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龙吟》水瓜弟弟

3、功名录 二

　　已是傍晚，山水更显灵秀。云湛和水笙一路下山，两人寻了间客栈住下，也不知水笙哪里寻得的钱币总之是应付了过去。
　　次日二人同去宰相府，时辰尚早，朱红色的大门前守着几个昏昏欲睡的小厮，正对着是一家酒楼汾河居，也同是朱红色大门，门却早早敞开着，一楼的茶水铺只剩下零散几个座位空缺着。云湛和水笙对饮食渴求极低，却有些困惑于这家酒楼清早便好得惊人的生意。
　　云湛走进酒楼，店里的伙计殷勤地迎上来：“客官想喝点什么？”
　　原来大梁朝两相，苏子寻与许汝贞两宅隔着一条商业街相对而建，这酒楼就在这条街上，正对着两个宅子。大梁皇帝怀靖多年以来沉迷炼丹修仙不问朝政，天下政务多由两相商议解决，一派苏党，一派许党，来来往往的，便让这酒楼沾上了政治的光，再加上地处繁华之地，竟让它渐渐做大，迎合两相皆喜爱木材的性子，酒楼上下无一处不是上好木料，因此天下百姓非议朝政时常说这大梁国这梁字没了根基，全是流入了这汾河居之中。
　　这些内窍云湛是断然不知的，只隐约觉出这其中有些蹊跷，水笙却已经答道：“来壶枫叶茶。”
　　这话一出，云湛觉得酒楼间已有许多目光状似不经意地在两人身上转了一圈。
　　小厮紧接着低声问道：“可有邀约？”
　　水笙答道：“自然是有的。”她左手伸进袖口向外翻了翻，半露出块素色手帕，上面用金线绣了片枫叶。
　　云湛心中困惑，用法术传声道：“你这算怎么一回事儿？”
　　水笙答道：“许相爱枫，来访之人在汾河居等候之时，多以枫叶茶作为告知暗号。这的小厮都是心思玲珑之人，听着茶名便知来此的目的。拜见许相之人甚多，总得有个分别，这手帕便是许相赠予我的信物。该往哪引，小厮一看便知。”
　　两人被小厮一路引上二楼，小厮停在二楼的迎客珠帘前，恭敬地站在一边，水笙与云湛对视一眼，水笙从兜里拿出一吊钱赠与那小厮了，小厮在手里颇为精明地掂量掂量，才侧身掀开了珠帘，这才有机会看见二楼全貌。
　　与一楼的茶水座不同，二楼多为包间，大堂仅零散摆着几张桌子几把圈椅。
　　那小厮到此便不再引路，再次貌似恭敬地弯下腰站在一旁，水笙心里顿生厌烦，正欲呵斥他离开，却被云湛轻轻一碰，心知这是云湛叫她莫生是非，稍且忍耐。
　　水笙只得掏出一锭碎银，颇为不耐地抛入小厮手中，那小厮这才眉开眼笑起来。
　　同时听见左侧方响起一声冷笑，回头看去，只见一官员坐在一把圈椅上，身旁既无随从，桌上也无茶水。那官员外形黑瘦，貌不惊人，视其双目，却让人觉得正气凛然，威严不敢犯。
　　云湛心中陡然一惊，心中顿时生出些好感来。水笙也显然注意到了，低声问那小厮：“那官员？”
　　那小厮只顾低头用衣袖擦拭那碎银，闻言掀起眼皮瞥了一眼：“哦，他呀，昨个半夜就来了，一直坐在这，看那官服好歹也是个县令，却连一文赏钱也不给。”
　　正思量着上前与那县令搭话，小厮却已轻轻点了点一间包房：“姑娘要拜见许相，进这间房便是。”话里竟刻意略去了云湛，大概是把他当作了水笙的随从。
　　水笙有些得意地瞥了云湛一眼，率先快步走到那包房前，包房旁一块深棕色木板上字迹俊秀地刻着：江波阁。
　　江波阁内并无许相，只坐着几位不同打扮的青年人，分左右而坐，见有人开门纷纷起身相迎。
　　坐在房间右侧的两位公子，白衣公子长身玉立名叫伏川柏，青衣书生俊朗如春松者名为谢丘，二人分别为今科状元郎和探花郎，尚在翰林院任职，各带了随从一名。
　　房间左侧所坐之人言行举止更像市井中人，一容貌妍丽的女子抱着把琴，自称单名一个黛字，皆称其为黛娘，一黑衣剑客眉目凌厉名为一刀，姓却不可知，另有一富商，身着绸缎名为乔子都。
　　云湛已默认了自己随从身份，跟着水笙在左侧坐下，似乎大家都只是萍水一相逢，一时无人出声。
　　房间里一面窗户正对着许相府，大概所有包间也是如此设计，也真难为许相府门前的几位小厮，在这样的目光注视下还能若无其事地犯着困。
　　云湛和水笙也只得呆坐着，眼看着对面一辆帘上金丝绣有枫叶的马车进了皇宫之中，包间的门才再次被推开。
　　来者身着官服，眉目英气俊朗，自称詹钰。水笙悄悄用法术传着话：“许相心腹。”詹钰身后跟着的人却是谁也没有想到的那黑瘦县令，詹钰介绍到：“这是海县县令张锳。”众人皆有恍然大悟的神色，云湛偏头看向水笙，水笙便传声道：“海县是迁户政策中的重要一环。”
　　詹钰正色道：“许相近来为迁户一事愁眉不展，诸位皆是熟客，即便不是，也应许相邀约而来。”话音一落，便有意瞥了水笙云湛二人一眼，二人只作不知。
