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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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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荆轲醒来时,发现自己身处在一个小房间里。
他四肢无法动弹,只能扭动脖子环顾四周的环境。他所在的这个屋子四面都是红土墙,屋顶是茅草铺的。
身下的这张床也很旧了。被褥洗得发白,很干净。漏风的窗户下面有一个灶,灶上架着一口铁锅,里面煮着一些菜汤。
荆轲挣扎了一下,四肢酸痛发麻,但知觉正在慢慢恢复中。他望着天花板,大脑一片空白。
门开了,一位老婆婆拄着拐杖走进来。花白的头发,满是皱纹的脸很慈祥。她身着一件深蓝的布衣,上面全是补丁。
“小伙子,你醒了。”见到荆轲,老婆婆露出放心的笑容,扶着荆轲半坐起来,蹒跚着走到锅边,舀了一碗菜汤,递给荆轲,“喝了吧,你会好受点。真抱歉,本来想煮点粥的,但这寇乱一闹,田里的庄稼都被毁了。”
荆轲接过碗,尝了一口,还挺鲜美的。忍不住大口喝完。“老大娘,谢谢您!是您救了我吗?”他将碗递回给老婆婆,抱拳行了个大礼。
“我昨天上山摘菜,见你倒在地上,出了好多血,就把你带了回来。”老婆婆将碗收好,在床边坐下,双手拄着拐杖。
荆轲咬着下唇,又想起了师父,心中很不好受。
“大娘,这是哪儿?您刚刚说的寇乱又是怎么回事?”他沉吟了会儿,抬起头问道。
“哦,我住在山里,这儿离燕国不远。下山走上几里路就是燕国的一座城池了。”老婆婆顿了顿,眼中蒙上了一层悲伤的云雾,“至于寇乱…那段日子真是灰暗,许多匪徒冲进村子杀人放火。我们只能锁上房门,躲在门后向上天祈祷。后来我儿子被拉去燕国当了兵,就杳无音信了。他和你差不多大,不知还是否活着…”她望向荆轲的目光中泪光闪闪,“他还太年轻,不应该死的。我不知道你经历了什么,但我知道你也很年轻,也不应该死,所以我救了你回来。”
“大娘……”荆轲喉中一哽,双眼也模糊了。
老婆婆叹了口气,用手背抹抹眼泪,又展开笑颜。“小伙子,你先在这儿休息几天,等伤养好了,再做打算吧。”她起身慢慢走了出去,将门掩上。
荆轲咬了咬牙,强忍住欲奔涌而出的眼泪,慢慢躺下,缩成一团。
他一夜无眠。
荆轲在老婆婆家住了十来日,身上的伤终于恢复得差不多,便准备辞行,到最近的城中探听消息。
这几日老婆婆对他非常好,帮他换药,给他煮饭,还拿出她儿子的衣服给荆轲换上。就像对待自己的亲生儿子一样。
这天傍晚,荆轲向老婆婆辞行。老人强打起笑脸,声音里的悲伤那么明显,“那好吧,小伙子,你走吧。多保重……对了,我给你几样东西,你先等等,我去拿。”
她转身匆匆进屋,过了会儿拿出一包东西递给荆轲。荆轲打开来,里面躺着几块碎银和那个玉佩。荆轲以为在厮打中已遗失了这些。玉佩上的血已被洗净,又焕发出温润的光泽。荆轲将玉佩挂上,凉凉的玉贴在胸口,很快温热起来,让他想起师父掌心的那点暖意。心中点亮了一盏灯火。荆轲将碎银递回给老婆婆,老人家摆摆手。
“这些是你师父留给你的吧,你会更需要的,自己留着吧。”老婆婆抿抿嘴角,“还有,我虽不清楚你到底是谁,但听你所说应该有仇人,对吗?我给你备了顶斗笠,拿上吧。”
