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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一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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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攻心为上,这也是两人事先商量好的。这妾侍受赵敬如此宠爱,出行都只带她而不带正室,想也知道正室必和她水火不容,赵敬一死,正房当家,两个儿子也都是正室所出,她此时此刻,怕是正为自己的将来发愁呢。
有周怜光之前的威慑,又有程双分析厉害,妾侍的心思果然动摇,踌躇一阵,把嘴唇一咬道:“我也不知道什么,只是昨日陪老爷吃晚饭时,听见老爷念叨什么‘珠子’,还提到了‘师弟’‘师父’……对,师弟!”
她忽想起什么道:“我听老爷说过,数月前他门中师弟落雁真人,便是死得不明不白……”
“不明不白?”周怜光眉头一皱,“落雁真人不是为魔修所害么?”
“是被魔修所害。但听老爷和人谈起,他死时,下腹给人掏了个大洞……“她不禁打了个战,”和老爷一样……“
除了沈老爷和赵敬,竟然落雁真人也是死于同样的手法!
离开了走廊,两人默默思索,程双道:“难道真是宗门的仇家所为?”
“若是仇家,杀赵前辈和落雁真人尚说得过去,但沈老爷不过是刀宗中的小人物,赵前辈也说过,和他二十年没见了,为何偏偏找上他?“周怜光道,“除非这三人,共同牵系进了什么事情当中。”
程双心念一动,二十年没见了,二十年前,赵敬,红叶村,难道沈老爷和赵敬,都在二十年前牵扯进了红叶村的某件事情当中?这些和他的身世,会不会有什么联系?
周怜光道:“洞穿丹田,又是为了什么呢?”
“珠子。”程双脱口而出道,两人对视一眼:“什么珠子?曜炎珠?”
“不可能。”周怜光否定道,“曜炎珠已经随虚坤刀移交给仙盟保管,此刻就镇在盛京的万象池下,想要曜炎珠,不该跑到这里来杀人。”
晨光洒落在船外的海面上,船正在朝着盛京的港岸靠近。而在看似和煦的景象之下,却隐隐有什么正暗流涌动。
“嗡”得一声巨响,船靠岸了。
这里便是扶云的都城,天下闻名的盛京,与玉京的仙气凌然、井然有序不同,盛京更多了些人间的嘈杂与繁华,扶云王室身为圣人万德真人的两支族裔,在数千年前便已存在,神魔大战之后国力渐盛,又在上任扶英王的率领下,扶云的疆域一扩再扩,将国运推至鼎盛。
然而这位前半生励精图治的扶英王,后半生却是沉湎女色,终是给扶云带来了一次重挫。
船体从船身延伸出一条阶梯,搭在了港岸上,周怜光程双等人下了船,发现来迎接的不光有先到达盛京的同门们,还有一名扶云的官员。
官员朝周怜光等人拱手微笑道:“丞相大人听闻太白的诸位少侠抵达盛京,特派下官在此恭候。”
此人却是来送请柬的,说是明日丞相在府上设宴,请周怜光等人赏光。周怜光接了请柬。太白众人便兵分两路,周怜光和程双押送殷独和赵家兄弟前往仙盟,其余人先行回驿馆休息。
仙盟天心堂的客堂上,周怜光和程双与赵家兄弟对坐,殷平则暂时被羁押在堂外等候发落。不过多时,天心堂的弟子匆匆返回道:“堂主请诸位到后厅商议案情。”
天心堂的堂主姓邹,听了赵家兄弟的叙述和周怜光的补充后道:“此事仙盟愿助北海宗彻查。”
言下之意是仙盟不主持这桩案子,但肯出力配合赵家兄弟及其身后宗门的行动,这正是赵家兄弟想要的,两人的脸色便稍缓了缓。
“不过。”邹堂主又道,“那被你们擒住的年轻人,既然不能断定就是凶手,就暂且羁押在天心堂中吧。”
这话却是听进去了周怜光的建议,算是两头都考虑了。赵家兄弟今晨已单独审问过殷平,不知殷平说了些什么,两人出来时脸色难看,却不再叫着要殷平偿命了,此时听见邹堂主的决断,虽脸色阴沉,却也没说什么,起身告辞。
赵家兄弟离开。程双见状也起身道:“捆仙锁还在殷平身上,我去解锁。”
于是他也离开了后厅,径直往前堂去,只见殷平在堂外,正被两个仙盟弟子铐上镣铐,推推搡搡地往牢狱的方向去。
这镣铐上也是刻有压制灵力的阵法,和捆仙锁的作用相似。程双过去,将捆仙锁解了收起,却没有转身就走,而是掏出一瓶疗伤的玉液,对两名仙盟弟子道:“这人身上的伤不轻,请两位暂许他将这瓶药带进去,自己给自己敷上即可。”
仙盟弟子接过瓷瓶揭开验了验,的确是伤药。程双又适时将一个小小的锦囊塞过去。
“此人并非杀人凶手,只是迫于赵家两位公子的压力,不得不将他关押到此。劳烦两位道友了。”
殷平抬起头,看了程双一眼,程双却没有看他,只是诚恳地看着两个仙盟弟子。他模样温吞老实,仙盟弟子接过锦囊,感觉到里面的灵气波动,起码是几枚上品灵宝,当下满口应承,将药瓶扔给殷平,推着他走了。
程双站在原地看着,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何多次一举。只是昨晚殷平看他的眼神,让他总觉得,对方已经认识他许久了。
这厢,在赵家兄弟走后,周怜光便将从妾侍口中套出的、落雁真人被害的情况一一道出。邹堂主听了却是眉头深皱:“这便更不好插手了,若牵连到落雁真人的死上,你可知意味着什么?”
