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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番外二 ...

  •   谢景淮的一生六亲缘薄。

      自他记事起,父皇母后便不喜他,两岁那年父皇驾崩后,母后对他更是不闻不问。
      他们宠爱皇兄,只因皇兄善帝王之术,有天子之姿。

      谢景淮是最小的七皇子,其余同父异母的皇兄们皆无故身亡。
      他不愿去猜测缘由,只专心当好那个愚笨却能证明天子并非兄弟阋墙的棋子。

      沈听筠五岁时初次入宫那日,并非谢景淮第一次见她。

      当朝宰相声名远扬,有旷世之才,国子学中士族子弟皆慕名拜访。

      因担心皇兄多虑,谢景淮不敢光明正大地登府拜谒,只好偷偷地在沈相下朝时躲在相府门口候他。
      却无意窥见沈相与女儿父女和睦的场面。

      年仅五岁的沈听筠身后跟着数名侍女,固执地要在相府门口接她爹爹回家。

      沈相一下马车便看到自己的小女儿皱着一张脸,识趣地从袖中掏出一串糖葫芦,沈听筠立刻眉开眼笑,伸出小手接过,头上的两个发髻衬得她像只小兔。

      沈相在朝堂上叱咤风云,却在哄女儿时如此温情。
      谢景淮看得眼热。

      这时沈母冲出来训斥他们父女:“沈晏之,你怎的又纵容阿筠!”
      接着她便一把将沈听筠抱起,哄道:“乖阿筠,糖葫芦吃多了牙疼,咱们去吃皇上新赏的杨梅可好?”

      沈听筠正要哭闹,兄长沈砚松便追出来道:“阿筠最喜吃糖葫芦,娘亲,你就让她吃半串吧……”

      四人热热闹闹地入了府。
      谢景淮躲在墙壁后,回首问书童:“世上父母竟不全如我父皇母后那般?”

      六岁的谢景淮如此嫉妒沈听筠,不知为何她会有疼爱她的父母与兄长,而自己却一无所有。

      于是他等在数日后沈相觐见母后的路上,终于见到了沈听筠。

      她紧紧抓着沈相手的模样,有些刺眼,父皇母后生前从未牵过他的手。
      于是谢景淮也朝沈相伸出手,动作做出后就后悔了,可沈相却笑着将他往回收的手拉住。

      谢景淮低头走路,险些落泪。
      世间唯一肯执起他手之人,竟是初次见面的沈听筠父亲。

      他感受到沈听筠不大开心,似乎是因为自己夺走了她父亲的宠爱。
      谢景淮贪心地当做不知。

      三人一同觐见太后,从走入慈宁宫那刻,谢景淮便将手从沈相手中抽出。见到太后时,她还是对他视若无睹。
      谢景淮不禁又想起沈听筠的母亲,心道为何他母亲不似她那般。

      随后谢景淮与沈听筠被引去偏殿等候,谢景淮不得宠,沈听筠初入宫,婢女对他们不上心,将二人随意关在殿里便去外面嗑起瓜子。
      偏殿内灯光昏暗,仅佛前烛火长明。

      谢景淮担心沈听筠会害怕,偏头去瞧她一眼。
      沈听筠见他搭理她,歪着脑袋同他说起胡话,她问:“王爷大人你吃没吃过糖葫芦啊?”

      谢景淮听到她唤他“王爷大人”,有些忍俊不禁,这京城内仅她将他当做王爷。
      他想着她口中的糖葫芦,或许就是那日府前她央求着要吃的那串红色吃食,自己确实没吃过,便认真地摇了摇头。

      沈听筠却来了劲,同他说起糖葫芦是如何做出的。
      谢景淮未和同龄人有过如此亲密的交集,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好仔细聆听。

