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归》淳于歌

84、因果

　　祭台远处某侧的半空中，一团黑烟乍然出现又消散，灵楧和花晏站在林木的阴影中，将祭台的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
　　“大人，我们不做点什么吗？”花晏盯着祭台上那个不住哭求的人，第一次皱起了眉头。
　　“怎么，看他这样子，娘亲心疼了？”
　　花晏无奈：“他说有办法阻止……”
　　“嘘，”灵楧指了指一旁的仙君庙，“有些话这里说不合适。”
　　“我的意思是，他现在已经被折磨得神智不清，要怎么执行之前的计划呢？”
　　灵楧却毫不担心：“仪式才进行了一半，急什么，必要时我会出手的。”

　　月上中天，霜华满地。既同哀求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逢魔剑却猛烈颤动起来，从剑中浮出无数流萤般的星火飘向既同，落在他身上，渗入他的皮肤之中。那星火大多是红色，其中夹杂着点点白光，急迫地往既同飘过去。
　　灵楧眼疾手快，手上一抓，白光熄灭，下一息已经出现在她手中，被放进一个琉璃瓶子里。

　　身体的疼痛慢慢退去，随着红色流萤进入既同体内，长钉也在一点点退出去。
　　既同感觉自己像是漂浮在一个虚空之中，目睹一个不可见的东西侵占他的身体。当流萤悉数进入之后，他感觉到自己所处的空间在被迅速挤压，那种灼烧的感觉复又出现在他身上，却并不痛苦，自己好像只是在缓慢消散。

　　长钉完全脱离了他的身体，他以为自己会因为无力而跪倒，然而，他却负手直直站着，抬起眼俯视台下众人。
　　且陟见了，带头跪了下去，俯身叩拜，嘴里高喊：“恭迎仙君降临！”
　　后面的人亦齐齐跪下，同声高呼。

　　一群蝼蚁，他在心里想，却妄想蚍蜉撼树。
　　祭台周围的树干上，早已刻下缚神的阵法，且陟接下来便会启动阵法，将他一身的修为抢去充抵自己的修为。
　　以且陟的野心，当然不肯甘心做一个死人的马前卒。他在伥海的竹屋里看见那张画着法阵的纸时就已然明了。

　　只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且陟知道还要再等候片刻，等到……
　　既同的意识逐渐模糊时，这些念头在脑中闪过，他忽然意识到那剑中并非剑灵，而是凌霄本人，是凌霄遗留下来的一缕残魂，在剑中休养多年，才变得如此强大。
　　但既同不能再等，否则自己的魂魄彻底消散之后，这副身体就果真完全被凌霄所控制。他于是努力向前走了几步，喊了一声：“且陟。”

　　且陟抬起头来，看见凌霄眼中的杀气，大惊，忙起身后退，掐指念诀。然而他诀未念完，凌霄已察觉他的意图，将逢魔剑抓在手中，当空一劈。且陟胸前裂了一道大口，几乎深可见骨。他惨叫一声，凌霄又横剑一挥，四周林木从法阵符纹中央断折，阵法就此毁了。

　　“不自量力！”凌霄冷喝一声，袍袖一展，且陟被卷起，跌落祭台后的山崖。
　　其他门人吓得匆忙往庙外逃去，一个老修士高喊：“来人！来人！”
　　在外守卫的弟子闻声提剑冲了进来，韩思珈终于得以跑进来，正看见几名老修士举剑和“既同”对抗，手中的剑却被“既同”一剑砍断。

　　既然不能为他所控，不如尽数杀了，凌霄心想。
　　既同看见混乱之中韩思珈的身影，强行让凌霄停下了脚步。
　　“你还没死？”凌霄怒道，“方才便是你坏我好事！”

　　既同却全神贯注，拾起且陟掉落在地上的佩剑，扔给韩思珈，而后道：“仙君，这已不是你的人间。”
　　他掐破左手食指尖，用血在眉心画下一个符号。

　　“你做什么？”凌霄的声音里带着恐慌。
　　既同轻轻笑了一声，衣衫之中泛起浅浅的光芒。
　　“啊——”凌霄大叫一声，跪倒在地，怒吼道，“既同——”

　　既同终于再也无力控制这具躯体，身体之中如有万柄利剑，斩杀着困于其中的魂灵。不过此时，承受痛苦的变成了凌霄。
　　他感觉到凌霄的挣扎，然而在缚神法阵面前，不过是徒劳。他混在散碎的凌霄魂魄之中，等待着死亡的最终降临。

　　然而，他却看到许多画面，混乱而破碎的画面。

　　他盘坐于高山之上，感觉灵力在身体里奔走涌动。他很得意，这是他自己领悟的修道之法。前些日子，他独自一人轻易杀了好几只魔物。当他把这件事告诉村里的人时，大家却不相信，嘲笑他痴迷仙道，竟然开始妄想。那些修仙的哪个最后不是被吞进魔物的肚子里。

　　“霄！”有人爬到半山腰喊他，“你娘到处找你，赶紧回去，祭祀马上就要开始了。”
　　祭祀？霄在心里冷笑，制定一套根本没有道理的法则，每个月利用它选出一个人来，献祭给进村中掠食的魔物，求来一月的平安。这就是这些人的生存之道。

