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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醉酒 ...

  •   萧清晓循着以往来围场时对两旁道路的印象,快马加鞭,勉强在亥时看到了狩猎场的外围。
      夜幕下的围场像一个巨大的阴影,除了隐隐的烛火外看不到任何生气。可偏偏是这股子略带些恐怖的气氛激起了萧清晓骨子里的几分冒险精神,她倒更是跃跃欲试了。
      这是她生平第一次,瞒了父母兄长,独自一人呼吸这天地间自由的空气;生平第一次,避开所有保护关爱,孑然一身的选择了自己想穿的衣衫想喝的酒;生平第一次,在惬意的时间里去愿意去的地点。
      此时此刻,重要的或者不是她的装扮如何、她策马去了哪里,而是她这么多年来一次独享的自由感。
      萧清晓饶有兴致的在远处下了马,小心的绕到了一个看上去看守比较薄弱的侧栏处,仔细规划着要怎么偷偷进去。
      由于围场是用来狩猎的地方,所以看守的并不严格。又因为围场内还有这东郊最险峻的一处高山,所以围场有人看守的只是一个用普通围栏围起来的半弧地形而已。
      萧清晓本来想耐心的等她看准的这个昏昏欲睡的侍卫实在支撑不住打个小盹的时候偷偷溜进围场。不料此君虽昏昏欲睡,却屡屡不睡,萧清晓时间不多,性子本就急,一炷香的功夫过去,见这人还是没有要打盹的打算,只好又另谋进路。
      她的第二个打算……是可以稳当的绕过守卫,但是很冒险。一个不好使,她这堂堂公主的身家性命就要搭在自家围场了。那就是翻山,跳场。
      何谓翻山跳场?简单来讲,就是萧清晓打算爬上跟围场相连的那座山,然后翻山跳进围场里。
      这是非常冒险,而且非常需要运气的事——谁能保证你就刚好能寻到一处山崖是你既能爬上去,又可以安然的跳进围场内的呢?
      可是……不知道是萧清晓生辰运气好,还是这是老天算好的安排,她沿着围栏的一边仔细观察了一圈后,还真让她瞄见了一个隐约可行的地段。
      于是萧清晓就根据目测估摸着开始向那个方向爬山。
      她一身男装,爬起山来倒也方便。只是身上还挂着两壶酒,负了重就显得有些吃力了。一边是不得以要节省力气,一边也确实是有些胆怯想喝酒壮胆,于是乎萧清晓干脆解开一壶酒,仰起头来“咕嘟咕嘟”的就喝了好几大口。这白酒的辛辣直顺着嗓子蹿到萧清晓的心尖儿上去,让她跳脚不已,却又徒生了几分豪爽之气,还真是壮了她的胆。
      萧清晓又狠狠喝了几口杜康,然后将还剩了一半的这壶酒撂在了一边,继续哼哧哼哧的带着刚壮上的胆儿和剩下的一壶酒夜奔进围场。
      费了大半个时辰,萧清晓看天色估计是子时都过了,她才有些摇摇晃晃的摸到似乎是之前认定的那个山坡那儿。之所以是摇摇晃晃,是因为经过半盏茶的功夫,萧清晓的酒劲可终于是上来了,在她的目光里,天,无限的宽广;月,无比的清亮。而她目标分明,就是不论怎么连滚带爬都要蹿进围场。
      像是一个任性的孩子,横竖要达到目的才算舒坦了。
      更何况萧清晓喝的酒已经上头了,意识实在有了几分模糊。
      萧清晓起先还知道小心翼翼的往下爬,爬着爬着,她脑袋一昏,脚一滑,就“骨碌骨碌”的从坡上滚下去了——饶是如此,萧清晓还记挂着腰间的一壶酒,在彻底昏睡之前还紧紧的抱住了那壶“杜康”。

      人一旦喝醉了,很多感觉都会变得迟钝不少。
      比如方才一路像球似的滚下来的萧清晓——滚的时候,她还真没感觉到多少疼痛。
      可是滚到底了,她迷迷糊糊的睡去然后又被冷风吹醒后,可就觉得痛了——是那种全身骨头都仿佛散了架似的疼。
      她酒劲还没有全过去,迷迷糊糊的就要爬起身来看看这是在哪儿。却不料有一双手忽然从旁边伸过来按住她的肩膀道:“你醒了?先不要乱动。”
      萧清晓吓了一大跳,哪还管得了三七二十一,脑袋本就迷迷糊糊,此时更是只能蹦出一个指令来——坏人!咬!