      沈听筠说话时手舞足蹈地,杏眼黑亮,头上发髻随她动作在空气中划出弧度,的确像只兔子。
      谢景淮想笑,面上却不显。

      从小他就懂得如何隐藏自己的情绪,喜怒哀乐皆为他所控。
      想要长久地活着,谢景淮就要谨小慎微、步步为营。

      沈听筠的声音在殿内欢快地跳跃着,谢景淮有些贪婪地盯着她,他从未见过如此生动之人。
      宫中之人,无论是主子还是下人,大多都是一副不露声色的模样,无趣且冷漠。为数不多显露情绪的人,要么家世显赫,要么隔日便被乱棍打死。

      门外兀地传来侍女们交谈的声音,他们清晰地听到沈听筠未来要入宫的消息。
      沈听筠当即止住声音,愁云惨淡地抿着唇。

      那一刻谢景淮便知道,沈相之女并不是天真无邪的痴儿,她似乎懂。

      他见她情绪低落,那模样甚是难看,不如她笑起来的样子。
      思索片刻,他从怀里将玉佩摸出,赠予她。

      这玉佩原是一对双鱼佩,是谢景淮自己给自己买的生辰礼,却不敢佩在腰间,平时只在怀里揣着一半。
      谢景淮郑重地将它放进沈听筠手中,说:“希望你不要不开心了。”

      沈听筠向他道了谢,却还是噘着嘴。
      谢景淮想了想,缓慢地挪向她,轻轻握住她的手。

      他被丞相牵住手时很开心,沈听筠应当也会开心吧。
      但她似乎沉浸在悲伤中,并未察觉。

      谢景淮不动声色地牵了牵唇角,继续拉着她的小手。
      反正他是很开心。

      观音座下,菩萨像前,是沈听筠与谢景淮一生中执过的、最长时间的手。

      谢景淮从此不再嫉妒沈听筠了,他认为沈听筠值得这么多的疼爱,他甚至希望她能够更加幸福,不要再落泪了。

      之后这漫长的数十年,沈听筠终日在相府与四书五经为伴,而七皇子也在暗中磨炼自己,表面侍弄花草游山玩水,背地里结交江湖人士拜师学艺。
      皇帝远在长安,天高皇帝远,京城的探子触不到江南。

      但无一例外的是,谢景淮每年都会见沈听筠两面,一次是沈听筠的生辰,一次是春节。

      他知道沈听筠最爱看书,待她生辰时便翻墙去找她,为她献上自己搜集来的江湖奇书和奇珍异宝,实在寻不到便用南方新出的话本代替。
      谢景淮不敢逾矩,从来都只偷偷送些合乎礼仪的,将东西放到园子便走,偶尔能远远望她一眼。

      还有一次真正的见面便是每年春节,淮王来府上拜访丞相,临走前便会悄悄对她说句:“新春快乐。”

      沈听筠经由岁月的洗礼,举止愈发落落大方,容貌愈发明艳动人,谢景淮每每见完便要脸红半天。
      偏偏他的容貌也格外俊朗,正巧是沈听筠喜欢的那款,明朗不失儒雅,俊秀不失英气,每逢淮王来时,明明是一句无关痛痒的新年问候,沈听筠却总要春心荡漾半晌。

      但沈听筠是要入宫的,这点二人心知肚明。

      谢景淮不是没有努力过,他数次推演,在金陵暗中召集幕僚,皆无所获。
      这显然是盘死局。

      多次未果后,谢景淮总算放弃。

      他也不是没想过篡位将其取而代之,然而他与皇兄年岁差距过大,如今朝中势力错综复杂,他无兵无势,难以轻易撼动。
      但凡任何风吹草动之势传到皇帝耳中,当夜便是死路一条。

