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云归何处寻》染柳烟浓怨梅笛

4、师父吃男朋友的醋肿么办

　　待空空道人离开后，边疆老人整肃了一番衣冠，对弟子疾言厉色道：“明日啊，是不是为师往日对你太骄纵了，如今胆子大了，愈发目中无人，道长可是当年华山论剑的公推品评人之一，你就这样当着我拂他老人家的面子？”

　　欧阳明日暗自咬了一下嘴唇，低头沉默不语。他知道师父其实是在指桑骂槐，就不知那小子能否听懂这弦外之音。

　　凌风从小在神月教里受训练，春风得意宫又是个潭水深千尺、鱼龙混杂的危险之地，早就洞悉社会上那一套阳奉阴违的混沌规则，神月教教主半天月又是个喜怒无常，动辄得咎的主儿，稍不注意即便是他门下股肱之臣，都会有死无全尸的危险，更别提平日里那些个喽啰，一旦完不成任务就会遭到惨绝人寰的对待，所以他们败北时宁愿服毒自尽也不再回去见教主。在无忧宫主的言传身教、耳提面命之下，他早已具备远超出同龄人应有的成熟，说是半个老江湖都不为过。只是年纪关系，有时候难免还会暴露出那么一点点残存的童真，让人恍然意识到他原来还只是个十一岁的稚子。

　　若说欧阳明日与凌风的相同之处，那便是少年老成。但要知道过于老成的往往都经历过问题儿童这个阶段，才会破茧成蝶，凤凰涅槃，蜕变成功。期间辛酸血泪不寻常，更与何人说。

　　但他们亦迥然不同，虽然先天都是敏感、锐利、聪慧绝伦的，但因生长环境的巨大差异，一个成了冰山雪莲，皎洁不染纤尘，孤傲不可攀，佛前昙花，优雅素净，静如处子怀柔，又情深不寿自伤，难见韦陀。而另一个堪比沙漠曼陀罗，高贵冶艳魅惑，又偏偏冷情无义酷戾，忘川开遍彼岸花，浓墨无间之爱，颠沛流离，死亡随遇，绯红妖娆萦魂，危机四伏口蜜腹剑，纯白高天之云，为情所困，倾尽天下只为他真心一笑。

　　正是《抱朴子》所言，趋舍所尚，耳目之欲，其为不同，已有天壤之觉，冰炭之乖矣。

　　如此不啻天渊的两人，即将在这乱世演绎繁华。

　　这自然是后话。

　　且说当前，凌风立刻看出了眼色，上前一步，先是抱拳行礼：“晚辈参见边疆前辈千秋岁。”
　　随即撩袍跪倒，竟是长揖至地，标标准准行了个大礼：“晚辈鲁莽生事，惹下滔天巨祸，罪该万死，幸得前辈与欧阳兄雅量宽仁，从井救人，湿彼襟袍，晚辈愧不敢当，无地自容，不求原谅，亦无以为报，只得长跪不起，惩前毖后，示鄙痛心疾首之情。”

　　边疆老人愣了愣，饶是行走江湖多年，也没见过如此察言观色、长袖善舞之人，何况还只是个孩子。这礼数周全，又是自责自罚的，让人反而觉得是他受了天大的委屈，自己在欺负他似的，险些老脸一红，就要上前搀扶他起来，再好生安慰一番。

　　玩味了一番，边疆老人眯起了眼睛，啧啧，这娃子不错呀，长大以后定是个人才，丝毫不逊色于自己的徒儿。所谓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他堪称这两句话的顶级模板典范了。

　　欧阳明日的聪敏睿智在于奇高的天赋和分析领悟能力，举一反十，如下棋一般，对方走一步便推求数步，把控局势如同统帅，故以史为镜知兴替，天下尽在股掌间。他通过以前的书籍能够迅速储备知识并演化为自身经验，通过当今实时的外来信息能够尺幅千里，江山图纳入彀中。他唯独缺乏的是实践而已，所以难免有些孤芳自赏，目下无尘，与人相处不顺畅，尤其是陌生人。

　　而司马凌风恰好相反，虽然他也算是饱读诗书博古通今，但更多还是在险恶浑浊江湖里摸爬滚打出来的世俗经验，那种随机应变、三教九流皆可热、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本领，是欧阳明日目前望尘莫及的。他冷酷无情、残忍阴鸷，在邪势力的驱役下可以说是无恶不作，但又对心尖上的人极为珍护，舍生忘死。兴许是处在冰冷复杂的逆境中久了，就格外渴望纯粹的温情暖意，得到了哪怕是丝缕也格外爱惜。

　　他目标明确，杀伐决断，取舍果敢，干脆利落，若是天时地利在，可以成为一代枭雄，甚至有帝王之气。而欧阳明日因为重情重义，顾忌太多，又被道德纲常约束太紧，加上医者仁心，常常陷入自我混乱中不得脱，宁愿伤害自己保全大家，但结果也往往不尽如人意，甚至比他不插手更糟。这种时候的他失去了冷静睿智，会表现得像个手足无措、乞求情感的孩子，弱小、可怜又无助，丝毫不复那意气风发、指挥若定的清傲从容少年模样。故此，他可出将入相，位极人臣，但绝对无法成为元首领袖，而淡泊名利的他更不愿卷入皇权争斗，被强行按上九五之尊的地位。