      于是,萧清晓毫不客气的就对着左肩上的那只手狠狠的咬了下去。
      “咝——”对方吃痛,低声倒抽了一口凉气,忍不住松开了手。萧清晓便如得意的小狼,迅速往后退了三步,还有那么点儿摇晃的瞪着对方。
      那好像是个少年,夜色中,他和萧清晓的身量差不多。萧清晓使劲眨巴着眼想:这是哪个小兔崽子敢动自己?哪知,纵使头有点懵,可在月光的映照下,眼前这个一身白袍,背负弓箭的少年的容貌却是越来越熟悉的……
      “萧……萧御?”萧清晓大吃一惊,却又尴尬不已的开口。
      “难为皇姐醉成这样还记得我。”萧御有些无奈又有些没好气的回答。一边说着,一边想将左手方才被萧清晓咬出了血的地方放入口中吮吸。可是手到唇边,他一想到是她咬过的,却有些尴尬,只好又轻轻的放了下去,别开了视线。
      “呃……那个……我……”萧清晓实在有些不好意思,只得低声下气道:“对不起……我……我真的不知道是你……”
      眼看着萧御的手垂下去了,她就急忙上前两步,托起他的左手道:“怎么样?那个……我没咬伤……呀?!”她话还没说看,就借着月光清楚的看到自己森然的牙印清晰的排在萧御手上。
      “对……对不起……”萧清晓知道自己理亏,苦着一张小脸看他:“我……我不是有意的……”
      萧御本来还有些气愤,如今见萧清晓的目光如小鹿一般可怜兮兮,深知她是真的无心,只好悠悠长叹了一口气道:“没事了。我自己处理一下伤口就好。皇姐不必自责。”
      萧清晓茫然的点点头,明显还未完全清醒过来。萧御直直的望着她迷离的眼神,片刻后,发出了一声低叹——这么一个穿着男装、一身尘土,还喝的醉醺醺的公主,他怎么能让远处的那些侍卫们看见?他又看了看自己的左手,有三个手指都被萧清晓咬破了皮,正一点点淌着血。他自嘲的笑了一下,利索的准备开始撕自己的长袍,哪知还未动手,就见萧清晓怯生生的伸过来自己的一个衣角。
      “这……”萧御哭笑不得:“皇姐,不用了。”
      “没事,我这衣服是城里买的,不比你那宫里裁的值钱。”萧清晓眼巴巴的瞅着他,倒好像他撕了她衣服她心里才能平衡似的。
      萧御无奈,只好去撕她的衣衫下摆。在他撕的时候,萧清晓使劲盯着萧御瞧,仿佛眼前的萧御,跟记忆中的少年是有一些不一样的。
      可是,到底哪儿不一样呢?她有说不出来。
      眼看着萧御算得上是熟稔的绑好自己的伤口后,萧清晓有些目瞪口呆:“你怎么这么会绑伤口?”
      “平时我娘有什么小伤我就帮她包了,省的费事。有的时候来这里狩猎,如果不小心落下口子,我也都是自己能解决就解决了的,不用麻烦旁人了。”萧御说话的声音很淡,似是并不怎么在意这事。可是这话听在萧清晓耳里简直有几分匪夷所思,而且,她很敏锐的捕捉到一个信息,那就是萧御绝对是经常来这儿打猎的!