      淮王蛰伏京中十余载,无人扶持、太后不管不顾,活到弱冠已是命好。
      谢景淮不敢奢求过多。

      从此谢景淮便不再向外挣扎,安心守在长安,想着入宫前能多看她几眼便满足了。

      他看着沈听筠日复一日地读书、习字、刺绣,心中暗暗为她自豪;
      他看着沈听筠一篇《长安赋》名动京城,人人皆夸相府嫡女有当年沈相之风,谢景淮觉得自己的宝贝被发现了,内心酸涩却骄傲;
      他看着沈听筠逛街、逛庙会、逛灯会,爱吃糕点甜食,最爱的还是相府不远处隔了一条巷子的那家糖葫芦。

      宏光三年,这年沈听筠要入宫了。

      那日沈砚松叛逆心起,抢了沈听筠新买的糖葫芦。
      她追了兄长三条街,实在追不动时,谢景淮见她模样甚是心疼,将新买的糖葫芦递到她面前,温声说:“别追了,我送你。”

      沈听筠在那一刻突觉万籁俱寂,连他说了什么也没听清,耳畔中只剩下自己剧烈的心跳声,不知是跑得还是怎的。

      她怔愣地瞧着他近在咫尺的俊秀眉眼,鼻息间是若有若无的桃花香,甚至忘了怎样伸手去接。

      恰逢巷口有棵百年桃树,枝繁叶茂。一阵微风袭来,有淡粉色桃瓣落入沈听筠发间。

      谢景淮下意识伸手拂去。
      二人皆是一怔。

      自此缘分缠绕,纠葛一生。

      在那之后,沈听筠频频让闻冬悄摸去王府下拜帖,然而谢景淮皆是不见。

      沈听筠只好用计,也不知她使了什么手段,硬生生将谢景淮堵在酒楼,她带着婢女风风火火地前来质问:“谢景淮,你为何不见我?”

      谢景淮怕再生出旁的心思,眼观鼻鼻观心地装作没看见她。
      沈听筠将他逼退至角落,仰着脸拿起腰间玉佩,委屈道:“你我二人青梅竹马,为何不敢见我?”

      “谢景淮,你耳根那样红,莫不是心悦于我?”

      谢景淮没敢回答,只支支吾吾道:“你是要入宫的。”
      京城探子那样多,他怎敢应她。

      沈听筠闻言当即蔫了,只道声“好”就又声势浩大地带着人离去。
      谢景淮望向她渐行渐远的背影,心中难过。

      入夜,他又悄无声息地翻进相府,这次终于鼓起勇气扣开了沈听筠的房门。
      沈听筠见他,一脸惊喜:“谢景淮,你居然会翻墙?还没惊动府卫!莫非你是武林高手?”

      谢景淮笑道:“若我是武林高手,你何苦要入那深宫?”

      二人自此便熟络起来,沈听筠猜到他就是那个每年给自己送东西的人,激动地让他为她讲述京城外的风光。
      沈听筠自幼久居长安,从未出京半步,听到他讲金陵风光,十分新奇。

      谢景淮说下次要为她带来金陵的梅花糕,若有机会,还要带她去他的封地瞧瞧。
      沈听筠笑着说好,但她知道,此生恐怕难有机会。

      谢景淮几乎日日来陪她,直到沈听筠入宫前那日,他去求见沈相。

      他向沈相和夫人叩首,红着眼问可否有不入宫的办法。
      沈相与夫人怜惜,对他说:“若有别的办法,我们怎愿拆散你们二人?”

      夫人擦拭泪眼:“阿筠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纵使她有天大的本事,我也不舍她入那吃人不吐骨头的深宫。”

      “然而她若不入宫,沈家便无人能幸免,她也不例外。”夫人说,“我只求菩萨保她平安。下辈子,不要投胎到沈家了。”

      之后三人皆是沉默。
      谢景淮不忍离别,那夜并未再去找她。
      所以也不知道,沈听筠心心念念等到半夜,就为对他说出那句“我心悦你”。

      谢景淮回府后不断灌酒,大醉三日。
      期间侍卫传来消息,说沈相与夫人并未前去送她,沈听筠的兄长却泪洒百里,非要骑马将幺妹送至宫门口。

      第三日,沈砚松带着书信亲自推开淮王府大门。

      谢景淮见那没落款的信上只龙飞凤舞地写了一句话,落笔极重:“谢景淮,一入宫门深似海,不必念我。”

      给他看完沈听筠写的信,沈砚松便要将它烧了。
      谢景淮红着眼夺过,恼道:“你干什么要烧?”