她说着又递过来一顶斗笠,斗笠下面还带了一段白纱。“这是我拆了蚊帐做的,能遮住你的脸,这样仇家就认不出你了。”
荆轲伸出双手接过斗笠,冲老婆婆深深一躬。老婆婆扶住他,笑道:“行了行了,孩子。快走吧。等会儿天黑了,下山就不容易了。”
荆轲直起身子,望向老婆婆。“大娘,您儿子叫什么名字?若我找到他,也好叫他回家来。”他将斗笠带上,撩起面纱看着老婆婆。
“哦,他姓狄,叫铭。至于是哪个铭,我也不知道。这是他爹起的,我没读过书。”老婆婆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多谢了,小伙子。看到阿铭就告诉他,让他快回家,娘还等着呢。对了,他眼角有一道疤痕,像条蜈蚣,小时候摔跤留下的。”
“我会的。”荆轲承诺。
他又冲着老婆婆鞠了一躬,转身向山下走去。老婆婆站在家门口,一直目送着荆轲消失在山脚。
荆轲到城下时,天色开始发暗,夜幕正在降临。守城的士兵吆喝着催促进出城的人们,准备关城门。荆轲加快脚步,却被守城士兵的长枪拦下,盘问起来。
荆轲自称游侠,士兵不信任的目光上下打量着他。“带给狄队长瞧瞧。”荆轲心中一动,并未多言,随着士兵来到城门边的一间小屋里。“什么事?”屋里的人转身问道。“狄队,城外来的这人看起来有点可疑,麻烦您瞅瞅。”士兵点头哈腰地汇报着,指了指站在一旁的荆轲。
“你从哪里来?”狄队看向荆轲。“从前面山中的那个小村子过来。”荆轲看着眼前这位狄队眼角的疤痕以及眼神中一闪而过的变化,心里已经明白,接着说道:“我是一个游侠,四方游走。你是狄铭吧?”
“你认识我?”狄铭疑惑地看着荆轲。
“前几日我在你家歇息,你娘告诉我的。看来我找对人了。你娘很想念你,还担心你有什么意外。”荆轲摘下斗笠,“这斗笠还是你娘送给我的。你好好的,怎么也不回家看看?”
狄铭挥挥手让一旁的士兵退下,右腿有些微跛地走了几步,“我也很想回家。寇乱刚刚平息,我的腿受了伤,算是立了点小功。”“那恭喜呀!”狄铭嘴角扬起一抹苦笑,“匪徒赶跑了,秦兵进城,这时局不知会怎样……”
“越是乱世,越要惦记你娘。她一个人不容易。”荆轲听到秦兵在城里,心情沉重起来。
“等我的腿伤好些,就去看我娘。多谢您带信。”狄铭抱拳,“天要黑了,还请侠士进城吧。小心一些。还未请教大侠姓名。”
荆轲淡淡一笑:“我们年岁相仿,不用客气。就此别过!”他转过身去,“我无名、无姓,只身一人,立于天地。替我谢谢你娘。”
燕国不愧是大国,比卫国繁华多了。车马行人络绎不绝。各种酒肆、胭脂珠宝店、当铺等立在街旁,灯火辉煌,熙熙攘攘。
荆轲犹豫了会儿,走进街角一家安静些的酒家,在二楼包厢旁的位子坐下,要了一壶烧酒,几碟小菜。边吃边想着今后的生活。
自己现在没家了,也不知该去哪儿。随身的钱花光了又该去哪儿挣,他一点头绪都没有。唉,若现在有朋友在身边就好了!自己真的好孤独。刘宇已经死了,至于高渐离,荆轲不确定自己和他是不是朋友,但他总觉得高渐离身上有哪里与自己特别相似,让人有种一见如故的感觉。
忽然,他身边走过两个人,身上的盔甲发出叮当的沉闷撞击声。荆轲不由抬起头,却愣住了。路过的这两个士兵全身披着银甲,腰间别着个桃木令牌,上面刻着“秦”字。
这身打扮,荆轲再熟悉不过了。这两位秦兵正是几个月来攻打卫国的秦军中的,就是他们在山上夺走了自己师父的性命!
