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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 1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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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王启年便已经知道床上躺的那人是谁,而范闲又为何会在此处,他却笑着道:“这话可不是这么说的。我家大人在鉴查院任职,二殿下有孕的消息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了,又何况咱们鉴查院的弟兄呢?二殿下与我家大人喜结连理,这可是鉴查院的福气和尊荣啊!我这也算给咱院出了份绵薄之力吧。嘿嘿。”
谢必安:“你!”却又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范闲走到费介面前涨红了脸急道:“老师!这王启年怎么会接生呢!他善于追踪我倒是不意外,可这接生……”
费介道:“范闲,这会儿不是说这个的时候。王启年是京都最好的接生婆。鉴查院许多兄弟的孩子都是由他接生的,院里的弟兄找他接生还要排队预定,已经排到明年初七了。今日是你的孩子福大命大,恰好有几日空闲,这才把他找来。”
范闲还是无法接受,可这时却听二皇子急声叫着他。范闲赶紧转身过来,正见二皇子又一次咬牙挺腹,还未使上几分力气却又很快喘起气来。范闲握住二皇子的手,轻轻去摸他的肚腹,却冰冷得似一块圆圆的坚冰一般。
二皇子不住咬牙喘息着,紧紧盯着自己高高隆起的肚子,在范闲耳边轻道:“太疼了……”
范闲咬了咬牙,转头对费介道:“师傅您看看他!王启年,你过来!其他人……”他冷冷看着侯公公和太子的奴仆,对五竹道:“叔,你替我送客!”
一大群人出去后,谢必安始终不肯离开,将纱帘放下,自己站在纱帘前持剑守护。
费介又给二皇子喂下了几颗丹药,范闲则扶着二皇子喂水。王启年在两人身后这儿蹦蹦、那儿跳跳,透过两人高大的身影,不停瞧着二皇子的情况。
等二皇子咽下药后,王启年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对费介道:“费老,这是我早晨刚刚去挖的老山参。您看看,是不是能派上用场。”
费介瞧了瞧,点着头道:“不错,模样挺好。给他煎成一碗水喝下去,攒点力气。你也是有心了。”
王启年忙笑道:“能为我家大人和二殿下效劳,是王某的福分。”
范闲面色严肃道:“银子少不了你的。”
王启年忙道:“大人这就见外了。等小世子出生,您还得给王某人包个大红包呢。”王启年高高兴兴地转身把东西递给谢必安,没看见范闲闭上眼睛、一脸龇牙咧嘴只能死马当活马医的神情。
王启年又说要打盆热水先给二皇子擦擦血,费介便转身出去。
范闲奇道:“这一会儿不还是血乎拉碴的?”
王启年道:“诶,这就不对了。这生产之人最是脆弱,不仅是身体之痛,还有心灵之痛。咱们不仅要关心他,还要给他体面。一些产妇生性倔强,生产之时有旁人在场便不肯用力,这是极为不利的。而一些人素爱干净,这血糊糊的一片,不但不好看,气味也不好闻,这都会影响他的心情。咱们这是全身全心全套服务,体体面面进来,还得干干净净出去,让这生孩子不再成为一件又脏又累的活计。保证您生了这一个,回去还想生第二个!”
范闲:……
二皇子:我好痛啊……
王启年:嘿嘿嘿~
范闲道:“合着你这是助产士外加心理疏导专家啊,人性化服务啊……”
王启年忙道:“没错!正是此意!人性化服务。不愧是小范大人!”
范闲:“别扯那么多有的没的,让我看看你到底有什么本事!”
王启年却退后一步,礼了一礼,道:“大人,等会儿我做什么,都请大人不要责怪。我必会保证小世子平安降生。”
范闲不耐烦地狂点头,皱着眉看着王启年,又见他礼了礼,对二皇子道:“也请二皇子不要责怪。”
二皇子有气无力地嗯了一声,便听王启年道:“殿下的名字是叫做承泽?”
二皇子微微点了点头。
王启年笑了笑,道:“‘承泽’这个名字倒是少见。”
范闲内心咆哮道:废话,这京城里还有谁敢和皇子重名吗!他倒要看看这王启年究竟卖的什么药,又听王启年道:“这名字一听便有丰盈滋润之意。想必二殿下定是个内心丰盈,惯于无声润物之人。是不是困了,有些想睡了?”
