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烬灰》白墨苏

18、 叙事（十七）

　　叙事（十七）
　　邬云华和季寻到南门市场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昨天的案发现场东陵区派出所的人竟然没有保护，昨夜下了一夜大雨，白天又下了整整一天，现场的情况可谓是惨不忍睹，然而在这之中却有一个熟悉的身影。
　　蒋庆方在雨稍小的时候，再次被叫来清理下水道，明显是对之前发现尸体的事情心有余悸，他去检查下水道的动作都小心了几分，生怕再从里面勾出一具尸体，但是这次下水道里面只有垃圾袋和烂树叶。即便是只有这些他也没清理干净，因为雨又下了起来，所以他站到了那天季寻去的那家小超市门口。
　　只是他却没老老实实等着雨停，而是一直四下打量，似乎在等着什么？
　　季寻有些好奇他在等什么，如果是等人帮忙的话，这里每分钟都有好几辆电动车开过去，蒋庆方常住在这附近，随便叫住一个人都会帮他，即便不叫路人去叫身后小超市的人帮忙也是可以的，可是他却没进超市，而且现在雨并没想象中大，他已经清理了一半了，为什么要留下一半呢？
　　邬云华开车在现场绕了一圈，看那现场也没法再去复查了，他问季寻：“还下去看看吗？”
　　“算了。”
　　邬云华收回视线时候也看到了蒋庆方，他道：“他在这儿干嘛呢？”
　　“你觉不觉得他很奇怪？按常理来说，发生昨天的事情，人的心里肯定或多或少会受到一些伤害，出于本能也会避开发现尸体的地方，但是他今天又来了。”
　　“你觉得他是故意的？”
　　“如果是无意的，未免太巧了点。”
　　两人正说着，就见雨里出现一把小花伞，一个很小的女孩子似乎拿着什么跑向了超市，蒋庆方看到对方的身影，连放在一旁的雨披都来不及穿，快步跑到雨里面，把小孩子抱了起来。
　　陆小小被蒋庆方抱到超市的雨棚下，虽然穿着雨鞋，但是她裤子还是湿了一大片，但是女孩子一点都没不高兴，把塞在怀里的白糖糕递给蒋庆方道：“蒋伯，给你吃。”
　　小女孩递来的是一大块白糖糕，蒋庆方接过来，却埋怨女孩子：“怎么这么大雨还来。”
　　“反正店里也没什么人。”
　　女孩说着，蒋庆方从超市里拿了一瓶饮料，又买了些零食放在了女孩身边，送白糖糕是家的，蹭零食是真的陆小小，坐在超市外的长椅上开心的吃了起来。
　　大雨中，季寻和邬云华远远只能看清两个坐在超市外的人在吃东西的场景，那画面异常和谐，可是想到不久之前，这里曾是案发现场，那和谐的画面不由得诡异了几分。
　　似乎还要忙别的事情，小女孩坐了一会儿就离开了，邬云华很自然就启动汽车，慢慢跟上了那女孩子。
　　那小女孩是在另一条街上停下的，她小心穿过马路之后，走进了一家很小很小的白糖糕店里。
　　“陆家白糖糕。”
　　邬云华皱眉看向季寻道：“陆家？陆小雨？”
　　季寻拿起脚边的伞在下车之前道：“是不是，去看看就知道了。”
　　之前从学校借的伞已经在走到时候留在了门卫，两人这时候就一把伞，季寻下去，邬云华把车停好之后叫到：“你等会我啊。”后者巴不得把他甩了，还是邬云华三两步跑过来，凑到了那把黑伞下。
　　虽然两个男人长得都不丑，但是这么打着一把伞出现，那场面多少显得有些奇怪。
　　陆子通远远就看到两个人向着店里走过来，他放下闲来无事打开的小说，连忙起来对着客人道：“要什么？”
　　“有什么？”
　　“白糖糕、糯米糕、紫米糕都有，还有包子，喝的有莲子汤和豆浆。”
　　陆子通说着将面前的笼屉打开，随着蒸腾的热气出现在邬云华和季寻跟前的是一笼屉的糕点。然而比起糕点，季寻和邬云华注意到的却是老板的手，陆子通的右手是萎缩的。
　　梁浅的话再次出现在两人耳边：“未成年人，又或者不具备成年人行为能力的成年人。”
　　“一样来一块吧。”
　　“在这里吃吗？”
　　店铺很小，只有两张桌子，这时候不是饭点，店里一个人都没有，季寻和邬云华点了点头，陆子通忙让开一条路道：“那进去坐吧，小小给人倒水。”
