巳日曲水流觞已然成风,大伙都觉得这是很难再更改,于是便万人上书,请了第二代的几位公爷进宫面圣,九人在密殿攀谈一夜,也不知是谈了什么,第二日便龙心大悦,撤了流觞园的拆迁旨意。
曲水流觞是保留了下来,甚至还得到了更为广阔的开发。
除去流觞园外,先仁帝又着人将冻泉水做了分流,额外分等级建了好几栋小别院,还在给修了路,御令下贫民有能力者可就山道沿途招标摊铺,供游人玩乐,所挣钱财,除纳税外,尽归各家说得——于是,皇家大挣了一笔税钱。
反正总而言之言而总之,让各贵家掏钱赏乐的曲水流觞活动,在圣旨下如期而至。
承蒙先仁帝意志,孙字辈的现帝继位不过三年,敛财作风越渐成熟老练,三月未至,广邀天下人过上巳日的旨意就已传遍大江南北。
东西南各地稍有一点旅游意向的富贵人家早大半个月便喜气洋洋地打马上路,在各地路引有意无意的安利下,要上京普天同庆,与此同时,反倒是京都有些沉郁,整个春日似乎都蒙在一片看不见的阴霾之下,连成日逛街玩乐的纨绔都少了许多。
盖因早前森舟泊御前一纸参告,现帝为了给自己小老师一点面子,以及维护一下自己很久没有维护了的颜面,下令将谢家阿回大小姐关禁闭修养心性。大小姐这人行为处事看着很是不拘小节,但心思往细里说,其实还是有那么一点儿小的,很是讨厌诸如霸凌这类事。比方说在大伙儿奉旨入太子监念学时,才五六岁,小小年纪,还不怎么见过世面,故而只能跟彼此相熟的玩伴一同出入。彼时大家都有相熟的邻里,只大小姐一人没有——谢家孩子不多,但地很多,地多人不广,许多院子盖在那儿都只能等着荒芜,能勉强称之为邻居的,只有隔壁同为国公爷的森家。
但森家一辈就出了森舟泊一人,不论渊源,强行讲辈分的话,得叫二叔,是以并没有人能跟大小姐同出同入,彼时她身份又崇高,没人敢随便搭话闲聊。大小姐上了一天学,就觉得自己被孤立了。
等到下学,谢府的公爷当今的太宰大人乘着小轿去接人的时候,小大小姐张手抱住老爹脖子,嘴一扁,嚎啕大哭。
因着这一哭,整个太子监上下,从院长到仆从都换了一个遍。从那以后,太子监内,那怕是厕旁,都不许一个人出行,但凡有一人落单,院中师长必要上前搭话攀谈,搞得几年下来,大家都变得十分涵养健谈,逮着个人,那怕志趣不通,也能聊得十分畅快。
如今大小姐被关禁闭,不得在街头巷尾闲游瞎逛,大伙避嫌也不怎么敢闲游瞎逛,唯恐被大小姐知道了怪罪。至于为什么怪罪,必是因为大家抛下她一个人玩得热闹,剩她一个人,这是孤立,若是她被孤立了不痛快,届时她自会让大家都不怎么痛快,为了大家都痛快些,每家每户的纨绔们都努力按耐着性子努力在家修身养性,实在在家待不住出门也必走后门,必带上一条掩面汗巾。
大家都不出门了,京都消费顿时就低迷了下来,一直到三月初,仍不见好转。现帝一敲桌子,深觉不行,这大小姐是不能再关了。
于是曲水流觞会前两日,现帝身旁最得力的大内总管亲自到了谢家府上宣布口谕,又带了好几匹南疆上供的鲛绡交到阿回手上,谢太宰携幼子叩谢圣恩。
紧接着,三月初二,谢太宰找来了城东如意坊里手艺最好的绣娘,将鲛绡制成衣裳。
解禁的第一日,阿回早早地被奶娘从床上捞起来,还没来得及梳洗,被钦点的几个绣娘神鬼莫测一般突然出现给她量了体型,又神鬼莫测一般消失了。而后,她便一觉睡到晌午太宰大人下朝。
太宰大人下朝第一件事就是招来阿回贴身的侍女小麻雀,问阿回的吃食饮用等等琐碎事,在听到阿回还没起床吃早饭这一件时,长叹兮掩面兮,然后从祖祠里请出家法。
春日晴,天朗气清,骄阳明媚,很适合出行的。
吃过早饭带午饭,又躲过了家法伺候的阿回带着小麻雀大摇大摆的从正门走出来,面对着大街,慵懒地伸了个腰,然后向着朱雀长街的鹊起坊走去。
京都城,又名平安京,旧名还有开封城,是东陆内,算上已为失地的燕云十六州在内,都算得上是数一数二的大城、古城,其中繁华热闹自是不一般。
难得出来一趟,大小姐也没把自己此行的目的定性得太过僵硬,反而这边摸摸香包,那边摸摸刀剑棍棒,一路上逛得挺不亦乐乎。经过街头云仙酒楼时,一个白脸的公子哥穿着绿纺裳趴在酒楼二层隔着窗户大喊大叫。
“大小姐!大小姐,这儿,我在这儿。”
阿回仰头去看,是前几日才见过的梁中书舍人家独子梁永,她有个性的纨绔好友之一。
中书舍人梁家在这个故事遍地走的京都里,也有一席之地。论资历,开封梁家也算是大户,但至今没有什么名声的缘由是他这一家人忒神奇,一朝有人十年寒窗苦读登上大殿效忠,而后儿子辈必是走鸡逗狗的纨绔之辈,而后孙子辈又得开始从头寒窗苦读十年奋斗,等到太孙辈必然再次走鸡逗狗,就这样一代复起一代消亡,至今都没能打破传承,很是悬乎,以至于久离京都的游子们回城第一件事必是问开封梁家如何了。
阿回头一次听到这个传说时,口目皆呆,良久才鼓掌庆贺,直呼妙人,然后问梁永道:“你父亲如今官拜几何啊?”