　　詹钰接着说：“诸位应知迁户之策本由苏党提出，苏党以解百姓之苦，充国库之虚为名提出这一迁户政策，辅以苗法等多种手段，迷惑圣心，鱼肉百姓，实属可恨。”伏川柏道：“说来惭愧，迁户一事本由我向苏相提出，本意是想为西北流民寻找安身之处，提出迁入沿海三省，并转移三省富商至皇城附近，再将富商手下田地低价卖于西北流民。一可加强抑商之策，二可平稳西北战乱之苦。”
　　谢丘接着说：“也不全怪伏兄，伏兄本意为君父解忧，谁知被苏子寻那奸相所利用，苏党本在沿海一带根基错杂繁茂，沿海诸官竟有三分之二是苏子寻门下弟子，苏党借此机会大肆搜刮富商土地，连沿海百姓也被假称富商，田地被一并搜刮了去。兼有苗法，以官府之名借贷借地，因此田地表面由流民耕种，实际却为苏党官员所有，甚至本应为流民所属的土地，收获之时却要给官府还贷，在寻常赋税之余，平添一门负担。更遑论苗法以钱币为税，苏党地主官员在实物与钱币的税率之间稍动手脚，使实物之税仅比往日多了一倍有余。两地百姓苦不堪言，收入却有十分之八流入苏党囊中，余给国库的仅剩二成。”
　　乔子都说道：“不光百姓之中人心沸腾，商人之中同样怨气载道。原在沿海三省行商，于苏党官员的利益瓜葛便不少，如今翻脸不认人，连安身之本也不给留，一朝倾覆，任谁能忍下胸中这口气。”
　　说到这里，云湛大致明白了这屋中诸人的身份，伏川柏和谢丘原为科举出身，过了翰林院的过渡期，便要在这党派之争之中做出抉择，而二人眼下看来似乎更偏向于许相一派。而乔一都作为迁户政策中深受其害的富商地主之首，已然代表富商站在许党阵营，而剩下几位约莫也都是为“倒苏”而来。
　　正思度着，那黛娘出声道：“皇宫那边，陈公公一心服侍着皇上，立场并不明了，对苏相所作之事也说不清是不了解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一刀冷笑一声：“陈公公素来奸诈异常，所谓大奸似忠，若是真是心里只有皇上，早该站在许相一边，也省的苏相在朝中大肆排除异己，祸乱朝政。”
　　詹钰皱了皱眉：“一刀兄，我知你与你师傅因苏相的排挤而不得不退出朝政，可陈公公不过一个公公，只能依附皇上活着，若真敢与苏相对抗，早在苏相独大之时就被赶下台了，如今闭口不言，也怪他不得。”
　　乔子都感叹道：“詹兄所言极是，当年皇上年纪尚幼，独相之时，苏子寻他一手遮天，幸而皇上于弱冠之年拟出了两相之策，这才让许相牵制住了苏相，没让这天下任他苏子寻鱼肉。”
　　说到此处，众人脸上却不约而同有些黯然。
　　当年皇上幼时称帝，苏子寻以开国老臣自居，以独相之位垄断朝政，皇上于加冠之年终于有所行动，两相政策一出，立即轰动朝野。而作为核心人物的许相也是凭空而出，无人知其来处，只知是皇上青梅竹马的侍女。固然大梁本由出身贫寒的女帝揭竿而起推翻暴政而立，素来不问出身，不忌男女，但能将一介侍女从小培养成雄才伟略的女相，帝王心计可见一斑。可两相政策后的五年之间，皇上竟再无举动，壮年便沉迷炼丹修仙，终日不出宫闱一步，更是大兴土木，重用方士，寒了多少老臣的心。所幸许相虽为女流，却是文韬武略，心怀天下，因此“倒苏”之望也全在这许汝贞身上。
　　一刀接着说：“我在招兵买马这段时间，发现苏相府在沿海三省也有行动，苏子寻一心腹傅桥集结沿海各府兵力，只是不知为何集结。”
　　张锳终于出声道：“大概是冲着海县来的。”
　　众人心头均是一紧，詹钰问道：“张兄此言属实？”
　　张锳回答道：“属实，这几日我号召海县百姓与官府争执，力证自己平民之身，同时接纳一部分西北流民，按正规步骤分地借贷于他们。海县这一块本是沿海三省最为富饶之地，也是迁户政策中的重要一环，如今估计已成了傅桥等人的眼中钉。集结兵力大概是想要强抢土地了。”
　　詹钰等人均有些坐不下去了，詹钰说道：“海县的情况竟已紧急到如此地步，这么说起来，往沿海三省中安插人手之事已刻不容缓。”
　　此言一出，在座各人自然知道言下之意，伏川柏和谢丘不得不主动请缨道：“臣愿效犬马之力。”
　　詹钰似乎还有些疑虑未消“可今日你二人在此与我见面一事却会落人口实。”伏川柏回道：“臣等自会给苏相一个说辞便是。”“如此便甚好，你二人可得小心行事才是。”
　　云湛水笙眼看着屋中人的目光已转到自己二人身上，詹钰客气问道：“水笙姑娘此次前来，又是所为何事？”云湛心里急速运转着说辞，袖子却被水笙轻轻一拉，水笙回道：“自是为上次与许相所议之事。”詹钰点了点头就不再回话。
　　到了该散的时候，各人便领了各自的任务去了。
　　詹钰向水笙和云湛点点头：“这会儿许相大约已从宫里回来了，二位随我去便是。”水笙回头一看发觉那张锳县令也是一副要跟着前去的样子，詹钰解释道：“张兄不便在皇城暴露身份，加之与许相尚有要事相商，同二位一同暂居于许相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