　　陆小小带着吃的回来之后，就缩在店里最角落的桌前画画，小孩子的画画画面永远都是惨不忍睹的，陆小小被父亲叫着抬起头，见来的是两个男客人，即便是长得不错的男客人，她也没什么好感，她拿着茶壶走到那张桌子旁，将茶水壶放在桌上。任务完成，陆小小转头就要走，季寻道：“你是陆小雨。”
　　突然从陌生人口中听到陆小雨的名字，陆小小停住脚步回头道：“你是谁？”
　　小姑娘一副谨慎警惕的样子，邬云华抬起手，陆小雨的饭卡从他指尖落了下来，陆小小一眼就认出那是陆小雨的饭卡，她当下就要夺过来，邬云华却眼疾手快收了回去道：“怎么着，打算强抢啊？”
　　“这是我们家的。”
　　“知道是你们家的才给你送回来，你是陆小雨吗？”
　　店门口来了别的客人，陆子通根本没察觉这边的变化，陆小小扭头看了一眼父亲，仿佛知道没办法叫来父亲帮忙她道：“我不是，陆小雨是……是我哥。这饭卡是他的。”
　　邬云华看小孩子气呼成一个包子都快哭了，本来想把这快顺手带来的敲门砖就给孩子了，季寻却在下面拦了他一下道：“你怎么能证明陆小雨是你哥。”
　　这回孩子真的快被欺负哭了，她道：“是我哥就是我哥还怎么证明。”
　　“你哥在哪里上学？多大了，你父母都叫什么。”
　　“在中心小学上学，马上到十岁，我们爸爸叫陆子通。”
　　“妈妈呢？”
　　陆小小随着季寻话低下头，有些不满地道：“没有妈妈。”
　　季寻松开手，邬云华将饭卡递给陆小小，小女孩完全是不想多呆的样子，又回到了角落里画画，而陆子通应付完那一波客人，才将季寻他们要的端了过来，随着陆子通的走动，季寻和邬云华发现，他不仅仅上半身不方便，下半身也很不方便，走起路来，一条腿是拖沓的。那一刻，两人同时想到了一个问题，如果尸体上留下的印记和陆子通有关，按理说以他的情况，抛尸现场必然会留下痕迹，可是他却什么都没留下。”
　　陆子通上了糕点就要回到店门口守着，季寻却道：“老板忙吗？不忙坐坐。”
　　这时候雨还在下着，店里今天的生意比往日差了许多，陆子通看了看空荡荡的店门口，他道：“坐坐就坐坐。”
　　陆子通拉开椅子坐在邬云华和季寻对面，两人是吃过午饭来的，那一大盘子糕点又是扎扎实实的，所以没吃两块就饱了，外面下着雨，店里没人，季寻似有似无和陆子通聊起了天。
　　“这店开了多少年了？”
　　“去年才开。”
　　“生意怎么样？”
　　“都靠着街坊邻里帮忙，勉强度日。”
　　季寻点了点头道：“带两个孩子生活不容易吧？”
　　陆子通不知道眼前这两人怎么知道他有两个孩子的，他一脸疑惑，季寻解释道：“我们刚路过学校附近，捡到一张饭卡，卡上没写学校的名字，倒里面放了张纸条，写了家里的地址，正好我们也顺便，就给送来了。”
　　陆子通道：“是小雨的吧。这孩子我说他几次了，还是这么丢三落四的，还麻烦你们跑一趟，这顿算是我清了吧。”
　　“别别，您这小本生意也不容易，况且我们也不是为了这来的。我看您这身体也不好，这是？”
　　陆子通看看自己那只萎缩了的手道：“车祸当时治疗的不及时，给耽搁了。”
　　陆子通名为陆子通，他父母当年为他起这个名字，也是想要用名字来保佑他一生顺遂，或许就是物极必反的原理。他这一生不仅路子不通，就连人生都不太通顺。幼年丧父之后，便与多病的母亲生活在一起。因为收入不高，年华正好的时候没人愿意嫁给他，为了娶妻生子，他干最累的活儿，吃最苦的苦，他本以为总有一天自己能娶妻生子，但是妻子还没来，孩子就来了。一个下夜班的晚上，他在回家的路上捡来了第一个孩子陆小雨，因为多了一个孩子，他注定与婚姻无缘，所以在那孩子四岁的时候，他又捡到了被遗弃的小女儿。他本来以为带着两个孩子生活，他这辈子也知足了，然而上天并未眷顾他的善意，一场车祸，将他最后的资本夺走，因为这突然间的变故，他也曾经想把两个孩子送走，但是已经该长大的孩子却坚持留在他身边，那时候陆子通就和自己说耗尽自己这条命，也要将两个孩子养大。可是现实比他想的更残酷，因为身体不好，他以为的他能支撑两个孩子的生活，变成了要两个孩子来支撑他。
　　“没去看看嘛？”
　　陆子通点头道：“去看了，但是伤到了脑神经，是不可逆的，不过我也不在乎了，现在的日子挺好的。”
　　邬云华也点了点头道：“知足者常乐。”
　　陆子通又给两人倒了杯水，随口问道：“对了，你们是做什么的？”
　　“警察。”
　　季寻再次自爆身份，陆子通微微一愣看向邬云华道：“那他呢？”