荆轲没有动弹,将斗笠压得更低,以遮住自己的脸。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那两个秦兵根本没注意到荆轲,两人径直推开包厢的门,走了进去。
荆轲顿了顿,放下手中的筷子,闪身到了阴影中的包厢窗下,向房中望去。这间包厢十分华丽,桌椅全是由上好的木材制成,经过精心雕刻和打磨,竟生了一种奢华的感觉。
几个军爷围在桌边,大快朵颐着桌上的丰盛佳肴。桌旁放的几个坛子中飘出阵阵诱人的酒香。荆轲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那两个士兵来到桌旁,脱下盔甲,坐下开始享用美食。包厢里很闷热,那些军爷又因为烈酒喝多了,一个个都将衣服敞开怀来,场面让人无法直视。其中一个看着像长官的人抓起酒坛子猛灌一口,酒水顺着他的下巴流到脖颈处,好生邋遢。
“这燕国的烈酒真棒,比咱们秦国那些白开水好喝多了!”军官用手背抹一抹嘴,嚷嚷道:“老子要多带些回去。”
另一位军爷也拿起一坛酒,痛饮一番。猛地将坛子砸碎在地,狠啐了一口:“呸!居然让那个什么庆轲跑了!量他躲过一世,藏不了一世!咱们迟早将他捉住,砍成八段!”
军官打了个酒嗝,难闻的气味扑面而来。他用大手搓搓鼻子,扬起嘴角:“哎,说起来,你们抓的那个小琴师是不是就卖到这儿来了?”
“是呀。他长得漂亮,年轻又会击筑。卖了个顶好的价钱呢!”一个军爷回复道,“上次我点名要他来陪酒,那曲儿弹得是好听,就是拉长着脸,碰也碰不得。”他的脸上露出猥琐的笑容。
“哎呦,带刺的野花更香呀!”其余人哄笑起来。
荆轲的心针刺一样,凉了下来。他们说的是高渐离吗?对于一个男儿来说,这样的羞辱简直比杀了他还残忍!高渐离的性子他还不清楚?那家伙自尊心极强。虽然看上去温和平易,可是死要面子的。荆轲难以想象那自负的家伙忍受了多少羞辱和折磨。
秦国的狗杂种!
荆轲咬紧牙关,双目中射出怒火。
那军官拍拍手,冲门外的店小二叫道:“你快去把那个琴师叫来!老子倒要瞧瞧他长什么样子。兄弟们捉住他时我还没看过呢。愣着做什么?去啊!”
店小二唯唯诺诺,迈着小碎步退了出去。
不久,房门又重新开了,一人缓步走入房中。
荆轲差点惊叫出声。真的是高渐离!
琴师抱着筑站在门旁,低垂着眼,神色黯然。他的黑发仍梳得整整齐齐,只是脸色苍白,明显瘦了一圈。眉头紧锁,尽是痛苦。看到宛如死人般木然的朋友,荆轲的心刺痛起来。
“有什么要我做的吗?”高渐离的嗓音沙哑,透着疲惫。
“过来,让老子瞅瞅!”军官目中无人地勾了勾手指。
高渐离慢慢走过去,理了理衣袍跪坐下去。“把筑放下。”军官又命令道。这回高渐离迟疑了,眼中闪过一丝犹豫。他轻轻将筑靠着桌子放下,保持一个离自己较近的距离。
军官伸出手捏住高渐离的下巴,眯眼打量一番:“真是好生清秀,啧啧。”他的脸上露出邪恶的笑容,其他军爷也凑了过来。
军官拿起一杯酒,“来,喝了!”高渐离扭过头去。“哦,不想喝?”军官冷冷一笑,“不喝也得喝,贱东西!”说吧,他用大手揪住高渐离的头发,强行将酒灌进嘴里,不等高渐离咽下,又拿起一碗。高渐离被呛到,咳嗽起来。酒洒的浑身都是。一旁的军爷们瞧见他这狼狈样,哄堂大笑起来。那军官则抬手抽了一耳光:“这么贵的酒你还吐,胆儿肥了吧?!”
高渐离向后踉跄几步,慢慢抬手抹去嘴角渗出的血,他转过脸,双目通红。随即,他飞身而起,从身旁的筑中抽出一把短刀,朝军官的心口刺去。却被一只手牢牢钳住。
“小子,想刺杀我?”军官不怀好意地笑着,将他手中的短刀夺下,扔在一旁,“我告诉你,老子杀人时,你还在娘胎里呢!”
他将高渐离推到在地,举起筑砸下去。高渐离一声不吭,冷冷望着他,眼神如冰。军官气不打一处来,照着他头上打去。高渐离浑身一颤,闭上了眼睛。军官扔下筑,气喘如牛地盯着血泊中的琴师。
“这下估计该死了吧……”他嘟囔着回过身,脑袋就被一柄长剑削了下来,像个球似的滚到另外几个军爷的尸体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