      “你……”萧清晓歪着头,在昏昏沉沉的脑袋里寻理智:“你为什么……会在这儿?你经常来吗?”
      萧御点了点头,“嗯”了声,道:“我跟父……父皇……说过了,他准许我可以随意出入狩猎场,呆上几天什么的都没关系。”许是因为她是嘉泰帝亲生的女儿,而他……不过是个名义上的儿子,所以说到“父皇”这个称呼时,他有些不自然。
      萧清晓还是有诸多不解:“那,既然你那么喜欢狩猎,前段日子秋狝也没见你特别活跃呀……”
      萧御浅笑着摇了摇头。清淡的目光一扫而过她的面庞,却没回答。
      “啊!”倒是萧清晓一惊一乍,瞪着他半晌,才低声道:“你笑了……我很久都没见过你笑了……”
      萧御一怔,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头,道:“我的性格……比较沉闷吧……”
      “嗯……”萧清晓想了想,又觉得不对:“那今天是我的生辰,行及笄大礼的日子,你也不在宫中?”
      萧御感觉到她灼人的视线有些不甘的瞪着他,忍不住转开脸,道:“我并非皇姐的兄长。及笄之礼无需出席。至于皇姐的生辰……我和我娘也是送了贺礼的。”他见萧清晓还是有点不乐意,又淡淡一哂,道:“再说了,皇姐身为今日宫中之主角,如今不也在这儿了么?”
      萧清晓一愣,仔细看着萧御唇角那一抹笑意,片刻,忽地“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可不是!如今我也奔出宫来了!”
      “皇姐又是为了什么呢?”
      “玩。”萧清晓回答的言简意赅。
      “顺带喝酒?”萧御挑眉。
      “一醉解千愁。”
      “皇姐天之娇女,又有何愁?”
      “虽锦衣玉食,却不得自由,此为愁一;虽受尽宠爱,却终要奉嫁,此为愁二;虽看尽珠宝,却难得想要,此为愁三。”萧清晓挑了眉,摇头晃脑说的头头是道,罢了还顺势拿出腰间的折扇作风流状摇扇,不料那扇子因为之前的颠簸已经破了不说,这么一打开还扇出了一堆土。
      “咳咳……”萧清晓忍不住又掩口咳嗽了两声,却觉得越发丢人了。
      萧御有些好笑的看着萧清晓的脸红到了耳朵根,无奈的摇了摇头,他脱下自己的外套走近她:“天凉,皇姐金枝玉叶之身,莫要着凉了。”
      她怔怔的扭头看他,这是她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这么近这么仔细的看她的弟弟。清朗的月光,照着他清秀的五官。他的眼睛里是一片温润和清澈,如水,柔柔的洒在了她的身上,流进了她的心间。借着几分醉意,她的心动了一动,很快又被她自己强压了回去。
      “嗯……”萧清晓移开视线,心知他化解了她的尴尬还给予了她温暖,话语间有些温软了下来:“谢谢你。阿……阿御……”好像也是头一次,这样亲昵的叫他,萧御微微笑了笑,却没有在意。
      静默了片刻,萧御忽然问道:“皇姐,你的前两愁我都明白,第三愁中你想要的却又是什么?”
      萧清晓扬眉一笑,双手环胸,不顾周身的疼痛在萧御面前来回踱步,朗声道:“我本楚狂人,凤歌笑孔丘。手持绿玉杖,朝别黄鹤楼。五岳寻仙不辞远,一生好入名山游!”她吟诵的,赫然是李白的《庐山谣》!
      “庐山秀出南斗傍,屏风九叠云锦张。影落明湖青黛光,金阙前开二峰长。银河倒挂三石梁,香炉瀑布遥相望。回崖沓障凌苍苍。”萧御笑着沉声接了,又道:“原来皇姐志向高远,想看尽天下名山?”