　　“他也是。”
　　虽然不是那么通透机灵的人，陆子通也明白，警察突然出现不是没缘由的，他道：“那你们这是？”
　　“南门市场不久之前不是有案子发生吗？我们来调查？正巧路过。”
　　陆子通对于警察办事这一套并不了解，但是陆小雨总看破案的电视剧，所以季寻如此说，他小心问道：“那是因为我和我女儿和那案子有什么关系，所以你们才过来调查我们吗？”
　　陆子通此时的小心翼翼，和他刚刚的淡然，呈现出了截然不同的两种状态，季寻道：“您电视剧看多了，我们到您店里纯属意外，不过您如果有什么线索，也可以提供给我们？”
　　陆子通从来都是不想招惹是非那种人，随着季寻的玩笑话，他有些紧张地道：“我能有什么……线索？”
　　“比如，您是否认识死者，和死者有什么交集没有。”
　　陆子通被季寻的话吓得直接结巴起来，他手摆的跟雨刷器一般道：“没有没有，我都不知道死的是谁？”
　　季寻有意无意地道：“一位女性，三十岁左右，应该居住在这附近，如果您选择女伴的话，那年龄的女人应该是相对合适的人选。”
　　店外的雨水大一阵小一阵，陆子通随着季寻的话连忙道：“我可没有那种女伴。”
　　“没有最好，不过有也有有的好处，市局现在有悬赏，提供有效线索者，奖金有五万元。这笔钱对您家来说应该是一笔不小的改善。”
　　陆子通知道警方的悬赏向来很高，他之所以知道这事儿，是因为他车祸生病那段时间，陆小雨为了赚钱，想了很多办法，其中就有去大街上找逃犯，那时候每天去医院照顾完他，陆小雨就守在街上，还小的他试图用抓住坏人的方式来改善他困苦的生活环境，却不知道，那些连警察都抓不住的坏人，与他所认知的坏人不同，那些坏人是真的罪恶滔天、穷凶极恶的。那不是靠一个小孩子的能力，就能解决的，可是对那时候的陆小雨来说，坏人再可怕，对他来说，远没有生活的苦难可怕。
　　季寻话音落下许久，陆子通都没说话，季寻又道：“您经常在街上的话，可以留意一下，最近突然不再出现的三十岁的女性，长发，对了，还可能从事的是不正当的行业。”
　　“不是留意陌生人吗？”陆子通说完，似乎觉得自己话有些太多，他道；“我看电视，有了这种案子都会让附近的人留意一下这期间有没有陌生人出现在这附近。”
　　季寻摇头道；“这案子不用。”
　　“嗯？”
　　“因为大概率是住在这里附近的熟人作案。”
　　“熟人？”
　　“这个城中村最少有三十年历史了，无论是这里之前发生的案子，还是四通八达、纵横交错的下水道，了解这里的人，才会将尸体藏进那种地方，如果不是意外，可能尸体会在雨季之后被转运，此时已经被另作处理了。而且您不觉得整人抛尸这很奇怪吗？”
　　陆子通觉得抛尸案并不奇怪，那毕竟是离他生活很远的事情，相比之下眼前的警察更让他觉得奇怪，他为什么要把这些事情讲给他听。
　　“奇怪？哪里奇怪？”
　　“正常人抛尸基本都是碎尸抛尸，将尸体分块处理，这样即好携带，又方便掩埋，而且还不容易被发现。但是整尸抛尸则不然，不仅不好运输，而且处理不得当极易被人发现。而且死者身份还容易被调查出来。”
　　“可是电视里不是经常播放新闻，说在某个稻田边发现一具尸体。”
　　“不一样，那些大概率是冲动犯罪，杀人之后不做处理直接离开，但是这次的死者不一样，死者的尸体明显被处理过，为的就是不让人查到死者是谁，这显然是有预谋的，但是杀人有预谋，处理尸体的方法也很利落，为什么抛尸抛的这么业余呢？难道是有两批人吗？一批专门杀人，一批单独处理尸体？”
　　季寻说着摇了摇头：“好像又没这么简单。”
　　店里的气氛骤然变得压抑起来，就在这时候，有客人上门，陆子通托着病躯去给客人捡糕点，邬云华和季寻也因此离开了店里，往日店里有客人走，陆小小都会跑出来送，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喜欢帅哥她对这两个人却没有一丝好感。
　　而那一天随着两个警察的离开，陆子通也久违的吸起了放下了许久的烟，他视线隔着蒸屉上的薄雾，看着马路对面，那条在夜里才会变得灯火通明的长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