　　晚上，祭礼开始了。魔物来到祭礼现场，没等享用祭品，就被霄一剑穿透身体，烟消云散。
　　他拿着的不过是一把生了锈的铁剑，但因为有灵力灌注其中，铁剑正熠熠生辉。村民们终于知道他所言不假。

　　霄研究出阻挡魔物入侵的结界后就离开了村子，开始四处游历，他的修为越来越高，斩杀了无数更加厉害的魔物。
　　终于，人们交口传颂他的事迹，开始称呼他为仙君。

　　后来，他给自己取了个名号，叫做凌霄，因为他不满足于仅仅只是战胜人间的魔物，他想要去云霄之上，在至高的位置俯瞰人间。他知道天地之间有一股冥冥之中的力量在运行，曾经有人称之为天道。
　　但他不想再受天道的束缚，他想成为天道本身，也就是规则本身。

　　就这样，他坦然接受着仙君的称呼和凡人对他的膜拜，直到有一天，他遇见了一个叫寂云的人。那是他见过的除他之外第二个天资卓绝的人。
　　寂云和他一样，出生于平凡的村庄，在魔物的威胁之中胆战心惊活了十多年，而后逐渐领悟了修道的法则。

　　但寂云也和他不一样，他修行的法门是从魔物身上学来的。只是魔物没有灵识，本能地还是想要掳食活物，尤其是人。但他学会的只是用另一种不同的方式调动和汲取灵气。
　　寂云也不像他一样，替凡人驱除魔物之后，接受他们的跪拜和供奉。寂云只会拿走一些食物，和那些凡人一起坐在石阶上，同他们说话谈天。

　　凌霄已经很久没有听过凡人说话了，除了对他的溢美之词，他只在意自己的境界是否精进，他还需要多久才能与天齐。
　　他将自己修行的心得记录下来，放在一处凡人为他修筑的华美殿宇之中。他为自己的各个感受不一样的境界取了名字，金丹，分神，化羽。就是进入化羽境时，寂云的修为已经与他不相伯仲。

　　他发现了，寂云用的时间更少，这意味着也许有一天，寂云会超过他，这世上的人会只记得寂云，而渐渐将他淡忘。人们谈论起来时，只会说凌霄仙君天资出众，可是寂云后来居上，更胜一筹。

　　他于是和寂云结为好友，毕竟这世上只有他二人修为相近，两人在修行道法上有很多可谈论的话题。他向寂云请教魔道的修行法门，寂云毫无保留地告诉了他：“只不过我这个是偏门，不一定适合每一个人。阿霄，你若要尝试，一定万分小心。”

　　他们一起游历，一起修炼，一起游览万里山川。终于有一天，他们可以站立于云端时，他心里十分畅快，高兴道：“寂云，原来这就是站在高处的感觉。”
　　可是寂云却说站在下面时，看到的景色更美。他眷恋一棵树，一朵花，眷恋他们第一次相遇时，盛放如火的凤凰木。

　　凌霄害怕，害怕自己修炼时稍有差池就走入歧途，往日所有的努力就会白费。所以他不敢分心，只能专注于己身的修行。
　　寂云却不一样，他说自己境界至此已经是上苍偏爱，比起琢磨那些虚无缥缈的境界，不如去享受这人间烟火，用自己的能力，让这世间变得更好一点。

　　凌霄对此嗤之以鼻，天道有则，它要这人间生便生，它要这人间灭便灭。除非胜过天道，将这人间的生死掌握在自己手里。
　　可是凌霄的修行遇到了瓶颈，进入度天境之后，便再无进境，仿佛是有天道在压制着他。自身行不通，凌霄便想到利用外物。他以灵力培植灵草灵果，将它们熔炼成丹，助自己修行。

　　可当他和寂云行至南方一处海岛时，那岛上食不果腹的贫民跑去偷了他种植的灵果。
　　他为此震怒，震怒于岛民偷窃的卑鄙行径，更震怒于他们对他的不敬。于是，他第一次在天地之间写下了自己的法则，他在岛民身上下了世代的诅咒，让他们的骨头成为可以炼制神兵利器的材料。他要让岛民切身体会成为被别人觊觎之物的感受，并且将那些岛民称作“勾望夜”。

　　寂云无力改变那个诅咒，只能劝他：“他们也只是因为饥饿不得已而为之，想要让他们改变，只需改变这里的环境，教他们劳作、种植，让他们读书识礼。”
　　凌霄却冷笑：“窃贼之心永远改不了，寂云，我们一路走来见过的恶人还少了吗？你若还是如此天真，最终会被这些人背叛。”

　　寂云看着他叹了口气：“阿霄，也许你是对的，但我还是想尝试一次。我已修成脱凡之身，即使遭到背叛，于我也没有什么妨害。我想留在这里，看看他们是否能够改变。”
　　凌霄于是意识到，他们是时候分道扬镳了。

作者有话说

　　揭秘一些仙君和魔君的往事。
在看的小天使留两个评吧，好冷清【哭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