　　边疆老人静静地注视着伏地的少年，雪色镶金云罗衫在初阳下流光溢彩，金箍束发，如瀑飘逸垂落，高山寒树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叶影，编织出若即若离、心思弗猜的梦幻。瞥一眼轮椅上此刻正襟危坐，近舞勺之年的徒儿，平静肃穆的神色中难掩唇角一抹得意欣慰的笑意，好像在表达对新交挚友的赞美喜爱，对自己运气眼光的庆幸，清澈如水的眼神中又隐藏了几分担忧，怕师父真的生气起来不原谅他们，尤其是凌风。自己倒也罢了，不能让他受难啊。

　　唉，真是嫁出去的徒儿泼出去的水啊，这不到一个时辰究竟发生了什么？这个妖孽的蓝颜祸水给他灌了什么迷魂药让他这么关心，连自己这个师父都不管不顾、排除在外了，瞧刚才那个维护劲儿，真是十二年白养了啊。

　　明日虽然是个妥妥的外貌协会的，所以小时候有一次开玩笑说把古木天换给他做师父，他死活不要，哭得可伤心了，害得那老家伙气得好几天没吃饭，大半年没有搭理我，直到燕儿剑法突破第五层瓶颈，吵着要来跟明日切磋，他才板着个臭脸来了，后来还是拿十八年的桃花醉哄好的。

　　可是这小子哪里好看了！！

　　什么？你表示不想跟我说话并扔给我一个西红柿？额，好吧，我承认，他是挺好看的，而且不止---在同龄人里面属于出类拔萃，万里挑一的，但是！他没有明日好看啊！而且是远远没有啊啊啊！！！

　　明日你为什么不自己照个镜子呢，照一照你就可以嫌弃他了呀喂！

　　然后赶紧回到我身边，我再摆个架子考虑考虑要不要原谅你。

　　好吧，我承认我想多了，事实证明，我已经失去你了。

　　还是不是那个奶声奶气缠着我，以前经常要亲亲抱抱举高高的乖徒儿啦。还能不能一起愉快地玩耍了。看来以后这种事情只能找古木天那个喜欢红头绳的怪癖老顽童了。

　　边疆老人脑海里早已开启弹幕霸屏模式，嘴角忍不住碎碎念：“祸国殃民的小妖精啊---明日啊，我还是不是你亲师父啊--”
　　他的目光仿佛早已透过这两个少年尚未长开的身体，穿越到十多年后，看到他们殊途同归的未来和结局，璀璨耀眼，光华夺目，不可逼视，但---如流星陨落，烟花飞逝，再也无法回头----

　　“啊？师父--您在说什么啊？”
　　欧阳明日一头雾水，他好像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妖精？害人不浅？谁啊？师父他怎么了？

　　疑惑的目光落到凌风身上，后者依然保持跪地姿势，但是身体？仿佛---在抖？

　　嗯，一定是太冷了，山间清寒，又是晨雾未散的巅峰之上，他衣衫单薄，要小心着凉。

　　想到这里，他清了清嗓子，摆出楚楚堪怜的表情，半撒娇半抱怨地道：“师父，凌风他知错了，他已经跪了好久啦，您就看在他诚心诚意的份上饶了他吧，再这样下去他要生病了--”

　　“行了行了，就你话多是不是，人家自己都还没说什么呢。”
　　边疆老人终于调频到正常（为人师表，道骨仙风）模式，语重心长对凌风道，“孩子啊，你先起来，这件事不是你的错，没必要这样责罚自己，你寄人篱下的也不容易，道路不同立场不同罢了。还好我和明日都是世外之人，不沾红尘俗事，所以你们还可以是朋友。”

　　凌风如蒙大赦，虽然他早有预料了，不然刚才边疆也不会那么给脸给力地帮忙，就算有微词，看在明日的份上也不会拿他怎么样。看得出来，这位师父对徒弟是真宠，就差宠上天了，也难怪明日那么小大人，却在他面前流露出了罕见的童稚之气。

　　大概边疆老人对他，就像无忧宫主对自己一样吧。只可惜娘亲不知道为什么，总是偏心教主，很多时候让自己看不透。明明凭她的能力完全可以不受制于人，偏偏她有点心甘情愿的意思。难道--她对教主，也有自己对明日这种---喜欢？

　　就像书上说的，“情爱”，是这个意思吧？

　　算了，大人的事情，我们小孩子还是不要管的好。只要娘亲一如既往地对我好就好了。

　　刚才前辈脑补的时间有点长，站起来的时候腿脚发麻，晃了一下险些摔倒，明日在旁边及时扶稳了，真是贴心呐。嗯，等会儿还想偷偷亲一个。