今日在街头遇见,其实也不算太巧,因着是大小姐出关第一天,普天同庆,整个京都城里太半的纨绔都出门游荡了,阿回没几步便要遇到几个。
大家同在太子监念学多年,搭讪造诣都不是一般高,便是不熟悉也能聊出花来,然而聊了一路,阿回已然觉得口渴,不太想再聊下去了,于是便直入主题,问道:
“你在这里干嘛?”
冯梁永隔着窗户鄙视她,表情略有些痛心疾首:“大小姐,这是酒楼,来这儿除了吃饭还能干嘛。你来不来?刚上了菜,七爷跟阿俏都在,吃了酒,我们去斗蛐蛐,你去不去。”
“这时间点,吃什么酒啊。”
此时正午已过,时间不早不晚,很不是君子们吃东西的时候,不合礼数,阿回笑话他。但她今日是被大棍棒赶出的府门,并未吃饱喝足,且她们又不是什么君子,是纨绔,有什么不合礼数的呢,故而她还是屁颠屁颠的上楼入座。
楼上果然靠着阿俏阿广两人,整个酒楼二层都只有她们几人。小厮护卫皆停在楼下。
桌上各色菜品都齐全,都是她们往日必点的,阿回入了桌,拿起筷条伸向面前的相思鱼卷。
她一向不太喜欢吃鱼,因为要挑刺,她又不太喜欢自个儿挑刺,也不太喜欢别人帮她挑刺,故而只能放弃与鱼有关的诸多菜品,只剩云仙酒楼的相思鱼卷这一道可称得上喜爱,但这道成菜过程中又必得加入姜丝除腥味,大小姐挑食的平生里有几样不食的食谱上就有姜这一味。
故而她伸出银筷子,一丝不苟的挑着鱼卷面,直到撇开了所有的生姜丝才夹着鱼肉入嘴,然后又去挑下一块鱼肉。
这是一种粗鲁地吃法。
一向自诩为纨绔中最有礼的节士梁永看不下去,他努力地调转目光,重新往下看人来人往的街市,不多时又觉得楼下没什么好看的,转回头看阿回还在拨姜丝,又忍了忍,没忍住,一把按住了阿回的筷条:“其实这鱼卷吧,是云仙楼的招牌!它自成名起便是混着姜丝吃的,据闻是不世出的美味,你不就着姜丝吃上一口都算不得吃过相思鱼卷,况且你还没有尝试过怎么就断定自己不喜欢呢?你不喜欢的是姜,不是带姜的相思鱼卷,更不是相思鱼卷,对否?”
阿回一拧眉,不太认同自己同伴的一厢情愿,满腔歪理旋即就要倾泻而出时,皇七爷阿广长手一捞,从阿回面前拿走相思鱼卷,换上酱爆肉,道:“吃这个吃这个。”
阿回着实是有些饿了,深觉还是吃比较重要,探讨这种事情,还是稍后一些再做理论,于是从善如流地吃眼前这盘酱爆肉。
吃了一会儿,听到阿俏在一旁问道:“怎么就你一个人?今日是休沐,阿白怎么没有跟你一道出门?”
阿回哦了一声:“今日我老爹把他找去书房里考教学问去了,按往常的惯例,考教完学问还有文章、诗词、治世之论,不到晚间是出不来的。”
阿俏哦了一声,又听到梁永问:“那你一会儿要去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