二皇子在阵痛之中,听着王启年的绵绵软语,一时心神都有些松散,竟然闭着眼睛,连嗯声也发不出来了。这时王启年又轻声道:“疼了这么久,腰一定酸坏了吧。我给您揉一揉,好吧?”
范闲看见王启年那双伸来的手,眼睛顿时瞪得有铜铃那么大,可李承泽竟然没有拒绝,依旧在他肩上靠着,默许了王启年的动作。
范闲眼看王启年那手要摸到二皇子腰上,顿时就要伸手去拦,可他这一动,怀里的二皇子竟哼了一声,睁开眼睛叫了声范闲。范闲便不敢动,而李承泽闭上眼时,王启年才找准了穴位,轻轻在李承泽腰侧按压着。
范闲不知道王启年是按的什么穴位,可他却明显听到二皇子呼吸舒缓,看他眉间舒展,就连紧抓着自己手臂的手也松开了许多。
范闲心道:这还有两下子!
可二皇子没舒坦多久,腹部又渐渐发硬起来,而他的呼吸又开始加紧,伸手紧紧攥住了范闲的手。
王启年也立即察觉,用手掌在二皇子腹侧轻轻打转,对二皇子温声细语着:“别害怕。这是你的身体在推着孩子一点一点出来。可觉得腹部往下沉坠?”
二皇子捏着范闲的手,紧皱着眉,盯着自己的肚子,又嗯了一声。
王启年道:“正是如此。这身体推着孩子往下走,你也得用力往下推着。咱们先来吐息两次,就这样……”
王启年就自己大口吐息起来,完了说了声:“来,承泽试一试。不用害怕,小口一些也行。”
二皇子很是矜持地小口吐息了两次,就听王启年道:“很好很好。再往下用力,往肚子里使劲。”
二殿下就顺着他的指示,低着头慢慢地往下用力,而二皇子的肚子此刻也发出了一阵有力的紧绷。李承泽顿时泄了力气,捂住肚腹喘息不停。
王启年又道:“就是这样,你做得真好!累了就停下来休息,等有力气了再往下用力。”说着,他又帮忙在二皇子圆滚滚的肚子上熟稔地揉着圈,蹲在二皇子身边一脸狗腿笑地望着他。
二皇子缓了一阵,又主动往下使劲,紧紧抵在范闲怀里,闷声憋了一阵,又抬起头大口喘气,听见王启年又是夸他。二皇子便低声道:“这倒容易。只是太疼……”
王启年笑着道:“您身子强健,是长年习武之人,生起孩子来自然比他人容易。估计没一会儿孩子就下来了,不如让我看一看?”
二皇子仰头喘气,又是默许。王启年顺理成章地掀开他的衣摆,查看了一下情况。这时热水也送来了,王启年又说:“我给您擦擦干净,到时孩子出来了,也是干干净净。”
二皇子甚至开口说了声:“好……”
然后王启年就狗腿地替二皇子擦起了腿间的血迹,甚至还握住了他的一条小腿。
一旁的范闲倒是越来越觉得不对劲,这架势怎么越看越像王启年在和他媳妇儿说话,竟然都摸上腿了!他看看王启年,又看看李承泽,心中更是有草泥马一只一只地跳过桩。
这一副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模样是怎么回事!我呢!我在这儿坐着当人形靠枕吗这是!
范闲顿时那个妒火就噌噌噌地烧了起来,见王启年乐呵呵的模样,便有意问他:“老王,你说你一个大男人,怎么就干起接生婆的活计来了?”
王启年正把二皇子的小腿放在自己腿上小心擦拭着二皇子的脚踝呢,看了眼范闲,又笑呵呵道:“都是生活所迫啊。当年我夫人生小女时,我可是花了大把银子请了京都最好的产婆。没想到那产婆对我夫人,态度甚是不堪,还一直念叨不过是生个孩子。她是接生了几十年的孩子,可我夫人是第一次生孩子!后来小女平安诞下,那产婆又讨要红包。这时王某才知道,原来在京城里接生个孩子,有这么大赚头!”
范闲看着王启年俩眼从刚刚对那产婆的憎恶无奈一下转换到对产婆职业的热情崇拜,不由地抽搐了一下眉头。
王启年将二皇子的腿放好,又抓起另一条小细腿,继续对范闲道:“之后我就学了学,纯当拓展个副业。”
范闲道:“你一个大男人,如何学得?”