      “淮王。”沈砚松将他拦住,还是把信扔进火里,“若是你想让我幺妹死,你便留着。”

      火光映得谢景淮眉目通红。
      沈砚松的眼睛也通红,劝他:“淮王,我幺妹与你无缘,莫再挂怀。京城好女子那样多,定有比我幺妹更合适的。”

      “可我只心悦沈听筠。”谢景淮生平第一次在外人面前流泪,“兄长,我还未来得及对她告白。”

      沈砚松也忍不住泣泪,不知该说些什么。
      为何要让阿筠有如此宿命?

      自沈听筠入宫后,沈家人与谢景淮整日整夜得忧心,唯恐宫里传来不好的消息。

      在沈听筠还未及妃位时,他们总是担心她是否能吃饱穿暖,宫人会不会苛责了她。
      可待她成了澄妃娘娘,他们又开始担心她能否坐稳那个位置,皇后能护住她吗,宫里那样复杂,阿筠从小便没经历过宅斗,会不会遭人暗算。

      沈听筠身份敏感,如今后宫嫔妃与前朝重臣勾结又是死罪,她本身在宫中已是如履薄冰,只能趁宫女每月出宫采买时悄悄将信件送出。
      若有万不得已的急事,才让送夏亲自传信给相府。

      谢景淮从沈听筠进宫后,便时常偷偷潜入相府,相府那处刚好有棵大树遮挡,方便他翻进去。后来沈相派人将那处严加看管,除了谢景淮外,其他人翻就地斩杀。

      明明沈听筠已经写信与他说了不必念她,但谢景淮不听她的,他认定一个人便是一辈子,不离不弃。

      所以谢景淮便以女婿自居,整日来相府帮忙,不是陪沈相下棋,就是找沈砚松喝酒,每周还陪沈夫人礼佛。
      沈相直接给他辟了间房,省得他来回跑。

      好在丞相早已将皇宫密探清出,整个相府天衣无缝,这消息根本传不出去。
      皇帝既离不开沈相辅佐,又无法监视相府,才如此忌惮。

      谢景淮不知从哪得来的易容术,找心腹易容成自己的样子安插在淮王府里当靶子,自己就差长住相府了。

      这些年谢景淮虽然对身边的探子无法作为,但也往宫中安排了自己的人。
      后来他将人送进听梧宫,总算是能得知沈听筠的近况了。

      得知沈听筠开始往慈宁宫跑,谢景淮便也特意算了日子和她偶遇。
      她生辰那日,他扮成侍卫的样子,匆匆将桃花簪为她别在发髻上。

      慈宁宫人多眼杂,谢景淮担心给沈听筠带来祸端,最终还是没能说出那句:“阿筠,我心悦你。”

      沈家对谢景淮越来越满意,都止不住地想,若他真是沈家女婿该多好。
      沈砚松面上玩世不恭,实则是个爱哭的。他总是为幺妹感到惋惜,自成家后便经常回到房里和夫人一起落泪。