周怜光了解他的意思。落雁真人乃是北海刀宗内定的继承人,他一死,谁是最大的受益者?飞龙真人座下三个徒弟,都对空出来的门主之位虎视眈眈,往人心的恶处想,为何飞龙真人宁可将宝刀送出也不内传?岂非连他自己也怀疑,小弟子是死在师兄弟的蓄意谋害之下?
“无论如何,此事发生在人家门内,说白了是别人家事,强行插手,只怕会招人不满,更容易惹祸上身。”邹堂主摇头道。
周怜光却道:“崇叔呢?可否让我见他一面。”
邹堂主忙摆手道:“你这小子!盟主正为赏刀大会之事抽不开身,你却还叫他去管人家家事!”站起身来,看了周怜光两眼,反倒笑了。
”许久未见你,人是长大了,怎的行事还是这般不管不顾的。你父亲可好?“
邹堂主是仙盟的老前辈了,与方淮的交情很是不错。周怜光也笑起来道:“父亲很好。只是总叮嘱我办事多留神,叫我早接过他手里的担子。”
“正是了。”邹堂主笑道,“大会在即,专心在大会上夺魁,替你爹把那宝刀赢回来才是。”
邹堂主说得倒也没错,赏刀大会后天便要开始了,周怜光此行的目的,到底还是那把虚坤刀。
程双和周怜光回到驿馆。太白的人里,他们和杨玄几个是最后一批抵达盛京的。进了驿馆大门,一扫眼便看见大堂内,一个身材长挑的女子在一张桌旁坐着,正笑吟吟地看着一站着的俊朗男子表白:“姑娘,这几日我日思夜想,总是忘不了你的影子……”
“哦?怎么个日思夜想法?”女子张口,低沉的男声从被掩饰过的喉结传出。
男子的脸色经历了愕然、恍惚、震惊到惊恐,最后“你你”“啊啊”地叫着,转身冲了出去。
齐越朝他逃的方向一举杯。周怜光拍了拍他的肩,齐越回头道:“回来了?秦长老要你去他那儿回话。”又朝周怜光身后的程双一点头,算是打招呼。
周怜光只得又去见长老,船上发生的事,秦长老已听杨玄等人叙述过,却也是提醒周怜光,不要对别人宗门内的事情探听太多,应将重心都放在赏刀大会上。
次日,周怜光率领一众太白的精英弟子,去参加扶云丞相的酒宴。
丞相姓王,乃是辅佐过扶英王的老臣,曾亲眼见证殷墨连弑三王的罪行,后来又辅佐新王登上王位,也就是如今的扶王。
王丞相相当随和,席上不谈政事,只是问候了太白几位真人长老,便就着吃的喝的闲聊起来,酒过三巡,侍从从外面领进来一班歌舞伎,舞姬翩翩起舞,中间一名女子跪坐在地,手挥琵琶,启口唱了起来。
那歌声先是低柔婉转,而后高亢,在一片靡丽的声色中,清越得犹如凤鸣,惊艳得连太白众人都忍不住放下酒杯,注视着她唱歌。
王丞相拈着胡须,颇有得色地微笑道:“这是我的爱妾昆玉,她的歌声在盛京可是一绝。”
程双对这样的宴会向来没什么感觉,也不会有什么人注意到他。他听着周怜光等人和王丞相赞叹歌女的歌声,有些心不在焉地伸筷去嫁桌上的菜肴。
“半夜银山上积苏,朝来九陌带随车……”程双手里的筷子忽然一顿,抬起头来,愣愣地看着那歌女。
“涛江烟渚一时无……”
主座上,王丞相的笑容竟也有些凝滞,他开口道:”慢。“登时整座厅中的丝竹都停住了。
“这曲子是哪来的?”
歌女起身屈膝道:“是从旧乐谱新编的。”
王丞相看着那歌女,又不像在看她,似是从她身上看到了某些回忆,复杂难明的神色在眼中一闪而过。
“不必唱这支了,换一曲。”
丝竹声又重新响起,唱了几首后,歌女被王丞相吩咐离场,程双眼见那女子走出厅外,便借口出去散心,离席出了宴厅。
他跟在歌女离开的方向,在回廊的转角看到她和两个婢女的身影,想起她的名字,便喊道:“昆玉姑娘且慢!”
身影挺住,歌女和婢女转过身,狐疑地打量着急匆匆追上来的青年。
程双张了张口,道:“请问姑娘,是在哪本乐谱上找到的方才的曲子?”
昆玉道:“京中的旧乐府里。谱本已经残破,想也找不到第二本了。“
“那谱子上有没有署名?”
“是佚名。”昆玉道,眼看着面前青年眼里的光逐渐熄灭,她又开口道:“不过我可以将我知道的部分给你吹一遍。”她从袖子里拿出一枚玉制短笛。
程双怔了怔,拱手道:“谢姑娘。”
笛声在回廊间响起,程双记得这个曲调,蝉噪的夏夜,山村的小院,他闭上眼。这是母亲哼给他的调子。
太白的白鹿峰有一座藏书阁,所藏的卷籍数量在修真界也是数一数二,其中光是乐谱就有近万本,程双曾经在闲暇的时间,在藏书阁里一本一本的翻着乐谱,寻找这支曲子。
笛声落下,昆玉看着面前的男子,他闭着眼,眼睫在月光下轻轻颤动,脸上没有表情,但她却隐隐从这人身上,感觉到了一丝落寞。
这个人,很寂寞。
她将手里的玉笛交了出去:“这短笛送你吧。”看程双收下了玉笛,她便转身绕过转角,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