王启年忽然面露羞赧,道:“二殿下怕是不想听。”
二皇子此刻阵痛舒缓,竟颇有耐心道:“说。”
王启年嘿嘿地笑了笑,低着头道:“一开始,自然是进不得人的产房,可那些家畜牲口,不得也要……”
二皇子:……
范闲:“哦呵呵呵呵,其实呀,承泽呀,这王启年说得也并非全无道理。这确实是……”
二皇子狠狠地斜了他一眼,又捂着肚子面露痛楚。
王启年连忙抚着他的肚子,顺带在其上按压了几下,还对范闲道:“不过后来,王某在接生这方面又查阅了许多典籍,加上实践操作,竟也有幸被费老称为‘京城第一接生婆’。院里弟兄的娃儿们见到我,也都叫上一声干爹。嘿嘿嘿嘿……”
范闲心道:你刚刚占了我老婆便宜,现在又要来占我儿子便宜!好你个王启年!平时真没看出来!
范闲抱着二皇子,一脸假笑道:“你是想……”
“不敢不敢!”王启年连忙转移话题,“殿下的胎水已破,带出些许血流。胎儿的胎位是正的。您不必太过惊慌,仍继续按着王某的法子用力,尽快将胎儿产出便是。”
二皇子喘着气点着头,虽然王启年是个半路出家还是从家禽接生行业拐弯过来的,但他刚刚那些动作和言语确实让李承泽阵痛了快五个时辰的身心受到了极大的安抚。何况此时范闲也在他身旁保护着他,二皇子自十四岁以后从未如此轻松过,只有肚子还在绷着疼着。
他又被范闲喂下参汤以后,身体也回暖了许多,甚至因为发烧而觉得有些燥热。
不愧是“京都第一接生婆”,王启年立即发觉了二皇子正在发烧这个事情。
范闲伸手去探二皇子的额头,又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对比了温度,奇道:“没有啊。和我一样。”
王启年皱了皱眉,摸了摸范闲的额头,倏地把手缩回,无奈笑道:“大人,您烧得比殿下还烫。”
早已迷糊的范闲还说:“我没发烧啊。”
正在用力的李承泽强行中止了这次憋劲,仰头看着范闲,叫着:“范闲……”
范闲忙道:“我没事!老王糊涂了!”他伸手覆在二皇子的腹上,冲二皇子笑着道,“我会在这里陪着你。你别赶我走啊。”
二皇子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又扯住一个笑来,这时腹痛一阵强烈的收缩,就连范闲都感觉到手底下的肚子忽然小了下去。
王启年按着二皇子的腹侧,忙道:“喘气、喘气!往下用力!越是痛孩子下来得越快!”
二皇子那非凡的毅力终于又派上了用场,此刻他有范闲守着护着,还有范闲的朋友对他耐心帮助。李承泽忽觉眼中发酸,他咬着牙往腹中推挤之时,甚至还在想象着平日里范闲被这样一群朋友围绕着,该是一件多么幸福而欣慰的事情。
范闲感到手下的肚皮因为李承泽的拼命用力而微微发颤着,他看着李承泽几次低头憋劲,又几次仰头喘气,感觉着李承泽的肚子在自己手心底下反复地收缩、舒缓。范闲想要收回手擦一擦自己的眼泪,可又偏偏不舍得离开。
他去北齐时,二皇子才有孕七月,那七月的身孕在瘦削挺拔的李承泽身上也显得不大。二皇子常常两手插袖站着,这时范闲只有从侧面仔细观察才能看见他腰间微微的隆起。可上去抱着李承泽,搂着他的腰时,范闲便能真真切切地感知到一个属于他和李承泽的、独一无二的宝贝。
而现在二皇子临盆在即,那肚腹比起两月前又大了许多,就连孩子的踢动都有力了不少。这个属于他们二人的宝贝即将来到这个世上——这是一个在这个世界上,第一个与范闲有着亲近血脉、且需要范闲细心呵护之人。
范闲有一个强烈的意识:他的存在,终于被人见证。他的孩子就是他在这个世界留下的最好痕迹。
他终于不必再孤独行走、游荡飘泊在这个陌生的世界。
李承泽忽然反手扯住了范闲的衣袖,使他更加清醒过来。他看见二皇子痛苦地仰起头来,那张惨白脸上的汗水也随着后仰的动作往后倾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