      宋闻笙也心疼自己的手帕交兼弟妹,作为朝廷命妇,倒偶尔能寻到机会去宫中赴宴,宫闱甚大,她又有些身手,想见到沈听筠并非难事。

      那日得知沈听筠有身孕后,宋闻笙连忙将消息带回沈家。
      除了谢景淮,众人皆是喜忧参半。

      喜的是沈听筠有了身孕,便能在后宫立住脚了,忧的是沈夫人生沈听筠时差点大出血,他们担心沈听筠也遗传了沈夫人。
      孩子是次要的,只要沈听筠平安便好。

      谢景淮听后喜也没有,尽是担心,辗转反侧半晌,翌日便跑去百里外的普陀寺为沈听筠求平安。
      听闻那普陀寺很灵,希望求来的平安符可保她平安顺遂。

      求符时住持偏要他在佛前虔诚跪拜三天,谢景淮当即答应下来。

      他跪在蒲团上,抬头望那殿中供养的佛,发现竟是观世音菩萨。
      谢景淮想,他们与观世音倒是有缘。

      如此整整三日三夜跪拜下来,他终于为阿筠求来那枚平安符。

      从普陀寺出来前,谢景淮还买了一串菩提手持,想着去慈宁宫时献给太后,这是个绝妙的借口。

      那日谢景淮未像往常那样先等沈听筠,而是先去见的太后。他刚将菩提献给她,太后便厉声呵斥:“老七,别以为本宫不知,你对澄妃生的是怎样的心思!”

      谢景淮面上不显,心中却恐慌至极,唯恐太后与皇帝告发,那沈听筠该如何?
      他不敢狡辩,也不敢求情,只能等太后再度开口:“此事本宫权当不知,老七,你莫要再入慈宁宫了。”

      谢景淮浑浑噩噩地走出宫门,吩咐人将平安符辗转送到听梧宫的密探手上,自此没再入过慈宁宫。

      从那之后,不知为何和听梧宫的探子断了联系,所以谢景淮也无从得知,那枚平安符最终到了皇后手里。

      皇后找出了听梧宫里的线人,将谢景淮跪拜三天求来的平安符随手扔进火炉里。
      婢女问她:“娘娘,您不是决定帮澄妃与淮王隐瞒吗?”

      皇后不言,实则内心暗暗妒忌。
      为何皇帝与淮王同父同母,偏偏这谢景淮如此痴情?

      她心道沈听筠真是好福气,她都入了宫侍了寝怀了他人的孩子,淮王竟还不离不弃?

      做完此事后,皇后又开始懊悔,只能加倍对沈听筠好,不敢让她得知此事,怕她知道后会与她心生嫌隙。

      自太后揭发与密探被拔这两件事后,谢景淮担心自己留在京中始终是个祸患,会牵连到她们娘俩,于是立刻动身回了封地,一来避嫌,二来亲自去寻假死药。
      若沈听筠不同意假死脱身,有了这药,万不得已时也算她一条退路。

      沈听筠生产时,谢景淮恰逢回到金陵,他算了日子,但不确定她具体是哪日生产,那半月便日日去当地最灵验的广隐寺焚香祈福,乞求阿筠平安顺遂。

      谢景淮曾是不信神佛的,若是神佛有灵,他怎会众叛亲离。
      但如今,有些事别无他法,只能祈祷上苍垂怜,有一丝用处也好过纹丝不动。

      好在后来沈家传来密信,沈听筠母子平安。

      谢景淮当即宴请全金陵城,凡当日在各大酒楼报他名讳者,皆可得梅花糕一碟和桂花酒一盅。

      宏光九年,太后召淮王归京。
      她唤谢景淮入慈宁宫后,让他常来探望她。
      谢景淮知道她是何意,看来阿筠在她这甚是受宠。

      然而自他回京后,沈听筠像是有意避着谢景淮似的,每每都与他错过。
      谢景淮明白她心里是何想法,但他想对她说他一点也不介意。

      终有一日,太后忍不住对他说:“本宫今日召了澄贤妃,一会便到,你走吧。”

      时隔数载,谢景淮总算见到沈听筠。
      他有许多话想对她说,可是刚见了面却不知从何说起。

      她清瘦了。
      为何她成了贤妃,却看起来过得不好?

      谢景淮心疼她,正欲开口,却被她牵着的小团子打断——
      “娘亲,他是谁啊?”