      “是呀……初读李太白的诗时我就十分向往这高墙外的景色、皇宫外的生活……”语罢,她又幽幽一叹道:“可惜,我大概永远也实现不了了吧……唯一能做的……也就是趁着夜色偷跑出来这么一回……”
      萧御默然。片刻后,他忽然郎朗一笑,提起方才一直放在地上的那壶杜康酒,对着萧清晓说道:“既是如此,那么皇姐又何必辜负这良辰美景?这壶杜康,我方才闻了,虽不是极品,却也是佳酿。难为皇姐这么一路坎坷的下来还护着它。”
      萧清晓怔怔的望着这个只有十三岁的弟弟——他……他……他这是……劝她喝酒吗?
      她有些怀疑他有心捉弄自己,毕竟,从小到大她和兄姐没少捉弄过他。然而,他温和的眸子里却只有笑意满满,和月高风清的坦然。
      她忽然明白过来——这一刻,他竟是懂她的。没有嘲弄她的狂妄,不屑她身在福中不知福的忧虑,他只是明白她,心底的那一抹豪情。
      萧清晓的心下立时就软了起来,泛起了一股难言的悸动。如一只温柔的小兽,轻轻挠了她一爪,打开了她那道为爱情设下的心门。
      然后……是从胸臆间生出的一股子豪气,压过了这女儿家的柔思,直直往她脑门上涌,她忍不住拍掌一笑,道:“好!秉烛唯须饮,投竿也未迟。今夜既然有人陪我,我又何必辜负这美景佳酿?”
      萧清晓一把接过萧御手中的酒,又是仰头就喝。她本就穿着男装,这么一饮,那气势当真豪气干云。萧御看她喝的这么快,无奈的笑了笑,想来她一会儿又该上头了。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唯有杜康。”萧清晓一边海饮,还一边吟诗,她的声音清脆,表情畅意,似乎真的好久没这么高兴过了。“好个杜康酒!真是好酒呀!”她一边说着又一边喝了几口。那股子熟悉的辛辣又一次侵占了她的肺腑,慢慢的麻痹了她的疼痛。
      “嗯……”萧清晓很快就有了醉意,她肆意的盯着一旁无可奈何的萧御,一伸手递过酒壶道:“你也喝!”
      “我……”萧御有些踌躇,倒不是他不敢喝,实在是因为此处无杯无盏,这酒壶萧清晓方才对嘴喝了,他再饮就有些不便了。
      萧清晓看出了他的犹豫,却不知其因。只当他不乐意喝酒,便像个小孩子似的撒娇:“阿御……阿御!你喝嘛!喝嘛!你不喝就是不给皇姐面子!喝嘛!阿御……”她清秀的面容因为酒意染上了一层薄薄的红晕,竟带着说不出的妩媚,妖娆似桃花。
      萧御叹了一口气,看着她小女儿般的娇态,却也不忍拒绝,只好接过酒,一仰头就喝了。
      “嘻嘻!”萧清晓满意的笑了,看着萧御喝完酒后有些煞白的脸,忍不住有些好笑,伸出手指就点了一下他的面颊。
      ——真好玩。
      她随着性子,又去点第二下,却被萧御尴尬的抓住,略带无奈的对她说道:“皇姐……别闹……”
      “嗯……”见调戏他不成功,萧清晓只好拉着他坐下,开始跟他聊天。
      从宫中琐事说到诗词歌赋,萧御借着酒意,也有了几分大胆,竟和萧清晓无话不谈起来。
      聊着聊着,萧清晓又坐不住了,非要醉醺醺的上山打猎去。亏的萧御还清醒,被他连拖带抱的阻止了。不料,萧清晓这丫头古灵精怪,一寻着空档就大笑着跑了起来,还是往山上跑,一路上树多林密的,又是深夜,竟让萧御好一通追找。
      待终于捉到了这位顽皮的皇姐,萧御也精疲力尽了,两个人靠在一棵大树下不住的喘息,没过一会儿,瑶锦公主头一歪,又沉沉的睡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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