      谢景淮这才发觉谢瑜的存在,他想到这是阿筠的孩子,有些眼热,蹲下身仔细瞧他。

      谢景淮是第一个发现这孩子长相有些像他的,喜不自胜地揉了揉他的小手。

      他听到这小子说悄悄话般,咿咿呀呀地同他讲:“你系偶皇叔咩,偶们细不细见过?”
      谢景淮也小声附到他耳边说:“没有,这是我第一次见阿瑜。”

      谢瑜摸了摸谢景淮身上的狐裘,又说:“皇叔,偶喜欢你,你、能不能当父皇?”
      谢景淮心里一惊,疑心自己听错,连忙说:“阿瑜,此话不能乱讲。”

      “哦。”谢瑜委屈道,“父皇不喜欢、我,我可以去找你玩嘛?”

      “用这个玉佩就可以来王府找我。”
      谢景淮于是将自己腰上的另一半玉佩解下,为谢瑜系在腰间,又小声道:“阿瑜来不了也无妨,你入国子学后,我可以随时去找你。”

      谢景淮无法入后宫,却可以随时出入国子学,国子学中一位夫子是谢景淮的恩师,他本身就常去拜访他,所以皇帝不会起疑,他只要偷偷和谢瑜见面便可。

      谢景淮见沈听筠走神,逗了她几句,却听到她问:“可否有婚配了?”

      他有些生气,又不好表露心意,只好瞪她半晌。
      沈听筠却说:“我儿都会打酱油了,淮王也该觅得一良配了。”

      谢景淮更恼,心里很失落,想着她不会真喜欢上皇兄了吧?
      皇兄年纪大她那么多,不如他年轻又不如他帅,她究竟看上他哪点了?

      沈听筠见他没回应,称有事先走,谢景淮最终还是不愿让她误会,对她说:“未曾。”

      阿筠啊阿筠,你可一定要等我。
      这话他没说。

      谢景淮边出宫边不动声色地回头望,大雪纷飞,他看到沈听筠和谢瑜一大一小在打雪仗,热闹非凡。
      他微笑着,心道真好。

      沈听筠平平安安,真好。

      那年太后崩,谢景淮跪在太后床前守孝,揣测她或许对他有几分母爱。

      后来他终于寻得假死药,试探问她愿不愿抛弃一切与他私奔,沈听筠如他所料地拒绝了,她向他诉说了她的鸿鹄之志,那样斗志昂扬。
      谢景淮见她在月下闪闪发光的模样,内心十分骄傲。

      他从始至终都知晓沈家志向,可惜当今圣上却并非明君。
      谢景淮对着月亮祈祷,再等一等他吧,待他变强后,或许能还他们个朗朗乾坤。

      那夜月色真美,衬得沈听筠肤如凝脂。
      心爱之人在侧,谢景淮多想与她亲近,却始终守矩。他怕沈听筠之后若是忆起,自己会想不开。

      后来沈听筠又生下小六,为他起名行舟。
      谢景淮高兴极了,因为那夜阿筠说谢瑜的名字不好听,他说若是叫行舟便好听些,不与“愚”同音了。

      谢行舟长得像阿筠,谢景淮很喜欢他。
      谢瑜经常带着谢行舟跑来慈宁宫偷偷与他见面,他会在殿后竹林间教他们习武、谋略。
      谢景淮发现小六早慧,便教他如何藏拙,如何避人耳目。

      谢瑜和谢行舟都很喜欢谢景淮,他们不止一次地想,为何自己的父亲不是他?
      父皇不常与他们见面,见到也是拷问功课,而七皇叔却会时常给他们带奇珍异宝,教他们做人处事。

      后来夫人逝,皇后薨,沈听筠像是被压垮了。

      谢景淮担忧她,整日扮做侍卫去劝说,漏算的那一棋便是某日忘了使易容术。
      却没想到被苏柔清宫里的宫女发现了。

      谢景淮只好将她灭了口,栽赃给淑妃宫里的人。

      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再回王府时,谢景淮发现自己安插在王府的傀儡受伤了。
      他顿感不妙,立刻装作受伤的样子入了宫,故作大惊失色地对皇帝说:“皇兄,臣弟游历多年归京,却没料到居然有人想要害臣弟!皇兄,臣弟还是自请回封地吧!”

      谢景淮知道皇帝这是又动了杀心,京内京外他皆是死路一条。

      但留在京中只能坐以待毙,皇帝定会借刀杀人,他势力在金陵,无法为他庇护。
      若是他自请回封地,在回金陵的路上皇帝更好下手,也更方便谢景淮逃生。
      皇帝允了。

      回金陵前,谢景淮托谢行舟最后见了沈听筠一面。
      他知道,若是天有不测,这或许是他最后一次见她了。

      谢景淮有些迫切,他想说他心悦阿筠,此生非她不娶。
      但这话倘若说出,若他身故,沈听筠会更加难过。

      谢景淮只能将话咽下,再问她是否愿意同他回金陵,他知道她不会同意。

      他多想向她道出实情,好好同她告别,但谢景淮舍不得。

      他听到沈听筠说——
      “谢景淮,山一程,水一程,我就送到这。”
      “今日你我二人算是缘尽,以后莫要挂念我。”

      谢景淮还是红了眼眶。

      天若有情,为何要让有情人生离?

      阿筠,我不知往后我会身在何处,你也莫挂念我。
      阿筠,你定能实现鸿鹄之志,你是我见过最好的女子。
      阿筠,其实我心悦你很久了。

      他望着沈听筠离去的背影,为她祈祷了一遍又一遍岁岁平安。

      谢景淮马不停蹄地出京那刻,便当场遭人伏击,好在事先他与傀儡换了轿子,自己易容后骑马出京,虽受伤却未中要害。

      将刺客几欲剿灭后,终于等来金陵的援军。
      可惜府医瞧了谢景淮的伤势,却说他身重剧毒。

      皇帝对他下了死手,若是无法让他当场毙命,也能令他中毒而亡。
      不知天子是哪寻来的奇毒,三日后谢景淮筋脉尽断,宛如废人。

      谢景淮只是笑,问府医还能活多久。
      府医说至多五年。

      一路颠簸回到金陵,路上又遭几次伏击,好在私军武艺高强,谢景淮没再受伤。

      这几年金陵难得没有灾祸,山明水秀,谢景淮却只能终日瘫在榻上。
      从前芝兰玉树的倜傥才子,如今堪堪瘦到八十斤,形同骷髅。

      心腹哀痛难忍,日日派人为谢景淮寻遍世间名医,然而始终效果甚微。

      谢景淮想放弃了。
      他听闻阿筠已登上后位,想必自此便高枕无忧。

      谢景淮撑到贞德元年,已是沉疴难起,整日呕血,却将消息牢牢封锁在淮王府。
      然而他却察觉到,金陵多了皇后的势力。

      谢景淮苦笑,不愿让沈听筠发觉,只好大办宴席,让心腹易容成自己的模样出席,营造出一派祥和之气。

      他将私军尽数留给沈听筠,责令心腹务必将她保全。
      恐他们懈怠,谢景淮撑着最后一口气颤声命令——她是他的妻,他走后,她便是他。

      再也无人敢动她性命,她定然能顺遂无虞。

      沈听筠,你一定要平安。

      贞德五年,淮王薨,无人知。
      淮王心腹依旧易容成他生前模样,替他保管王府秘辛。

      贞德十年,皇后薨。

      七日后,长公主亲自携皇后遗物,快马加鞭秘密赶到金陵淮王府时,淮王心腹接见,当场揭穿易容之术,只道:“王爷故去多年了。”

      谢滟泪洒当场。

      最终谢滟将沈听筠交予她的信物埋在谢景淮的无名冢旁,重重地磕了三个头。

      母后,如此……
      也算是重逢了吧。

      (全文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番外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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